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孤鳴鶴的闔家團圓,被發配到對商最前線的周錦年,卻過了一生中最孤單、最難過的一個中秋節。


    孤家寡人的他已是心如死灰、萬念俱滅。


    父兄逆反叛亂,讓一直被埋在鼓裏的周錦年難以承受,也糊糊塗塗地被卷入其中。


    對什麽都被蒙在鼓裏的周錦年來說,父兄的叛亂日,就是他天榻下來的時候,與他和他的家人們,可謂是空前的浩劫。


    父兄再罪大惡極,那也是自己的親人,尤其是父侯,他處處為自己著想打算,看著他自刎在眼前,周錦年心疼的碎了。


    周大王顧念父候是親叔叔,將該屠九族的罪判為隻屠三族,母親、哥哥、妻兒等等都被判了死罪。


    因小舞在臨走前,當眾將免死的玉牌硬塞給周錦年,本不想殺他的周大王周珷,就以此為借口,頂住重臣的壓力,給叛亂的八叔一脈,留下了周錦年這唯一的血脈。


    周錦年被貶為庶人,發配到前線的衝鋒營,為國家殺敵贖罪。


    幾日間,周錦年就失去了一切,他沒有親人,沒了爵位、沒了榮華富貴,也沒了活著的希望。


    突然間,他就成了萬夫所指的國家罪人。


    得到三族親人已被賜死的消息後,讓周錦年悲不自勝,昏死了過去,人蘇醒過來,就是各種花樣的求死,他抹過脖子、上吊過、絕食過……


    “為什麽救我?啊!讓我去死!……”


    周錦年幾次自殺,被人救醒後,都會發出如上的絕望之聲。


    “死都不怕,還怕活嗎?……”


    “能保住命,那是大王的恩典,大王的心意,豈能辜負啊……娶妻生子,綿延子嗣,過好以後的日子,才對得起死去的,和活著的親人……”


    “你死了,就能解脫嗎?到那麵,你還有臉……去見你的家人?……”


    “是男人,就不能死的窩窩囊囊,上戰場,去殺敵,殺到同歸於盡,那才是真漢子”


    “……”


    總之,是命不該絕,周錦年每次被救過來後,總會有各種或被罵的狗血噴頭,或如春風般的好言勸慰,或冷如冰雹般的敲打和相激。


    周錦年決定,想要有尊嚴的死在戰場上。


    為了已死去的父侯和家人們,他要為他們掙最後一次,不被戳脊梁骨的尊嚴,也證明自己不是貪生怕死的孬種。


    皓月當空,群星閃爍,微風習習。


    周錦年坐在一個土岡上,身後是鬧哄哄的軍營,大周將士們燃著篝火,正一起熱熱鬧鬧地過中秋。


    整日,周錦年都一言未發。


    自從被發配到軍營,周錦年與過去的紈絝樣,簡直判若兩人,他幾乎不大說話,也向來不合群,不了解的人都以為他是個啞巴。


    但周錦年功夫了得,作戰狠厲玩命,加上大王是他的親表哥,自是沒人敢主動招惹他。


    周錦年仰望明月,心內是空茫茫的一片。


    想起去年的今日,一家人還快快樂樂、熱熱鬧鬧地吃團圓飯,而今年卻已陰陽兩隔,隻留下他一個獨活於世,飽受煎熬。


    對著月亮吹笛,已是周錦年多年養成的習慣,他不禁伸手摸上腰間的笛子,突然就愣住了。


    自己何時拿來了笛子?


    周錦年拔出笛子,愣怔怔看了片刻,突然揚起手,就把笛子狠命地扔出去,同時,他嗓子點裏發出瘮人的低吼,拳頭攥著死死,關節發出“嘎巴巴”的脆響。


    “甄小舞,我,恨,你!”


    笛子曾經是為小舞而學的,在每個月夜,也是為她而吹響的。


    而就是他傾心以待的女人---甄小舞,搬來救兵,壞了父兄一直謀劃的大計,把全家陷入萬劫不複。


    “家人的死,該怨誰?”


