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與師傅生生別離,小舞還沒從悲傷中走出來,她爹就被一個花枝招展的胖女人,帶著四個仆從押回了家。


    兩年多未見,甄光瘦的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初看身影,小舞險些都沒認出來,但看見爹還活著,小舞心中還是一陣高興。


    胖女人搖著扇子,一搖三擺走進院子,坐在一個仆從剛擦過的凳子上,眼睛四處亂轉,最後落在小舞身上。


    四目碰到一起,都定定打量著對方,一雙眼睛清澈透亮,帶著疑問氣憤,一雙眼睛布滿滄桑,流露著世故狡邪。


    “放手!混蛋,咳咳咳……”


    娘沙啞的聲音,引起小舞的注意,回頭看見,娘被兩個仆從粗魯地從屋裏抬出來。


    “娘!住手!……”


    小舞氣憤地快步上前,舉起拐杖兩下將兩個仆從打翻,蹲下身,扶著一臉擔憂驚恐的娘,坐靠在牆邊。


    小舞轉頭,憤怒的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怒瞪著胖女人,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們,想,幹,什,麽?”。


    一連串的漂亮動作,讓胖女人和四仆從都大吃一驚,瘦小的小姑娘竟會武功?


    閭胥姒伯、陳嬸和鄰居都陸續趕過來,開始對孫二娘指指點點。


    胖女人一揮手,製止了那兩個被打倒的仆從,正舉拳想要回擊小舞,她瞥了一眼灰溜溜的甄光,輕蔑道:“呦,沒想到?你這老賭鬼,還有這樣厲害的女兒,你快點……自己說,老娘還忙著呢”。


    近三年,甄光不但花光,把小舞賣為童養媳,在錢老板家牽走驢子的錢,還又欠了賭房和花滿樓的錢,他被逼的厲害,不得不自賣自身,入了賤籍,成了一個沒有自由的家奴。


    胖女人就是醉花樓的二當家,人稱孫二娘。她看重讀書人,之前一年,對甄光還高看一眼,養他在自己身邊算算帳,並貼身侍候。


    但甄光是爛泥扶不上牆,貪酒貪賭還貪色,身體還得了病,最終遭孫二娘厭棄。


    有一日,孫二娘搖著扇子,正悠閑的四處巡視,幾個姑娘的悄悄話,入了她的耳朵。


    “哎,你聽說了嗎?老賭鬼甄光,有個女兒,說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前幾日,被一貴人……認做徒弟,說那貴人極是有錢,單是給小姑娘的一隻碧玉笛,據說,就價值連城”


    “是嗎?那老賭鬼家,是燒了什麽高香?遇到這般好事”


    原本是鄉人家長裏短的閑話,卻不知怎的?就被傳到了豐城,並在消息滿天飛的花滿樓傳開。


    覺得甄光有病已無用,孫二娘一聽,就想要得到玉笛,自己大老板是個文雅人,最是喜歡這些雅致的東西,若是獻給大老板,一定能討他歡心。


    第二日,孫二娘帶著仆人,一路顛簸,浩浩蕩蕩來逼債。


    聽到孫二娘的吩咐,甄光偷覷了一眼,見她滿臉厲色,就想老鼠見了貓一般,搖晃著走近小舞,看著已長高不少的女兒,嘴巴翕動著幾下,還是話沒出口。


    “你,磨蹭什麽?”


    甄光被孫二娘的一嗓子,嚇得一哆嗦,無奈開口,“小舞,聽說那道士,認你……做了徒弟,他一定……會給你留錢的,你救救爹,好不好?咳咳咳……幫爹贖身,去了賤籍,否則,爹……隻有,死路一條”。


    甄光說的哀傷,上前抓著小舞的手,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噙著淚花的眼裏,裏麵都是淒哀懇求。


    之前,道長就留過錢,這次認了徒,那更會留下錢的,這一點,甄光完全能確認。


    坐在屋門口的娘聽了,氣的咳嗽起來,喘著粗氣,用手指著甄光開罵。


    “你這挨天刀的,連女兒都賣,你,就不配做爹!咳咳咳……小舞,不要聽他的鬼話,是死是活……隨他去,你滾,都滾!我們沒錢!沒有,咳咳咳……”


    孫二娘搖著扇子,趾高氣揚地望著小舞母女倆,妖妖道道開口,“哎呦喂,你這麽說話,可就不厚道了,城裏最好的郎中,大老遠的……都上門給你診病,你喝的那些藥,可都不便宜呀,怎麽就說……沒錢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好說歹說,都不行,那可別怪老娘……來硬的”。


    小舞拳頭握著死死,不忿道:“光天化日的,你們敢!”。


    孫二娘站起身,舔著老辣市儈的嘴臉,搖著扇子,帶著滿身的脂粉氣,晃著碩大的屁股,一步三搖地走到小舞麵前,眯著雙眼打量著,用扇子拍了一下她,被小舞靈活躲過,惹得孫二娘勾唇,顯出厚粉下的道道溝壑。


    “小姑娘,別那麽大火氣嘛,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還逞不得英雄,不過呐,我孫二娘心善,覺得與你……也有點眼緣,不想把事情做絕了,讓我看看……你的玉笛,看能不能……夠抵債?”


