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時裝文化節頒獎典禮的大廳,華麗的水晶吊燈下,是一排排豪華的紅色座椅。


    我上了華麗的濃妝,穿了純黑的低胸禮服,坐在台下,歐堯的旁邊。


    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盛宴,我顯得有些忐忑,和不安。


    手心微微出汗,歐堯轉過頭,看著我微笑,給予我肯定的眼神。


    直到主持人在台上,念道:“年度最佳風尚新人獎——玖月!”


    台上的大屏幕中霎時出現我的臉,我抬起頭,起身,歐堯再次緊握了握我的手,於是我覺得,我的眼睛在那一刻是自信而鎮定的。


    緩步走向領獎台。


    主持人笑著對我說恭喜,笑著對觀眾席說:“有請我們的頒獎嘉賓——xx集團董事長xx先生……”


    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走上台來,與我握手,遞與我獎杯。聚光燈下,我想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我,而這襲晚禮服,卻是那一日師北承送給我的。


    我緊握著透明的水晶杯,低下頭去接主持人遞過來的話筒,才發現,手指上還戴著他送的戒指。


    主持人帶著近乎調侃的語氣說:“玖月小姐,影片《煙火》中的設計靈感,清新唯美,卻又不失華貴與精致,如果沒有感情在裏麵,大概是很難設計出如此動人的作品吧。”


    我聽後,微微一愣,卻隻是尷尬地笑笑,回答說:“這要感謝我的老板歐堯先生了。”


    主持人聽聞,更加來了興致,立刻追問:“歐堯?那麽您的感情是和他有關嗎?”


    我忙解釋說:“不,我很感謝他,為了我能有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給予我很多自由發揮的空間,所以,很感謝他對我的信任和照顧。”


    說完,我向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看向歐堯的位置,他對我豎起大拇指,燈光刺眼,我眯著眼,卻在視線回轉的時候,那麽不期然地看到了他,師北承。


    他安靜地坐在第一排嘉賓席,旁邊是像孔雀一般高貴的沐琳夕。


    他看著我,四目相對,一時間,我連忙轉過頭,看著主持人,聽她講話。


    直到主持人說了感謝,我轉身離去,著了魔一般,又看了他一眼。


    他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不說一句話,現場掌聲雷動,他卻在坐席始終微笑,隻是笑得好淒涼。


    我們就是這樣,淺淺的對望,不過幾秒鍾,卻告訴我,我們已經徹底地變成了兩個世界。


    晚上是慶祝酒會。地點定在我們常去的蘇格拉底。


    小晴和香南都在場,也有幾個其他關係要好的同事,她們站起來舉杯,紛紛向我祝賀。


    小晴帶了她新交往的富二代男友,一個長得斯文儒雅的男子,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皮膚好得連女人都嫉妒。


    小晴介紹給我們說:“這位是我的男友,叫喬銘。”


    然後又拉著我和香南,給他說,這是我的死黨閨蜜諸如此類等等。


    我倆笑著看他,像審視自己的女婿。


    人說,無巧不成書。


    在同一層的另一個包廳裏,是師北承參加的另一個聚會。


    喬銘中途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身後竟然跟了師北承。


    我看到他,瞬間覺得手指冰冷。他也看到了我和小晴,抬了抬手,指著喬銘,像是解釋般地說:“剛碰到喬銘,一定要拉我過來喝兩杯。”


    喬銘瞪大了眼睛,問我:“你們認識?”


    他點點頭,“嗯,算是認識。”轉而看著小晴,笑:“還好嗎?”


    像是故意忽略了我的存在,瞬間耳朵裏突然除了嗡嗡聲,什麽都沒有。


    這時候,剛好過來一個同事,平日裏不是很熟,但是很妖嬈的一個女人,見到師北承,立刻“呀”了一聲,然後搖晃著身子婀娜多姿走了過來。


    “師大少,你過來了呀!”她看著師北承,熱情地招呼。


    師北承微微點頭,然後轉過頭看我,像是有什麽話要說,卻突然又被那女人打了岔過去:“哎,師大少今天怎麽這樣有空啊,是不是歐總要你來捧場祝賀的?”


