雨神像是勤快過了頭,連下了兩日雨,不曾停歇半晌,加上涼風嗖嗖,濃霧騰騰,天氣陰冷潮濕的厲害。


    滿身沉傷老疾是玄元爭戰幾十萬年,所付出的代價,他左腿骨曾被打的粉碎,雖用法力勉力保住了,但終是留下,遇冷濕就痛的舊屙。


    小舞簇立窗前,凝視著細密的雨絲發愁,憂心師傅腿上的舊傷,怕是又要犯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小舞身體恢複的不錯,覺得是時候,該把托子簫為師傅專門尋來的,治療腿痛的熱湯法,給師傅試試了,此法需持續九九八十一天,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她需要和師傅,預先定好開始的時間。


    小舞端著一杯熱薑茶,來到玄元的屋門外,喊道,“師傅,徒兒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得到允許,小舞端了熱薑茶徑直走了進去,見師傅和太子擎天正在下棋,不染正跪坐著給師傅腿上灸針。


    看到師傅腿上密密麻麻紮了十幾根銀針,小舞臉色倏地變得煞白,手一抖,熱薑茶灑出不少,餘光掃見,不染一臉幸災樂禍的壞笑。


    小舞難掩慌亂,給師傅和擎天行了禮。


    玄元和擎天都注意到,小舞看到銀針的反應,玄元覺得是時候,該幫她克服一下這個心病了,問道,“清兒,有事?”。


    小舞心內緊張,舌頭僵硬,話說的也吞吐,“哦,沒……沒事,天冷,給……師傅……送杯熱薑茶”。


    “好!那放下吧”


    見案前地塌上,幾十根亮晃晃的銀針整齊插在一個布包裏,小舞感覺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戰戰兢兢照量好幾次,都沒敢走近案幾,又怕師傅責怪,為難的臉都漲得通紅。


    “師妹?!”


    不染強忍著賊笑提醒,趁拿針的時候,又將小布包往更外、更明顯的地方拉了拉。


    燭光下,明晃晃的根根銀針,就像索命符嚇破了小舞的膽,她隻覺汗流浹背、頭昏眼花、腰軟腿麻,顫抖的雙手帶動手中的杯子都晃晃蕩蕩。


    小舞不想在太子擎天麵前,讓師傅丟了顏麵,更不想惹他生氣。


    腿抖的厲害,小舞索性跪在地上,深低著頭,閉上眼,跪爬著向前,大滴的冷汗從額上冒出,“吧嗒吧嗒”滴到石板地上。


    最終,小舞雙手還是將熱薑茶放到了案上,手抖的太過厲害,又灑出不少,她無暇顧及,匆匆退後,嘴裏含糊著,“師傅,徒兒告退”,不等回複,小舞轉身就要離去。


    “師妹,茶都灑了,快過來擦擦”


    不染幸災樂禍的聲音,在小舞身後響起,他就是要報複小舞,誰讓她今日當著眾師兄的麵,駁了自己的麵子。


    小舞實在不敢再靠近案幾,頓在原地,是一臉的糾結。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舞,竟怕小小的銀針,這讓擎天是大為震驚和感到不可思議,他滿臉疑惑問:“你怕銀針?”。


    小舞臉一會白一會紅,怯怯地瞟了一眼玄元,弱弱地回話,“是!”。


    玄元麵沉似水,插話道:“那……你學武,還有何用?”。


    聽師傅如此問,小舞慌了,忙雙膝跪倒,像做了錯事,低著頭不吱聲。


    小舞開始胡思亂想,“師傅是不是嫌棄自己了?本來師傅是不收女徒弟的,之前收了自己,或許是看了太子的麵子,太子願幫自己,是心有愧疚。也或許,師傅隻是同情自己的遭遇,但發現自己實在不堪,又後悔了?”。


    見小舞沒有回話,玄元黑著臉,瞅了她半晌,最後冷聲道:“一個習武之人,卻怕一枚小小銀針,這難道……不是笑話?”。


    小舞聽罷,怕師傅誤會,覺得不能不說話了,慌忙解釋道:“師傅,徒兒,除了怕銀針,什麽都不怕”。


    擎天自覺了解小舞,知她膽子確實夠大,就好奇地又插話問:“那繡花針呐?”。


    “不怕”


    小舞回答完擎天的問話,又看向玄元,補充道:“師傅,徒兒絕不敢欺瞞師父,徒兒真的……隻怕銀針”。


    “隻怕銀針?如一日在戰場上對戰,敵方隻要舉著一根銀針,你就會被嚇的丟盔卸甲、狼狽逃竄,那你說,為師授給你武藝……有何意義?學與不學……又有何區別?”。


    玄元終於將問題拋了出來,言外之意,這個徒弟,他教了也沒用。


    “師傅!我……”