    見小舞扭頭,根本沒搭理她,就氣急敗壞地對甄光喊,“甄光,你是死人嘛?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打死你”。


    甄光被打怕了,聽了孫二娘的話,身子激靈一下,膝蓋一軟差點沒站穩,他連忙走到小舞身邊,抓緊她的肩膀。肩膀上還有被狼牙咬的傷,小舞疼的直呲牙,甄光竟絲毫沒注意到。


    “小舞,快救救爹吧,爹是個奴隸,命是主人家的,你不想看著爹,被活活打死吧?小舞,爹求你,救救爹的命,他們真的……會打死我的,小舞……”


    父女倆都在流淚,小舞低垂著眉眼,心中已是不忍,開始猶豫。


    孫二娘見父女倆磨磨蹭蹭的,頓時沒了耐性,指著甄光,對家丁吩咐,“哼,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竟然這賤奴,留著,隻能是浪費米糧,不如打死算了,去,給老娘往死了打,省著還費勁扔出去”


    “不!別打我,別打……我”,甄光頓時淚崩,嚇的要逃命。


    “怎麽說打人,就打人呢?”


    “這,還有沒有王法嘛?”


    “……”


    對圍觀的鄉人的憤怒聲,幾個家丁置若罔聞,呼啦衝向甄光,一拽,就把他拽了個大趔趄,摔倒在地,一個人舉著棍子,就要打下去。


    小舞緊皺著眉頭,拐杖一伸,一拐杖將舉棍子的仆從,打退幾步遠。


    “住手!”


    小舞大喊一聲,挺著脊背,昂著下巴,緊咬著牙,一步一步走到孫二娘眼前,滿臉的怒不可遏,從懷裏掏出破竹笛,舉到她眼前,眼睛噴著怒火,直瞪著孫二娘。


    “這是,師傅留給我的笛子,那支玉笛……是師傅的,已經被帶走,你看……可以抵債嗎?”


    見是一隻有裂口的老破竹笛,孫二娘愣了半晌,覺得小舞的話符合邏輯,送笛子是不會送兩根,遂翻愣著眼,對視著義憤填膺的小舞,嘴角掛上譏笑。


    “哦?是這樣呀,嗬嗬,也是啊,連飯都吃不上,怎會給隻玉笛?那,你師傅,總會留給你一些錢吧?”


    小舞娘滿臉是淚,她的心碎了,攤上這樣一個敗家惹禍的男人,她也是無計可施,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嗎?她恨不得,他已經死了,別再拖累,已很悲苦的女兒,她百感交集,淒厲地喊了一聲,包含著諸多情緒的“小舞!?”,就“嗚嗚嗚”大哭起來。


    小舞短暫猶豫後,知道自己已別無選擇,她不能看著爹被打死或病死,她沒有回答孫二娘的問題,直直怒視著她,咬牙問:“說!多少錢?”。


    孫二娘挑了挑眉毛,瞟看了一下眾人,一副陰謀得逞的得意模樣,扯唇笑了笑,重新坐回椅子上,傲慢道:“五十錢”。


    “沒有!”


    小舞娘一聽,氣血上湧,一聲怒吼後,從嘴中噴出一口鮮血,陳嬸等幾個女人趕緊幫著照顧,“你們真是作孽啊!”


    “娘!”,小舞拄著拐,快步撲到娘身上,見娘口中都是血,頓時淚如雨下,她被娘吐血嚇著了。


    “訛詐!沒有……那麽多!”


