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前院裏發生的事兒就傳到了孟子衿耳中,她斜靠在長椅上,臉色雖然看起來不好,但又勾出抹笑容。


    孟家在傳承一事上,大概除了老爺子之外,所有人都向著她。


    窗外的風吹打在窗欞上,她起身,慢悠悠地走去將那半掩著的窗推開,探頭出去看時,一眼入了那溫柔沼澤。


    宋雲深不知何時就等在那,單手插著兜,微微仰起頭,眼神深邃,多了股擔心與疼愛。


    孟子衿微微靠著,打趣道,“這位客官,不上來坐坐?”


    宋雲深視線收回,繞過花圃上樓。


    他腳步急切,推開她屋裏這扇門時,又站定在門口。孟子衿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兩個人就這麽互相望著,短暫的時間裏,沒人打破這份沉默。


    “宋雲深,你別這樣。”終究是孟子衿不忍,她赤著腳,小跑著來到宋雲深身前,扯了扯他西裝衣袖,“被罵的又不是我,你替我傷心什麽,嗯?”


    還沒等到回答,她便被打橫抱起。宋雲深將她輕放在沙發上,轉而視線下移尋找她的鞋子。


    猜到了宋雲深要做什麽,孟子衿蹬腿道,“不穿不穿,高跟鞋穿著難受。”


    “拖鞋呢?”


    “那裏。”孟子衿指了指屏風後麵。


    正如宋雲深所見,屏風後麵便是一張大床,玫瑰金的床單與這中式房屋格格不入。


    床底下擺著一雙小兔子樣式的粉色拖鞋,宋雲深單手拎起,止不住眼中笑意,送到孟子衿身前時,再彎腰幫她穿上,“我們孟寶貝果然還是個寶寶。”


    “什麽啊。”孟子衿嘟噥著,抬腿輕輕踢他,“這叫少女心。”


    “以後在我那,隻管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到底是真的心疼她,連擁抱都比以往要溫柔許多。


    孟子衿笑著,食指在他胸前畫圈,“真沒那麽糟糕,我又不是每天都住在錦園,以前在觀星居的時候也沒這麽多規矩。”


    “孟寶貝。”門外一道肆意懶散的聲音闖入,他沒敲門,隻是站定在門口傳話,“調完情沒,叔叔有話跟你說。”


    “進來吧。”孟子衿扶著宋雲深一直肩膀,將他輕輕推開,整理好身上的旗袍後端端正正坐在一邊。


    宋雲深嗤笑,仰靠在沙發上。


    孟思年頭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四四方方的一小塊兒棉布遮住傷處,莫名地給他添了幾分病嬌。


    “怎麽還包了塊兒布?很嚴重嗎?”孟子衿在他靠近時伸手就要扒拉。


    “誒,疼呢。”孟思年中指推開她作亂的手,“流血了,你說嚴重不嚴重。”


    他說話總是一股痞子勁兒,誰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裝的。


    孟子衿哼了聲,“讓你頂撞爺爺。”


    “我是為了誰?”孟思年斜著瞪眼。


    孟子衿撇嘴,心中到底是抱著歉意的,於是欲上手,“那我幫你揉揉。”


    宋雲深眸色一深,咳出聲。


    孟子衿訕訕收回手,笑道,“算了,你還是賣慘給鍾寧姐看吧。”


    孟思年厚著臉皮,“正有此意。”


    結束玩笑話,孟思年進入正題,認真道,“起先我以為你隻是貪玩回來瘋夠了就回去,但沒想到你連入學手續都沒辦理,你們倆到底在玩什麽把戲,連你爸媽都瞞著。”


    孟思年後來去查這事兒,但阻礙重重,後來一想,便猜到了是宋雲深在做手腳,有意不讓人去調查關於孟子衿的所有情況。


    孟子衿有那麽一刻的詫異,直言道:“我以為我去當安酷的學生已經夠明顯了。”


    “那鋼琴呢?”孟思年追問,“學了十幾年,真就那麽放棄了?你要知道鋼琴是你爺爺妥協的唯一籌碼。”


    “如果鋼琴可以,攝影為什麽不行?同樣是藝術領域,攝影為什麽就成了不入流的職業?”孟子衿心中一直有鬱結,有時很甚至不滿。


    孟家是大家世家,儒雅風度,涉獵範圍不限於古董字畫、音樂藝術,可當年孟子衿不過隨口提了句想當攝影師便惹得孟老爺子動怒,一口否決。


    “調酒也是藝術。”孟思年凝視孟子衿半晌,自嘲一笑。


    孟子衿啞然,眼睫微微顫著,努力平息心中的憤懣。


    “但你開了酒吧。”宋雲深靜默許久,忽然出聲。


    孟思年嗤笑出聲,“孟寶貝也當了攝影師。”


    宋雲深緩緩移開視線,“倒是遺傳了你。”


    “那是,這可是我帶大的親侄女。”孟思年說著,揚手拍了兩下孟子衿那圓乎乎的腦袋。


    孟子衿瞪眼,“行了,還說笑,都出去,我換衣服。”


    “換衣服?”宋雲深皺眉,“這又是什麽規矩。”


    “跪祠堂的規矩。”孟思年往他肩膀上搭手,跟他候在屋外時,打趣道,“祠堂是孟家最不可冒犯的地方,也是孟寶貝每年必去的地方,有生之年你還真得跪一下,體驗一下酸爽的感覺。”


    宋雲深點漆似的黑眸微微眯著,心中百般滋味。


    換完衣服,孟子衿對鏡梳妝,揚手把發簪取下,選了根發帶將頭發束起,這一身裝扮直直給人清冷疏離的錯覺。


    她明明不是那樣子的人。


    “二爺,宋先生。”有傭人上樓傳話,似乎是感受到宋雲深身上的一股寒氣便沒敢直視,“老先生讓二爺和小姐到祠堂敘話。”


    孟思年一顫。


    “祠堂?”