    師北承抬起頭,看到歐堯正在不遠處端著酒杯接受員工的祝賀,一臉疲憊的笑容。於是他笑笑,算是回答。


    然後那女人又扯著他閑聊了幾句,我見他們聊得熱火,就不再打擾,微微鞠躬後退幾步,跟著小晴他們走了過來,喬銘一個勁地在後麵喊:“哎哎小晴,你們怎麽認識的啊?你沒跟他有什麽吧?”


    小晴回頭瞪了他一眼:“我是那種人嗎?我能跟他有什麽啊?”


    “那可不一定啊,你看剛才他的眼神,一直看著你這邊……”


    小晴氣惱,抬起腳踹他一下:“你的哥們你還不了解啊?他要是能看上我,我還找你幹嘛?”


    “喂!季小晴,原來你真的喜好他!”喬銘哭喪著一張臉,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疑是對的,於是更加糾纏不休地追問著。


    我見他們就像一對歡喜冤家,不禁站在一旁傻傻地笑,這樣的愛情,也挺好的,起碼,有什麽說什麽,有什麽問什麽,不必兩個人你猜我猜,像遊戲,又像是一場戰爭,最後兩敗俱傷,還不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麽。


    正羨慕著這兩人的感情,卻突然聽到喬銘一句毀滅性的話,熟知這句話傷害的並不是他的女人季小晴,而是一旁默不作聲的我。


    他說:“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師北承的女友你又不是沒聽說過,沐琳夕,沐氏企業千金,教養好家世好臉蛋好,前幾天還聽我爸說他們兩家最近在商量婚事呢,嘿嘿,小晴,你心裏再不可以朝三暮四,隻許有我一個人!”


    小晴一聽,連忙掃了我一眼,想也不想地說:“屁,不要跟我提那個女人,她哪有那麽多的好?”


    小晴不愧是我的閨蜜,然而,在喬銘眼中卻更加變了味道,他本來還是開玩笑地說著,這樣一來,突然認真了起來,“季小晴,你是不是真的……”


    “真個屁!不要胡鬧,不要再說他的事,跟我們有一毛錢的關係?”


    遠遠望去,師北承終於掙脫了那女人,正在向拉他進來的喬銘走過來,我想這個喬銘也是不靠譜,把人家拉了過來要喝兩杯,結果跟著女朋友滿場子亂跑。


    我突然覺得悶得慌,也為了避免再與他尷尬地麵對麵,於是一個人走出來站在門口透氣,初春的夜晚,微風吹得人很是舒服,柔柔軟軟的,就像一塊透明的薄紗,裹在我的身體周圍,瞬間覺得整個人都舒暢很多。


    沒多久,我收到歐堯的短信,他說:你在哪?


    我說:在外麵透氣。


    他說:不要亂跑,在那等我。


    我合上手機蓋,心想,我能跑到哪裏去。於是站在那裏繼續望天,幾分鍾以後,歐堯就出來了,默默站在我身旁,點燃一支煙。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頭有些昏昏沉沉的,微醺的狀態讓我話變得多了起來,我說:“歐總,真的感謝你。”


    “你的感謝說太多了,我不需要。”


    我側過頭,看著他,每次仔細打量這個男人的時候,都覺得很英俊,可是卻總也心動不起來。無論他對我多麽的好,原來我真的不是外貌協會的人。


    “歐總,你以前有談過戀愛嗎?”我問。


    他笑笑,卻笑得那樣苦澀:“當然,我又不是gay。”


    “可我總覺得你一直都是一個人的,你看,你這麽久都沒有緋聞,唯一的一次還是因為我……我真是對不住你啊,害你也被卷進了負麵新聞裏……”


    “我倒希望那是真的。”他突然打斷我,專注地看著我,“玖月,為什麽,我不可以?”