    “隻能是……甄小舞,甄小舞,我與你的仇,不同戴天!”


    雖然,周錦年並不認同父兄的謀逆,但全家人都死了,這是滔天的仇恨,他不能不恨。


    父侯去搶人家王位的周大王,也是給父侯留下血脈的表哥,周錦年無法去恨,但他必須得恨一個人,那隻能是甄小舞了。


    她委屈無辜?那誰又不無辜委屈?!


    仇恨,成了支撐周錦年活下去的動力。


    準確來講,周錦年與其說是恨小舞,還不如說是他恨自己。


    一來,自己拋家舍業,去苦苦尋找的心愛女人,成了把全家送上斷頭台的劊子手,而自己還“沾了她的光”,活的生不如死。


    二來,自己一直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連父侯都不信任自己,若自己成熟穩重些,能獨當一麵些,或是聰明機敏些,能早發現父兄謀逆的跡象,或許自己能勸住他們,全家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


    怨自己,也怨甄小舞,周錦年心中恨的要死!


    周錦年對著月亮,拳頭攥的緊緊,牙咬的咯吱直響,“甄小舞,別讓我……再碰到你,若再見,我定把你……碎屍萬段”。


    被周錦年恨得咬牙切齒的小舞,對這一年的中秋,沒有任何的印象,渾然不知。


    她一直昏睡著。


    小舞不知道,這一年的中秋節,是百年一遇的大月亮天象,夜美的,讓萬物生靈都集體躁動。


    怔怔望了小舞一夜,也絮絮叨叨了一夜,看見窗外已呈魚肚白,擎天心中難過的無以複加,清楚自己已無法當麵解釋開誤會,明白自己不得不走了。


    這一別,天上地上,再相見不知是何年?


    行事苦,離別更苦!


    麵對生離死別,擎天聲音不覺已帶上哽咽,“小舞,你醒醒呀,為夫,該,走,了……”。


    擎天哽咽的說不出話,兩滴淚“吧嗒”落在小舞的臉上,摔的七零八碎。


    擎天心疼的如被千刀刺穿,不斷呢喃著小舞的名字,低頭吻上她的眼睛,“小舞,睜開眼,好不好?給為夫……一個告別的機會,為夫,愛你,一直都愛,你起來呀……”。


    小舞緊閉著眉眼,依舊無動於衷地昏睡著。


    伸手摸上小舞的肚子,擎天喃喃道,“好孩子,你倆,好好陪著你娘,不許惹你娘……生氣,乖乖在家,等著爹……回來”。


    小舞沒有回應。


    擎天直起身,眼含熱淚,心一點點墜入穀底,“小舞,你好狠的心,你原來……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讓我怎麽辦?啊?你讓為夫……該怎麽辦?……”。


    小舞依然置若罔聞。


    “小舞,好好的,為夫,一定會……早些結束戰事,回來陪你……和孩子,好好補償……虧欠你們的”


    望著窗外已呈紅色的天邊,擎天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答應過小舞一起看日出,望著依舊昏睡的小舞,他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小舞,為夫,答應你……要一起看日出的,但我……食言啦,你等著,為夫,一定會早回來,就日日陪你……看日出,我們,此生,就再也不分開,你等著,一定……要等著”


    擎天難抑製喉間的哽咽,最後望了一眼小舞蒼白的小臉,眼含熱淚,起身離開。


    擎天出了房門,看見翠兒正孤零零站在院子裏,兩雙傷感的目光遙遙碰到了一處。


    好一會兒,擎天率先開口,“翠兒,本君……得走了,小舞,就全拜托給你了,請照顧好……她母子,本君,會盡快回來”。


    翠兒冷冷回答,“照顧她,是我……活著的意義,無需多言”。


    擎天還想叮囑的話,被翠兒的話堵在喉嚨裏,半晌,才又道:“那好!你幫本君,多勸勸小舞,多謝啦”。


    見翠兒點了頭,擎天回頭不舍地望了一眼,原地化流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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