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後的戍時,外麵秋風秋雨愁煞人,一片的淒冷蕭瑟。


    而玄元的廳堂內卻暖意洋洋,案上小香爐內燃著天竺花香,悠悠嫋嫋。臨時架起的小火爐燒的正旺,水壺“嗞嗞”噴著熱騰騰的白汽,水霧和香煙交織,彌漫在整個廳內。


    小舞紮著衣袖,正往木桶中,添加熬好的藥水,用手試好水溫後,來到師傅玄元麵前,恭敬道:“師傅,水準備好了,請師傅這麵坐”。


    玄元拿著正看的書簡,走到一個放著軟靠的高背椅上坐定。


    小舞將一張薄毯搭在師傅的腿上,然後跪坐在椅前木桶旁,幫著師傅脫去鞋和足衣,並高挽起他的褲腿。


    玄元用腳試了試水溫,小舞仰頭關切問:“師傅,可以嗎?”。


    瞥了眼小徒弟期待的大眼,略適應水溫後,玄元將雙腿踩入木桶中,麵無表情道:“嗯,正好!”。


    小舞將一大塊白布蓋在桶口上,又拉拉毯子給師傅蓋好,抬眼望著玄元,小心翼翼道:“師傅,如此要一炷香的功夫,徒兒焚了安神香,師傅若乏,就閉目休息一會吧”。


    自上次挨打後,小舞才真領教到師傅的嚴厲,再不敢如先前小白鹿一般的恣性大膽。


    見師傅對自己還總是愛搭不理的,想著師傅可能氣還沒全消,小舞心內惶惶,生怕哪裏再惹到師傅,所以處處陪著小心。


    玄元兀自看書也未回話,小舞訕訕起身離開。待一柱香後,玄元已昏昏欲睡。小舞將白布取下又添了些熱水,跪坐回原處,在水中開始給師傅按摩腿。


    玄元並未真睡著,但也未睜眼,感覺腿腳經這熱水一泡,熱乎乎的還真很舒服。


    按摩了一會,小舞將師傅有傷的左腿,搭在桶邊一塊木板上,用白布擦幹,從袖中偷拿出個小瓷瓶,倒出一些黑乎乎的藥液,塗在腿受傷處按摩。


    小舞的眼不停偷瞟著師傅,按摩一會,便開始發功,推藥效入內。


    玄元能感覺有麻麻酥酥的異樣感,之後,有熱流順著整條腿開始上竄。


    在作戰時,玄元左側小腿骨曾被打的粉碎,而打傷玄元的,就是小舞在深潭下認的姐姐---帝九淵。雖用神力保住了左腿,但功能卻喪失,經曆漫長歲月,左腿被養護的,從無知覺到能自由活動,但最後還是留下血脈不通、疼痛僵冷的病根,尤其是遇寒冷陰濕時,刺骨寒痛如影相隨,時時折磨著玄元。


    玄元猛地睜開眼,正對上小舞偷看他的眸光。


    師傅的眼光太犀利,小舞趕緊低下頭,用布為師傅擦幹腿,又穿上幹淨的足衣和鞋。表麵上有條不紊、氣定神閑,心內卻驚慌失措,她怕師傅發現秘密,就一心想著要早溜,匆匆說道:“師傅,今日療程已完,徒兒先退下了”。


    “拿來!”,玄元冷硬的聲音響起。


    小舞暗自一驚,愣了片刻,裝傻賣呆想蒙混過關,低聲問:“師傅,什麽?”。


    玄元微眯著深邃的銳目,厲色直直盯著小徒弟玉龍清,他早聞到了,那藥味掩蓋下的一絲血腥,腿上的異樣,讓他猜到幾分原由。


    小舞被看的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她知道可能露了餡,還想試探蒙混過去,從袖中掏出小瓷瓶,遞給玄元,問:“師傅,莫非是要看這個?”。


    玄元抓過瓷瓶,打開聞了一下,沉聲問,“這是什麽?”。


    小舞咧嘴笑了,回道:“這是七殿下從藥王那裏,求來的方子,按摩使用的,有通竅舒筋之效,師傅,可是有了感覺?”。


    “這裏是什麽?”