    我倒吸一口冷氣,他怎麽又扯到了這個話題上。


    可是我也不知道說什麽,隻能愣愣地看著他,後來眼睛酸痛,因為突然看到他背後的師北承,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


    我看著他,說:“歐總,我們再回去喝酒吧。”


    歐堯莫名,我對自己更莫名,為什麽每次都要利用歐堯呢。


    包廳裏是舒緩而悠揚的音樂,一不小心就對上師北承的眼睛,他依舊是那麽好看。


    那晚又喝了很多酒,可是怎麽喝都不醉,一直跟歐堯談笑風生,他在一邊跟喬銘不停地喝酒。


    最後,散場的時候,他已經醉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喬銘拉著他,他卻一直在口中念著:玖月,玖月玖月……


    我的心抽痛,喬銘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我,才突然明白了事情的緣由,他回過頭看了看小晴,小晴抱著雙肩瞪他,他撓了撓頭,對我不太自然地說:“原來,你跟他……”


    “我跟他沒什麽。”我冷言道,“小晴,麻煩你們兩個把他送回去吧……”


    “不,玖月,我要跟你回家,玖月,我們一起回家……”師北承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叫嚷。


    喬銘拿他沒有辦法,最後歐堯扶起他,對我說:“走吧,我們送他回去。”


    我點了點頭,跟著他走了出來。


    歐堯開著車,我熟悉地指路,到了家門口,他又見我低頭翻出了門鑰匙,我衝他微微一笑:“以前的,忘了給他。”


    歐堯也不說話,沉默地把爛醉如泥的師北承扛到了樓上,扔到床上。


    我說:“我們走吧。”


    “玖月,不要走!”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聲音近乎帶著哽咽。


    我傻站在那裏,背對著他趴著的方向,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然而,酒喝多了,突然一陣惡心湧上胸口,我捂著嘴巴跑到洗手間,嘔了很久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最後趴在馬桶上大哭,很久之後,歐堯將我扶起來,我跟著他上了車。


    “歐總,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


    他的眉梢輕揚,隻淡淡地說:“我命不好。”


    然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車裏響起一首很久遠的英文曲子,車窗外燈火輝煌,北京的夜,總是這樣的不眠不休著。


    回到家後已經夜裏兩點,這一天下來倍覺疲勞,脫了鞋子連澡都沒有洗就睡了過去。夢中師北承一直拖著我的步伐,哀求著不讓我走,我狠心地笑著,連心疼都沒有。


    第二天醒來,頭痛,肚子也痛,就連乳房也脹痛,我連忙起床去翻日曆,才猛然醒悟,上個月的例假還沒有來,已經延遲了二十幾天,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於是臉也沒有洗,便跑了出來,找了個藥店,匆忙買了兩盒早孕試紙回家。


    以前,從來沒有用過這東西的我,忐忑不安,並且,內心裏並不是很信任這玩意。


    可是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躲進洗手間,坐在馬桶上。


    檢測結果,讓我很絕望,很半天,我都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隻是眼淚不停掉落,一下一下砸在我的手背上,心裏又慌又亂。


    坐在床上發呆一個小時後,我打電話給香南,我說:“香南我好像懷孕了我該怎麽辦?”


    電話那頭她沉默了幾秒,突然用超高分貝的聲音問我:“你說什麽呢?你瘋了嗎你懷的誰的孩子?是歐堯的?”


    我想了想,說:“師北承的。”


    她又沉默了幾秒,問我:“你們不是分手了嗎?還有苟且?”


    “不,”我說,“往前推算,時間大概就在我們分手之前,我撞車以後。”


    “那怎麽辦?”香南也有點手足無措,“要打掉嗎?”


    “不。”我堅決地說:“打死我也不能打死我的兒子。”


    “那找他攤牌吧?”


    “不。”我說:“打死我跟兒子兩條命,我也不去找他。”


    “那你要怎麽辦?我的大小姐,你要做單身媽媽麽?或者,你期待有個喜歡腦袋冒綠光的男人接納你們母子嗎?”


    我沉默了,這是個問題,我要怎麽辦?我連自己都快要養不起,家裏還有個不能說不能動的植物人父親,難道,我要大著肚子灰溜溜地回到繼父家求母親收容我和她不知哪裏來的外孫嗎?


