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天是吃西瓜、放煙火、撒腳丫去河裏玩水的好季節;也是窩在空調屋裏吃雪糕、宅著不出門的季節;也是去旅行、把皮膚曬得黑黑、見識大山大水的季節。


    這樣的季節當然要穿漂亮的裙子,喝好喝的酒。公司的夏日舞會,大家聚在水池邊上跳舞,林妤穿著一條酒紅色的長裙,現在的她對高跟鞋已經駕輕就熟。她一個人已經喝了好幾杯酒。


    鄭梓晨和幾個女同事跳了幾支舞,坐在不遠處的桌子旁休息。林妤按捺住自己的情緒,端起酒杯又連續喝了幾杯,才忍住沒有上前。其他部門有男同事來邀請她跳舞,被她通通拒絕,臉上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


    酒過三巡後,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音樂聲似乎也飄出了很遠很遠,變得虛無縹緲。林妤抓不住那聲音,隻覺得胃裏一陣難受。


    “別喝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林妤手裏的杯子被強行奪過。她抬起頭,那張日思夜想的熟悉臉孔出現在眼前。


    “鄭梓晨?”林妤念他的名字,心裏的情緒開始湧現出來,“你管我幹嘛?”


    “不管你,就看你在這裏丟人嗎?”


    林妤抬頭,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是喜歡我的?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我?”聲音一聲比一聲大。林妤伸手抓住他的衣領,睫毛膏和眼線全花了。


    然後他聽到鄭梓晨說:“人都是往前看的,別再這樣了,還有更好的男生在前麵等你!”


    可林妤卻一直重複著那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想要知道過去曾經並非自作多情,我喜歡你,多麽希望你也喜歡著我。哪怕沒有在一起,她至少還有個曾經喜歡這樣的話來作自我安慰。


    但鄭梓晨什麽也沒說,靜靜地站在那裏,像是一具沒有感情的雕塑。


    而後的時光裏,每當林妤回想起來,那一幕都帶著訣別的悲劇意味。時至今日她也不知曉鄭梓晨是否喜歡過她,她隻能對著歲月的塵埃懷念。都是前塵往事了,又何必執念。


    2


    關嘉年其實找過一次夏霓。他坐了五個小時的大巴,到達車站下車後,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裏有一刻恍惚。他知道夏霓已經搬家,不知道新家地址,隻好去她公司大廈下麵等著。他等了好幾天,一輛輛車從他跟前開過,卻一直沒有見到自己心裏想見的那個人。


    其實關嘉年之所以走上賣白粉這條路,有個原因是他想靠自己賺一筆錢。他長久以來混吃混喝,沒有任何抱負和誌向,在母親欠債後束手無策。為了逃避現實,他關了手機,不和任何人聯係,每天喝得爛醉如泥地回家。他就是在酒吧裏遇到了紀婷,兩人原本隻是在朋友的朋友聚會上見過幾次。紀婷比他大好幾歲,卻非常有錢,住在市中心的繁華地帶,開一輛小跑,聽人說開了好幾家美容店,不過這些東西的來源都是紀婷以前的金主送的。傳聞紀婷以前做過一段時間模特,被一個有錢人包養了幾年,分手後得到了數額不小的一筆分手費,然後金盆洗手不幹,做起生意來。


    在關嘉年心裏她不是什麽好人,跟自己一樣,爛得徹頭徹尾,明知道自己有女朋友,還三番四次打電話約出去見麵。關嘉年對女人向來來者不拒,何況紀婷又是個長得漂亮的有錢主。


    流連在酒吧的那段時間裏,關嘉年覺得沒臉見夏霓,卻陰差陽錯地被紀婷找到。他喝得爛醉,趴在桌子上,酒吧的服務生過來叫他,結果被關嘉年一把推開。紀婷那時正好和幾個朋友在酒吧玩,聽到這桌的動靜後轉頭看來,最後她幫關嘉年付了賬,開車回了自己家裏。


    關嘉年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愛過紀婷,很長一段時間,他也不相信紀婷對自己是真正的喜歡,總覺得不過是兩個不是“好人”的人彼此之間的遊戲。她一步步緊逼,用幫母親還債來威脅自己和夏霓分手,在自己麵前聲嘶力竭地吵鬧、發脾氣。他都是靜靜地看著不出聲,因為他不知道該拿怎樣的態度去麵對紀婷。