    小舞帶著哭音喊了一聲,卻無言以對,心裏怕師傅嫌棄,也感到悲傷恐懼,淚水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怕銀針,那是發自內心、不受控製的怕,對此,她也無計可施毫無辦法。


    想想小徒弟身上,招災惹禍的鹿涎聖血,若不走出這一步,她將無法麵對未來的種種危險,想到此,玄元的心就又狠了下來。


    “這樣吧,為師給你時間,你也好好想想,所有的功課……就先不用再上了”。


    玄元說完,又轉向擎天,繼續道:“太子殿下,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她……顯然不適合在這裏,如果外麵有合適的,也請太子幫忙……給她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畢竟是師徒一場”。


    擎天是何等精明之人,馬上明白玄元話裏的意思,知他是在逼小舞,但這種逼法,會不會太猛烈了?飽經磨難的她,還能扛得住嗎?


    擎天心裏一陣心疼,但還是配合了演戲,憂心忡忡地回了句,“好吧”。


    “師傅!”


    這是要逼她出師門的節奏,小舞想起心酸種種,已是淚流滿麵,但師傅說的也不無道理,她怕銀針,那學武與不學武是根本沒有區別的。


    見小徒弟一臉絕望的痛苦表情,玄元臉上劃過動容之色,咬牙狠狠心,又冷言道:“本尊最不喜眼淚,不知道眼淚有何用處?生活也從不相信眼淚,你,還是先退下吧”。


    小舞不敢再哭,抬眼望著師傅,淚水在眼眶中轉呀轉,能看出她是硬憋著,抖動的嘴唇,“嗒嗒”的扣牙聲,暴露出她內心極度的痛苦。


    “師傅,多給徒兒,一些……時間,好嗎?”。


    玄元等的就是這句話,認真地望著眼前的小徒弟,良久,沉聲道:“那是一定的,為師會給你……足夠的時間,畢竟……這事……不簡單”。


    玄元把“足夠”二字咬的很重,他知道,小徒弟柔弱外表下,是剛烈暴躁的性子,他也怕逼急出什麽意外。


    玄元知道,克服銀針隻能靠小徒弟自己,克服心魔絕不是一早一夕的事情,小徒弟思維跳躍,往往不按常理出牌,她身後有七殿下子簫和藥師府,說不上真能讓她找到出奇製勝的法子。但不論怎樣,都會是一次身心的折磨,玄元開始擔心,小徒弟脆弱的身體能否撐得住?也有些後悔,話是不是說重了?催的也太急了?若再等她恢複千百年,是不是會更恰當?


    愛之深責之切,玄元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遇。


    小舞聽完,“嘭”地一聲一頭磕在地,頭抵著地全身抽搐,能看出她在無聲的哭泣,好一會,“呼”地站起身,決絕地扭頭就走,她不想讓師傅看到悲傷的淚水。


    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小舞的背影上,臉上都是心疼的表情。


    玄元望著小徒弟玉龍清離去的方向,心像是被掏空一樣,轉回頭,低聲問擎天:“臣……是不是……太心急了?”。


    擎天沒有收回目光,雖然那裏已沒了俏麗的身影,他答非所問幽幽道:“可憐啊!又得扒一層皮了”。


    施針已結束,不染草草收拾一下,就追了出去,他不想看師妹傷心,想去解釋,他剛才隻是開玩笑,沒想到會給她惹了大麻煩。


    擎天心亂如麻,知道玄元做的對,但還是有些埋怨,怨他對小舞過於心狠。對於自尊心極強的小舞,剛剛那番話,對她有著致命的殺傷力。小舞傷還沒全好,再說一個女人能學多少是多少,明明知道自己喜歡小舞,也明白他不會屈服父君,遲早會安頓好小舞一生,那還如此較真做什麽?


    眼睜睜看著小舞去與心魔抗爭,必會被傷的很慘,如果再出什麽意外?……。


    擎天不敢再想下來了,他心疼,心疼的無以輪比,也恨自己,恨自己剛才做了幫凶。


    瞅見太子擎天陰沉著臉,帶著懊惱和心疼的神情,玄元尷尬開口,“太子是在怨臣,對徒弟……太過不近人情了,對吧?”。


    喜怒不形於色是一個帝王的基本做派,被看出心事,擎天還是覺得有些尷尬,雖然和玄元有幾萬年的忘年之交,但也不好幹預仙府的內事,他輕咳兩聲,掩飾內心的掙紮。


    “哦,這是你師徒之間的事,本君,哪有什麽怨與不怨之說?隻是想著……她那性子,若魯莽起來,也是天不顧地不管的,她會不會做什麽傻事?唉!還是不免有些擔憂”。


    玄元長歎了一口氣,手裏摩挲著一顆久未下出的棋子,實話道,“怨也是應該的,剛剛想到了,她那特殊的血,就心亂了,是逼的急了些,現在想想,也是有些後悔,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許多地方,擎天還是很了解小舞的,一百年每夜廝守在一起,雖然小舞在他麵前,基本都是很聽話服從的樣子,但從她的一言一行中,還是能看出,她很有硬主意,做事有百折不撓、不死不休的執拗剛烈性子。