    我愣住了,握著手機很久不知道說什麽,隻聽見香南在電話那頭一直說:“玖月,不要瞎想了,出來吧,我們見麵談。“


    於是我整理好心情,晚上便出門去了跟香南小晴約好的飯館,她們一見到我,立刻站起身來迎接,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小心翼翼極其誇張地攙扶著我,口中還念念有詞地說著:“準媽媽走路要小心喲!”


    我覺得這簡直就是諷刺,我扯著嘴角冷笑了幾下,接著小腹又是一陣墜脹,我坐下來,一口氣喝了兩大杯水,才慢慢緩過神來。


    “要我說,打掉。”香南開口。


    “不,生下來,這是你挽回師北承的資本,或者,十個月後,你直接帶著孩子出現在師敬春麵前,告訴他,這是他的孫子,我想,一切你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都不會存在了。”小晴依然是師北承派。


    “你不要太單純了,師北承他母親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生了兒子又怎樣?在富貴人家,生了兒子也隻有兒子才能進門,他母親不還是一個人躲在外麵,既不能找個疼自己寵自己的男人,又不能日日與她老公廝守,你讓玖月生下來,她以後的日子還要怎麽過?”香南提出了一個非常真實而慘烈的例子。


    “那是他爸爸,師北承是不會的,他本來就愛玖月。”小晴繼續相信師北承。


    “他本來還愛沐琳夕呢,現在呢?”


    “那是沐琳夕沒用,看不住自己的男人!”


    “男人出軌這件事,通常都是男人本身想出軌,而無論那個女人是誰,有沒有本事。”


    “你不要把男人出軌的責任都賴在他們身上,如果他足夠愛那個女人,如果那女人足夠有自己的魅力和辦法,我不相信愛情到最後都會是這個樣子!”小晴急得臉都漲紅了。


    “你要想想,如果小月不要這個孩子,她以後還可以跟歐堯在一起,過更好的生活!”


    “好了,你們別吵了。”我站起身,隻覺頭痛,“是啊,你們說的都對,隻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與師北承在一起了。既然結局已經如此,我又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那麽就隻有生下來,一個人養。”


    她們兩人愣愣地看著我,我再次坐下來,不知道是不是辣椒太辣,眼睛刺痛,可是我始終沒有哭。


    想通了,也就一切都好了。既來之,則安之。


    這樣想,也就不那麽難過了,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想再多也是無用的。


    從現在開始,好好生活,努力生活,積極向上的生活;從現在開始,每日隻看這個世界的美好,不去想那些煩憂。


    出了門來,仰起頭,夜色濃稠如汁,忍不住撫著自己的小腹,雖然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是無比神奇,我覺得這裏正在孕育著一個美好的生命。


    那是我與師北承的孩子。


    他有個獲過大獎的設計師媽媽,有個珠寶界鼎鼎有名的帥哥爸爸。


    多幸福的孩子,即便在你出生後,你不知道你的爸爸是誰,也請你相信,你的爸爸媽媽是很棒很深愛的兩個人。


    我轉頭看著小晴和香南,目光堅定而溫暖,仿佛整個人都在暗夜裏徒增了一層熠熠光輝。


    我要堅強,勇敢,獨立。


    然而,這樣的幸福和堅定,時刻都在承受著艱苦的摧殘和考驗,師北承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如喬銘所言,他和沐琳夕訂婚了。


    那日下了小雨,我從醫院檢查回來,打著傘心事重重,一個不經意,抬起頭剛好撞上他與她。


    就在我前方的不遠處,背對著我向前走,他舉著傘,高大,英俊的背影,她在傘下,溫柔地挽著他的手臂。


    好像整個世界都無聲的,好像整個世界都隻有我們三個人。我一步一步跟在他們的身後,兩旁有不間斷的汽車鳴笛聲,我好像都聽不到了,然而,即便如此狼狽的自己,如此卑微的相遇,我還是懷著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再苦的心情和想念,我還有你的延續,師北承,你不知道吧,我就懷著你的孩子,他長大後,或許會像你。


    不知跟著他們走了多久,雨傘太小,雨水打在臉上,我揉了揉眼睛,再抬頭,他們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去醫院檢查的幾次,因為是專科醫院的緣故,這附近大部分的孕婦們都會選擇這一家,因此醫生的態度總是不冷不熱的。


    我拿著單子在門外等了很久,沒有順序號,也沒有人喊我。


    於是怯生生地跟著一個大了肚子的女人走進去,裏麵站滿了人,很久之後,醫生頭也不抬地問我:“你是怎麽了?”