    甄光瞥了一眼小舞娘,有一絲痛色閃過,他忽地撲到孫二娘麵前,大聲嚷嚷道,他後悔自買為奴,那不是人過的日子,他完全被當了騾馬。


    孫二娘也瞟了一眼小舞娘,眼裏有一分同情,複又厭惡地看著,眼前瘦的如鬼一般的甄光,指著他開罵


    “賤奴,難道?你不吃飯了?不穿衣?利息也不算?不想挨揍……就滾一邊去,廢物!還不如個小孩子,你活著……就是累贅,是禍害,凡是有點臉的,早就找根繩,把自己吊死啦!死一邊去”。


    小舞留著淚,替娘擦去嘴角的血,她心裏很害怕,但也清楚隻能靠自己,撐起眼前這個局麵,她必須解決這件事,想起師傅讓自己遇事動腦子,明白孫二娘虛要了不少錢,用衣袖擦幹眼淚,重新“蹬蹬蹬”走到孫二娘麵前,瞪著她怒道。


    “隻有不足二十錢,可以全都給你,這是我最後念他……有生育之恩,才這樣做的,還有一壇岩崖野蜂蜜,能值一點錢,這是我上山,差點丟了命……弄回來的,你們也可以拿走,隻有這麽多,你們,要麽拿錢走人,要麽領人……馬上滾。”


    小舞沒有流淚,因為知道流淚沒用,她脊梁挺的直直,話說的實在不做作,她窮,但窮的有骨氣!


    聽完這番話,孫二娘一恍惚,對眼前的小姑娘刮目相看。甄光已分文不值,放到身邊還怕染了病氣,連看著也覺得晦氣,能得二十錢,已是賺了不少。周圍的人越聚越多,現在的周大王最注重法紀,她可不想惹是生非。


    孫二娘露出意味不明的一笑,慵懶出聲,“看你小姑娘,也算實誠、懂事,二十就二十吧,你拿錢,我放人”。


    直迎著孫二娘的目光,小舞冷硬回答,“錢,明日,自會有人……送到你處,也請你準備好……釋奴文書和賣身契書”。


    “哎呦喂!小姑娘……不得了呀!”


    孫二娘被驚的,都忍不住鼓起了掌,手中的扇子捂在嘴上,精光閃爍的細眼,又細細打量起小舞,眼中流出不可思議的欣賞,她真不敢相信,剛剛的一番話,竟出自一個七歲多的女孩之口。


    果然是與眾不同!


    過去,孫二娘隻聽說小姑娘有超常的記憶力,會讀書寫字,今日這表現,真是讓她開了眼,望著眼前毫不退縮的小舞,低聲說:“好!小姑娘,那我們……後會有期了。走!帶上那個廢物”。


    甄光被仆從拉扯著,怕小舞隻說不做,回頭急喊著,“小舞,一定要來呀,爹,不能再……做賤奴啦,爹會死的,小舞救我……”。


    在鄉人的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下,一行人揚長而去。


    後趕過來的姒伯,憂鬱著一張臉,走到小舞麵前,唉聲歎氣道:“唉!小舞……”,姒伯搖著頭,說不下去了。


    小舞這時流淚了,心想,自己怎麽這麽難呀?師傅走了,自己就已很難過,這家又這般模樣,師傅不讓自己再上山,但她能安心習學本事麽?


    “姒伯,明日?……”


    “交給姒伯吧”


    “姒伯!我一會把錢和蜜送去……”


    “唉,好吧!”


    小舞太委屈太傷心了,她撲在姒伯懷裏,哭的涕淚交流,哭師傅離去、哭爹的無情、哭娘又犯病了……


    “小舞娘……”,陳嬸的一聲驚呼,把眾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小舞猛回頭,看見娘倒在陳嬸懷裏,像死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她第一次遇到死這種事,小舞怕極了!飛撲到娘身邊,搖晃著娘哭喊。


    “娘,你怎麽了?睜開眼看看,我是小舞啊……娘,你不能死呀,別拋下小舞,娘啊!……”


    姒伯眉毛擰成疙瘩,他上前拉起小舞,嘴裏安排著,“小舞,你娘沒死,隻是暈過去,快讓開,我讓人把你娘,抬到床上去”。


    娘一直昏迷著,直到郎中被請來,用銀針刺了幾針,娘才長呼一口氣,“啊”了一聲,幽幽轉醒。


    小舞一直陪著娘,也不敢流淚,她怕娘更傷心,好言相勸著悲痛欲絕的娘,說師傅留了許多錢,還有的不少,怕娘不信,還從屋內一個角落,挖出十錢,哄娘睡著後,小舞獨坐在孤燈下,默默流著眼淚。


    姒伯拿著二十錢和一大罐野蜂蜜,親自去了孫二娘的花滿樓,幫甄光贖回了賤籍。


    自由了的甄光,沒有跟著一起回家,他趁姒伯不注意,還是偷偷溜走了。


    姒伯回來說,甄光臨走前,曾痛哭流涕,懺悔自己,這一生對不起小舞和她娘,他不能給母女倆什麽?也再不想拖累她們了。


    爹走的悄無聲息。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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