    “三七、獨腳蓮、薄荷、重樓……”


    玄元最厭小徒弟耍小聰明,他不耐煩地直接打斷,“夠了,除了藥材,還有什麽?”。


    小舞仰頭望著師傅黑沉的臉,四目相對,氣氛凝滯。


    知道師傅發現了真相,小舞慌忙跪倒,眼神卻毫無退縮,直迎著玄元的目光,眼淚在眼裏打著轉,“師傅,這裏,這裏麵,還有,徒兒的一點點,一點點……舌血”。


    玄元也怒視著小舞,斥道:“你覺得,天下會有哪個師傅?會用自己徒弟的血,療傷嗎?說!你如此胡為,是將為師置於何地?”。


    小舞心中害怕,卻大著膽,義無反顧地爭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傅大恩,玉龍清就是以命相抵也難報一二,鴉有反哺義,羊有跪乳恩,弟子隻用一點點血,盡點孝道,有何不可?”。


    玄元沒想到,小徒弟竟敢頂撞自己,氣的掄手就是一巴掌,“混賬話,你那血……”,見小舞嘴角有血流出來,玄元眼神有些漂移不舍。


    小舞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一臉決絕,執拗地直視著師傅,又含淚強嘴道:“師傅無非是怕他人說三道四,但是,可曾替徒兒想過?徒兒這血,或許能幫師傅緩解病痛,如徒兒不不試不做,那對得起……師傅的救命之恩嗎?能而不為,那與禽獸何異?師傅隻知顧及自己顏麵,那將徒兒又置於何地?”


    “你!……”,玄元再次揚起巴掌,卻再也不忍心打下去。


    小舞邊說著,邊瞪眼倔強地與師傅對峙,感覺師傅耳眼在觀察外麵動靜,撲捉到這一細節,小舞突然明白,師傅是怕他人偷聽,她舌血的秘密,腦子頓時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小舞得寸進尺,威逼道:“如果師傅,執意不讓徒兒給療傷,那徒兒……也羞於,再呆在希夷仙府了,我走……但也定會昭告天下,自己辭師的原因,這樣,既可全了師傅英名,也不會損了徒兒自己的聲譽”。


    “混賬話!簡直一派胡言,馬上滾出去,自去到思過洞……麵壁思過”


    和這個不講理的女子,玄元無法再談下去了,他真沒想到,自己的小徒弟竟這般無賴,竟拿自己不能張揚的秘密,來威脅自己的師傅,他定要處罰,這個膽大妄為的孽徒。


    小舞能感覺到,師傅沒了剛才的氣勢,心裏一陣興奮,原來師傅是很在乎自己的。她跪爬了兩步,兩手抱住玄元的腿,抬頭可憐巴巴望著,耍賴道:“師傅,徒兒可以去思過洞,那也得八十一天後,師傅是大神,一言既出,可是要駟馬難追的,把瓶中這些用完吧,否則……不光浪費了,徒兒的一片心意,也浪費了……浪費了,師傅的好糧……和好酒,那該多可惜呀?師傅……”。


    見玄元緊抿著嘴,不說話,繼續耍賴道:“師傅,求求你,就用完這些,徒兒也想試試,是不是真的有那麽神奇?師傅,就全了徒弟的好奇心吧,好不好嗎?……對了,師傅不是喜歡打徒弟嗎?那師傅就再打徒兒一頓也行,隻求師傅……別傷了徒弟的心”。


    玄元心裏這個氣,他當然明白,這話是小徒弟故意激他,也第一次領教了,小徒弟無理辯三分的無賴樣,唉!女徒弟都是這個德行?他能怎麽辦呢?


    玄元被纏的沒法,知道不答應怕是不行了,他領教過,小徒弟不死不休的倔強,也順坡下驢道:“你說,什麽是……師傅喜歡打徒弟?啊?”。


    “哎呀,師傅,徒兒心內害怕,說錯話啦,但師傅不允徒弟成全孝心,那就如同師傅,鞭打了徒弟的心,徒兒這裏啊,會疼的不行不行的”


    小舞用手揉著心口,裝作很痛的樣子演到著,偷覷到見師傅麵色有所緩和,就再接再厲道:“師傅,我其實壯實的,那一點點血,真是無足掛齒,師傅,就成全了吧,我保證,隻把這些用完”。


    俯瞰一臉真誠的小徒弟,看著她眨巴著淚汪汪的大眼,討好地望著自己,玄元的心柔軟下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知道小徒弟已鐵了心,玄元不想辜負了她的心意,長歎了一口氣,手把額頭,無奈道:“唉!被你這孽徒,逼迫至此,為師還能怎樣?這次……就全了你的心意,把瓶中的用完吧,若再敢放血,定不饒你!”。


    “好好好!……師傅,徒兒也不想去思過洞,那太悶了,師傅最疼徒兒了,師傅……”


    玄元一手揉著額角,一手不停揮著,不耐煩地驅趕著得寸進尺的小徒弟,“好了,速速退下,退下,你真讓為師……頭疼”。


    “是,徒兒告退”