    我說,“懷孕八周,肚子痛。”


    “去量血壓。”


    “血壓室在哪?”


    醫生低著頭寫單子,沒有理會我。


    我清了清嗓子,又問了一句:“對不起,血壓室在哪?”


    “出去自己找,沒看到這還有大肚子的人等著嗎?”


    “你笨嗎?我帶你去。”突然,一個男性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吃驚地回過頭,歐堯竟然就那麽直直地站在我的身後,我見到他,還來不及考慮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連忙對他做個手勢讓他趕緊出去,指給他看門口立著的“男士止步”的牌子。


    他卻隻是笑。


    同時那冷麵醫生也在一堆單子中聽到了他的聲音,立刻反應過來,尖著嗓子吼:“喂喂喂!沒看到男士止步嗎?這裏不能進來,趕快出去,出去!”


    “對不起啊,大夫,我不放心我老婆所以進來看看。”歐堯吐著舌頭,俏皮地看著那中年女醫生。沒想到,女醫生剛一抬頭看到他,立刻變得溫柔了起來,“那個,那個沒關係,你先帶她過去量一下血壓吧,然後再回來給我,我再給她看。”


    “好的,謝謝你大夫。”


    我和他走出來,我還沒有緩過勁來,張著一張大嘴看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打算一個人把這孩子生下來,一個人默默養大,讓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問。


    我依然說不出話。


    “走吧,先去測血壓。”


    我感激地跟著他的步伐走,到走廊中間一陣藥水味道傳來,突然嘔了幾下,歐堯趕緊拍我的背,我低著頭,劉海擋住了眼睛,問他:“我這個樣子,你也不介意嗎?”


    “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我說,抬起臉,正視他,“我現在的樣子,很狼狽,對不對?”


    “還好。”


    說話的時候,他始終直直地看著我,我穿了一件杏色的寬鬆雪紡衫,白色的七分褲,頭發剪了厚重的劉海,可能顯得年輕了一些。


    他突然微微地笑了起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良久,他突然低下頭,雙手撫著我的肩:“玖月,不要一個人撐著,太辛苦,你還有我可以依靠。”


    我不是沒有感動的,然而卻還是淡淡笑了一下,揚著單子喊:“走吧,去血壓室。”


    血壓室的人不是很多,到那等了一會就量上了,他一直坐在外麵椅子上安靜等著,我回過頭看他,這個樣子,真像一個爸爸。


    回去後他請我喝魚湯,那麽一大碗,他細心地盛了出來,放到我麵前,命令我:“全都喝掉,懷孕了,要多喝魚湯和骨頭湯。”


    我聽話地一口氣全都喝了下去,最後一口湯卡在嗓子裏,突然想起不久前師北承鑽進廚房,戴著圍裙給我熬湯的樣子,這樣想著,突然就沒了食欲。


    “小月,”歐堯突然開口,像是很艱難地在思考一件事情是否要對我說。


    我說:“你說吧。”


    “不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這個樣子,堅強,獨立,不要為別人傷心難過,即便你一個人,也會很好的把胎兒養好。”


    我莫名其妙,卻還是點了點頭,雖然心裏突然增加了一種恐懼和不安,可是再轉念,現在,對我來說,還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呢?


    沒有什麽大不了。


    第二天上班,歐堯讓秘書給我送進來一個包裹,我打開來看,全部是懷孕初期需要補充的維生素與葉酸等必要品,手下一鬆,袋子掉落在桌子上,眼淚悄無聲息地掉下來,歐堯,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我哪裏值得你對我這樣好?