    帶著磕破的額頭,小舞失魂落魄地回到石榴苑。


    小舞的樣子,嚇了翠兒一跳,趕緊把她拉坐在桌前,找來藥,一邊幫她塗抹一邊問:“小主,你怎麽了?”。


    “沒事?我想自己靜靜”,小舞無精打采地說著,突然像是想起什麽,又對滿臉疑惑心疼、一步三回的翠兒,吩咐道,“翠兒,從今日開始,任何人來這裏,都說我不舒服,一概不見”。


    “是!”。


    翠兒應著,憂心如搗地離開,並順手關上了門,她了解小舞的性子,一旦嚴肅起來,她的話是不能被違背的。


    翠兒剛走進院子,就見五師兄不染突然現身。


    “師妹呢”


    “在屋裏”


    “我要去見她”


    “上仙,小主說她累了,要睡會,您還是請回吧”


    翠兒把不染攔在身前,見他緊盯著房門,滿眼都是愧疚和憂慮之色,她斷定,小舞額頭的傷定與不染有關,翠兒沉下雙眸,冷聲問,“上仙,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染沒有看翠兒,依舊直勾勾望著房門,猜想,師妹一定在傷心難過,心就更愧疚難當,嘴裏胡亂說著,“師傅逼……不!是讓師妹……克服銀針心魔”。


    聽罷,翠兒頓時變得狂躁,對不染大聲嚷著,“啊?……怎麽克服?天生就怕,你說!如何能克服?!簡直是欺人太甚!”。


    翠兒知道,小舞在大璟陽宮時,就已經怕銀針,隻要巫醫拿出針灸布包,一向不愛哭的小舞,就會哭鬧不止,晚上也睡不安穩,所以,二王子慕白在巫醫給他施針時,從不讓小舞待在身旁。


    天剛放亮,小舞就喊翠兒,讓她去準備兩百根針灸的銀針,又讓去子簫處,借些關於恐物症和克服心魔等方麵的書。


    翠兒明白,小舞要采取行動了,雖然擔心,但也不好說別話,決定還是去找子簫來管管。


    聽了翠兒的描述,子簫帶著銀針和能找到的書簡,和翠兒一起來到石榴苑。


    見小舞正坐在石榴樹下發呆,子簫走過去坐下,關切地問:“小舞,你知道,要怎樣做了?”。


    小舞扭頭,蒼白著臉,落寞呆滯地望著子簫,慢慢搖了搖頭。


    “一定要做嗎?”


    小舞將頭靠在子簫的肩頭,淒涼道:“一定!要麽好,要麽……死!”。


    “不許胡說,有醫師在……會有辦法的”


    話雖然這麽說,但子簫心裏,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本來,他是想勸小舞別做無用功的,但小舞剛才的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這麽多年相處下來,她倔強時,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強脾氣,他是最清楚不過的,目前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幫她克服心魔了。


    克服心魔實在是太難了,或者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子蕭明白,不讓小舞嚐試一下,讓她自己明白,世上總有一些事,是任你再努力,也無法跨越的,隻有經曆過,小舞才能徹底死心。


    讓翠兒也坐下,子簫攬著小舞的肩頭,給二人做了簡單講解。


    “恐物症是心裏疾病,多是小時候受到相關刺激而落下的,病一旦落下,就很難治愈,多會伴隨一生。勸導、藥石等雖能助緩解症狀,但終不能從根本上解決。


    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能找到當初致病的原因,然後,有針對性的進行開解疏導,幫助解開心結,才有可能克服。另外還有一種,很少被用的極端做法,那就是通過意誌力,直接挑戰恐懼物,達成與恐懼物的和解。總之,克服心魔才能走出恐懼,而克服心魔又談何容易?”。


    扭頭看見小舞眼下的青色,子簫知道她定是沒睡好,就哄道:“小舞,你先去睡會,睡不著……就先看會書。一會,我會進入你夢中,看能不能找到?你是怎樣落下病根的?”。


    ()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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