    不是正廳,而是祠堂。


    孟思年不由跟宋雲深對視,哂笑道,“這事兒比我想象的嚴重。”


    “嘎吱”一聲門從裏麵拉開,孟子衿抬頭道,“我聽見了,走吧。”


    經過時,清秀手腕被宋雲深淺淺抓著,孟子衿抬眼,回握住他的五指,“他們不知道我沒出國的事兒,所以今天要敘話的內容,是關於傳承人的。”


    宋雲深皺眉,“我不能旁聽?”


    孟子衿搖頭,“孟家祠堂,隻能孟家人進。”


    規矩,便是規矩。


    孟家百年來一直恪守的規矩。


    孟家祠堂在後院隱蔽的位置,孟子衿跟孟思年來時,老爺子已經持著三炷香立在正中間,他嘴裏念念有詞,走進了才知道那是一些愧對列祖列祖的懺悔的話。


    孟子衿站定,無奈閉眼。


    事情總歸是因她而起,她已然不是當年那不懂事兒的小女孩,還需要父母叔叔的保護。


    越過孟永年跟徐薔,孟子衿止步在老爺子身側,主動伸手承接了那三炷香往前邁步插進香爐後。


    “我老了,八十大壽已過,扛不了幾年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傳承一事,就當是完成我唯一夙願,讓我有生之年把這百年基業交到子衿手裏。”老爺子情緒已經緩過來,麵對著祠堂裏那些牌位念叨,實則這些話,都是說給身後的晚輩聽的。


    “子衿,你可知錯?”老爺子目空一切,深吸了口氣,語氣頗為冷淡。


    孟子衿眼瞼垂下,看著腳下的墊子,於是提了提褲腿,緩緩跪下,她啟唇,擲地有聲,“子衿無錯。”


    “子衿!”孟永年在她身後斥聲,萬萬沒想到孟子衿會如此回答。


    孟思年一愣,盯著她那嬌小背影又昂然而立的長頸,不自覺陷入回憶裏。


    當年的他,又何嚐不是這般執拗。


    “無錯?孟家是太縱容你了?”老爺子饒是不可思議地看向她,“你的身份,你身上的責任,從你懂事以來爺爺便時刻警醒你,如今你學業完成,卻一門心思撲在外邊,你們是想要我孟家百年基業毀在你這一代嗎!?”


    “不過就是見一見世家叔伯,公開你孟子衿的身份樣貌,怎麽就難於登天呢?你就這麽不願意當我孟家孫兒?”老爺子動了怒,聲音顫抖,不知不覺紅了眼,“不管你現在怎麽想,英國那邊的學業完成後,立即回來跟在你父親身邊學習,早日完成對接。”


    “世家傳承從未傳過女子,況且叔叔還年輕,為什麽就不能讓叔叔接任?”孟子衿甕聲開口,不給人打斷的機會,“就因為叔叔開了間酒吧您就認為他生性浪蕩不配做孟家傳承之人?你所謂的傳承,到底是在傳承什麽?文化底蘊,學識能力,叔叔哪樣不比我強?”


    “你放肆!”老爺子怒得彎腰嗬斥,“誰允許你這麽跟長輩講話!你們就這麽教女兒的!”


    “父親,您消氣。”徐薔瞧著老爺子呼吸不暢,立即扶著人往旁邊的椅子坐下,而後示意孟子衿慎言。


    孟子衿哽著嗓子,手指捏緊,眼眶微微發紅。


    她從小錦衣玉食,性子柔和,她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堅強的人,對於孟老爺子,她一向尊重又害怕,而今,她是第一次反抗老爺子。


    “爺爺,您回答不了我的話。”孟子衿穩住情緒,轉過臉看向孟老爺子,“您守舊,固執,否定叔叔,否定我。”


    “我何曾否定你?”老爺子看著她暗紅的眼眶,終歸不忍心再大聲吼她。


    “否定攝影,就如否定叔叔開酒吧一樣。”孟子衿悶聲。


    “攝影和酒吧同是娛樂,你們這樣與那些商人有何區別!”老爺子無奈閉眼,退一步說道,“你們喜歡,可以當做是興趣玩玩,但為什麽一定要把它當成職業?”


    “可若是將興趣發展成新的基業,老爺子還一味否定這是不正經工作麽?”宋雲深站在祠堂外,光影忽明忽暗錯落在他身上,他就這麽站著,未曾踏上半步門檻,“既然有規矩,那我便不踏進這裏半步,但,爺爺,請聽我說幾句可好?”


    孟子衿回頭看他,心尖泛著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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