    心裏悶悶的,喘不過氣,於是拿出手機,想打給香南或者小晴,叫她們出來陪陪我。


    然而當視線不經意間停留在當日的報紙上麵時,突然心口劇痛,報紙上那麽大的照片,師北承和沐琳夕坐在眾多記者麵前,回答記者若幹的問題。


    而內容是:富二代師北承未婚妻沐琳夕已有一個月的身孕,故原定婚期提前舉行,沐琳夕也會暫時放下卡蒂日記的工作,回家安心養胎,據悉,師北承對他的第一子尤為重視,之前所傳的第三者也不攻自破,二人坦言,那些都是誤會,他們的感情會有這個孩子作證,從未有過裂痕。


    手指僵持在那裏,很久,很久,我都沒有動。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摸著自己還未有任何異樣的小腹,眼淚不停掉落在臉上,又冰又冷,是這一刻,我覺得,自己臨近崩潰。


    報紙上的他,笑得那樣好看,左邊的沐琳夕,笑得那樣滿足。


    而我,懷著一個不知名的孩子,本以為我會安心生下他,生下這個唯一屬於師北承的骨肉,無論他知道與否,然而,這個時候,我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退無可退。


    四周很靜,我想起昨日歐堯的那句話:“不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這個樣子,堅強,獨立,不要為別人傷心難過,即便你一個人,也會很好的把胎兒養好。”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他怎會不知道?


    一陣沒來由的嘔吐讓我不得不快速跑到洗手間,吐了很久,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樣子,我在狂吐中腦子裏中閃過以前的自己,在一年以前,在我被傅恒拋棄以前,在米蘭那些紙醉金迷的日子好像真的再也回不去了,那時候的自己,那麽隨性,那麽瀟灑,那麽那麽的無畏無懼,換上高跟鞋,就可以玩遍整個米蘭的夜場,喝醉了酒傅恒會送我回家,溫柔地給我蓋上被子,煩悶的時候就叫上程子、小晴和香南。


    程子,我好想你,小晴,我也想你,還有香南,還有,過去的那個玖月。


    不知道自己吐了有多久,我難過的在馬桶上嚎啕大哭起來,如果,我沒有愛上師北承,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然而,他那意氣風發的樣子,他那低沉沙啞又溫柔的嗓音,他那憂傷的眼神,他那黑色的大衣……沒有一處,我不在想念。


    我最瘋狂的想念,竟然隻有師北承。


    像是發了瘋一般的,跑出了門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子已經懷了近兩個月的孩子。我跑到一個同事的麵前,喘著粗氣,喊:“安娜,車子借我一下。”


    李安娜抬起頭,看我一副急匆匆的樣子,連忙問我出了什麽事。


    我說:“沒事,借我用一下。”


    她拿出鑰匙,奇怪地看著我,然而我一溜煙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內。


    我想見師北承,我好想告訴他,我也懷了你的孩子,怎麽辦怎麽辦?


    車子上了高速,一路奔著他的家裏開去,可是,許是剛才跑的太過激烈,肚子突然疼得不可開交,但是我想,很快,很快就見到師北承了,盡管我知道自己已經疼得滿頭大汗,還是緊握著方向盤,忍耐著開下去。


    最後的一個意識,是一陣本能的刺耳的急刹車聲音,我在空曠無人的高速路上停下車子,下身一陣暖流滑過,我癱軟在駕駛座上,心如死灰地想,完了,完了。


    我被陌生人送到了醫院,我醒來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午後。突然想起我借來的車子,問起那好心人,他隻是搖頭,滿臉愧疚的:“我當時也是看到你突然停在馬路上,敲了半天車窗,你趴著不動,於是拉開車門才看到你裙子下麵全都是血,我想也沒想,就把你抱到我車裏,拉了過來……”


    可是,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呢!


    我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醒來後第一件事竟然隻是想到了車子,而忘記了我的孩子,我連忙抓著他的手問:“大叔,我的孩子呢?”