    小舞假裝害怕地,低聲應著,忙不迭地收拾東西開溜。她心裏樂開了花,滿眼都是得意,和師傅強嘴雖挨了一巴掌,但擔心了一晚上的事,總算徹底解決了,覺得還是很值得的。


    “嘿嘿,好女怕纏郎,男師傅怕女徒弟纏”


    小舞發現師傅怕纏的軟肋,嘿嘿笑著揚長而去,看來一哭二撒嬌三糾纏,對大男人們,還真是屢試不爽的好手段。


    看著小徒弟玉龍清離去的身影,玄元百感交集。那日,小徒弟以舌血救活太子,疼痛難支、昏沉沉的痛苦樣,還曆曆在目,玄元心裏隱隱作疼。


    玄元心裏喜歡,更疼愛這個小徒弟,為了她,他放棄了一直堅守的,不收女徒弟的一貫做法。麵對小徒弟的強嘴頂撞,今日,他竟沒了責罰她的勇氣,心中哀歎:“唉!真是個小冤家,難道真應了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嗎?唉,冤家”。


    之後的藥浴治療,都進行的很順利,玄元發現,自己的小徒弟玉龍清,是個十足的話癆,更是給點顏色就開染房的主,玄元拿捏著架子,既不能寵的她太過張揚,也沒有壓了她活潑的性子。


    不染也一同來施針,二人相互搗搗鼓鼓、鬥嘴打趣,廳內不時有嘻嘻哈哈聲傳出,引得師兄們也經常窗外偷聽,陸續找著理由進入廳內,一起聊天嬉鬧。


    玄元有含飴弄孫之樂的恍惚感覺,心裏覺得舒爽快活不少,最重要的是,腿疼確實是一日好過一日,竟能安睡一整夜,都不會再被疼醒。


    一日藥浴後,小舞正收拾木桶,不染在給師傅施針,玄元伸手攔住,衝小徒弟喊道:“清兒,你過來幫師傅施針”。


    小舞呆在原地,雖然她克服了銀針恐懼,但心裏還是有些膽怯,她直言推拒:“師傅,徒兒不會,等徒兒先自己練練吧”。


    “哦,你五師兄,現在就可以教你,過來!”。


    看到師傅是一臉的認真,瞥見不染又在幸災樂禍,小舞無奈走過去,跪坐在師傅身邊,看著一排排銀針又有些發怵。


    不染臉上帶著壞笑,手按著一個穴位,教她如何施針?


    小舞抬頭仰望著師傅,見玄元目光中滿是信任和期待,還鄭重對她點了點頭。


    小舞本不想在師傅身上練習施針,但明白已很難再說服師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精準利索地施針,這樣才不會弄疼師傅,自己越慌亂,就會讓師傅多些痛苦。


    小舞閉了閉眼,穩住心神,靜心凝氣毅然拿起一枚銀針,看了一眼師傅,輕撚銀針,針入師傅腿上的足三裏穴。


    走出銀針恐懼的第一次嚐試,小舞為了不讓師傅痛苦,她走的堅毅而果敢。


    針完,小舞抬起頭,看見了不染膛目結舌、呆若木雞的表情,也看見了,師傅滿意慈愛的會心一笑。


    “徒兒……針疼師傅了嗎?”


    玄元看著小徒弟額上的一頭細汗,用手給她擦了擦,滿眼憐愛道:“清兒,你……做的很好!”。


    小舞突然有想哭的感覺,一個沒忍住,眼淚還是流了出來,她心裏很難受,為了克服銀針心魔,這一路走來,真的是太苦!太難!太疼了!……


    世上最強大的力量是愛!隻要心裏有愛,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之後的針灸,進行的很順利,隻要不染說出穴位,小舞都能準確找出,並能很專業地針準,儼然是個熟手。


    不染不解地低聲問:“喂,你怎麽懂……這麽多穴位?”。


    小舞報複擠兌道:“哦,這麽簡單的事,想必……不知道的……會很少吧?嘖嘖,我搞不明白,為什麽你會把這點事,還當成……多了不起的本事?”。


    “你!”


    “你什麽你?還不快把木桶搬出去?”


    不染撇看了一眼師傅,見他正專注讀書,絲毫沒有要管的意思。他是個男的,還是個師兄,總不好訴苦告狀,或當著師傅麵發飆吧,遂不情不願地嘟著嘴照辦。


    裝滿水的木桶,很是不好搬,不染不知想辦法,隻傻傻地、醜態百出地跟一個木桶較勁,逗壞了“嗤嗤”偷笑、幸災樂禍的小舞。


    玄元偷瞥了一眼,正臉帶得意,成心耍人看熱鬧的小徒弟,長籲短歎,無奈地頭搖了又搖。


    ()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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