    他憐憫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醫生說,沒了。”


    “沒了?”


    沒了?


    我的孩子沒了!我最後的念想,我那會長得和師北承一樣英俊美好的孩子沒了!


    “那麽小姐,要不要報警?”


    “報警?孩子沒了報什麽警?”


    “我是說車……”


    “孩子都沒了,還要車子做什麽?”我大吼,然後才突然想起,麵前的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即便我內心深處並不想他救我,既然孩子都沒了,那麽我死了也就死了吧。


    可是禮貌終究是有的,我頓了一頓,說:“對不起,大叔,謝謝你救了我。”


    “沒事,我理解你的心情,以前我老婆也是流過一次產的,但是你不要太難過了,養好身體,以後還會有的——對了,你先生的電話是多少?我打給他,叫他來照顧你吧。兩天了,他一定很擔心。”


    “不,”我搖搖頭,“他不在國內。”


    “哦。”那男人失望地歎了一口氣,隨即笑了:“那麽,你朋友的電話呢?”


    朋友?


    “不用了,”我說:“我沒什麽事,等我出院了自己會回去的,謝謝你了。”


    一連幾天都躺在病床上發呆,我不想聯係任何人,隻想一個人。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假裝什麽煩惱都沒有,假裝在度假。


    盡管是在病床上,盡管肚子疼得要命,盡管身體虛弱無力,而臉色更加蒼白。


    我沒有想過我的失蹤會讓人發了瘋一般地在全北京尋找,我因為流產的事鬱鬱寡歡,大腦空白了好一陣子,心思總是恍惚的。


    黑夜裏總是覺得有熟悉的氣息吹在身邊,翻過身來,卻是空蕩蕩的。


    原來兩個人,變成一個人,是如此簡單的事。


    出院那天,是個晴好的午後。馬上就要五一了,北京的春天很短暫,我抬起頭眯著眼睛看天,心想,可能不久以後,就是夏天了吧。


    坐在醫院外麵的長椅上,對麵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靠在那裏看書,聽歌,手機放在旁邊,偶爾會拿起來發一條短信,臉上洋溢的幸福是那麽平和和簡單的。


    其實,我也想過這樣的日子。


    曬太陽,聽音樂,看書,過最純粹的日子。


    是啊,如果可以回到那樣的生活,即便身邊缺了最想念的人,也沒關係吧。


    看著那麽多人議論師北承與沐琳夕的婚期,看著他急迫地想向全世界宣告他有多疼愛這個女人,我的心像是溺水般地不能呼吸,沐琳夕,這個優秀的女人,一直都讓他引以為傲,他期待全世界都羨慕他擁有一個女人時,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吧。


    而不是像我們那樣,一味地在躲避,在用謊言掩蓋著我們可恥的、可憐的那點愛情。


    我的寶寶,還未出世,甚至他爸爸還不知道他來過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


    離開北京的前一晚,我打開手機,全部都是歐堯的短信,他一遍一遍地問我在哪裏,我忍著眼淚,打給我媽,當電話那頭的聲音傳來時,我瞬間就崩潰了,眼淚洶湧而出,良久,我都沒有說話,隻聽見我媽在那一邊不停地問:“喂?是小月嗎?小月?說話啊!”


    終於我還是沒有說話,我怕一出聲就讓她更加擔心我,於是沉默地掛了電話,然後打電話給陳阿姨,讓她多照顧我爸,我會出差一段時間,錢會按時寄到。


    最後關了手機,師北承,再見吧。


    我那麽愛你,可是,你不屬於我,無論我怎麽努力和掙紮,也隻能是無畏的煎熬。這樣的一段感情,糾纏不如放手。


    第二天我拿著飛往維也納的機票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我告訴自己這不是懦弱,不是逃跑,而是瀟灑地離開。我要過安靜的日子,就像當初從米蘭回來北京的時候,我以為我離開了那個負心的男人,我就會重新過一種不同的生活,可是,誰又料到,愛情如此地不知眷顧我,這一次,我又隻能離開北京,離開師北承的名字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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