    關嘉年常常想起高中時候的自己,年少如夢,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是要緊事。那個時候的他違反校規,把校服襯衣解開扣子,騎著機車在馬路上狂飆。他時常想到的是“你是浪子別泊岸”這句話,但現實總是輕易將人打垮。夏霓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大學,他卻沒出息地在家鄉的酒吧裏唱歌。後來他去夏霓所在的城市,想要好好打拚給她一個未來,但他做不到,比起辛苦工作他更耽於享樂。他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搞得夏霓一次次傷心,可是他們都沒有分手過。一直到一年前,他都覺得最後陪自己度過餘生的人會是夏霓,這些挫折不過隻是必經的軌跡。


    可是紀婷為了他付出了那麽多,為了疏通關係,她賣掉了自己的車和那幾家美容店,把所有錢都搭了進去。關嘉年說“別管我”,可是她卻犧牲了自己用青春換來的一切,就為了他這麽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


    從監獄出來的那天,他在外麵見到紀婷,她著一身素裙,化了淡淡的妝,顯得清淡恬靜,竟有幾分跟夏霓相似的地方。也是那一刻,關嘉年終於決定要好好珍惜眼前這個女人。


    有句很難聽的話,婊子配狗,天長地久。關嘉年卻真的希望自己能和紀婷一直長長久久下去,不是因為深愛,而是到了他終於想要安定下來的時候。


    關嘉年在大廈對麵等了一周,每天一大早就去,直到晚上才離開。最後一天的時候,他決定見不見得到夏霓,他都不準備再繼續等下去。可偏偏湊巧的是,那天夏霓錄完音從公司出來。她變了很多,頭發很長,燙成大卷,戴一個大墨鏡遮住臉。關嘉年一眼就認出來了,然後匆匆朝馬路對麵走過去。就在這時,一輛車在夏霓麵前停下,從裏麵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關嘉年在新聞上看到過他,好像姓江來著,夏霓鑽進車子便揚長而去。關嘉年站在馬路對麵一動不動,過了良久才緩過神來,然後整個人像被重擊了一樣,毫無生氣。如果有人看到他那時的背影,一定忘不了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有著這麽一個孤寂失落的背影。


    那是關嘉年最後一次見到夏霓,再也沒有以後。


    3


    葛亦夢被公司雪藏的消息在各大網站轉載傳播,很多人猜測跟同公司新出的藝人夏霓有關。議論紛紛,版本也很多,但沒人知道具體原因,除了梁孟和夏霓。


    一周前,夏霓帶著收集好的資料敲開梁孟的辦公室,把牛皮紙口袋放在他麵前。


    “這是葛亦夢雇水軍在網上散布我緋聞的證據,以及她買通狗仔隊亂寫報道、誣蔑我的通訊記錄。”夏霓在對麵坐下,等梁孟慢慢看完那一大袋子資料才緩緩開口,“我一直和她河水不犯井水,如果之前得罪了她我也很抱歉,但也用不著這種方式吧?”


    梁孟看完,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這真是她幹的?這些資料都夠她坐牢了。”


    “本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就很奇怪,所以私下我叫人偷偷調查,沒想到會是她。”話雖這麽說,其實夏霓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葛亦夢。在公司裏就她們兩個正得勢,葛亦夢以前的為人處世大家都評價不高,偏偏對夏霓百般示好。開始夏霓還覺得奇怪,後來才明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後來關於自己的不利消息越來越多,她便開始找私家偵探調查葛亦夢,得知葛亦夢和紀婷是表姐妹時,她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有備而來,難怪在夏霓還是個培訓生的時候就用項鏈失竊的事情來陷害她。但她沒有急著把這些告訴梁孟,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慢慢在私下收集證據。她就是為了等待今天。


    “小霓,這件事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梁孟歎了口氣,“你要把這些交給警察,我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梁孟的為人夏霓一直深知,從出道至今,如果沒有他的幫助力挺,怎麽可能會有今天的夏霓?如果真把這些事公之於眾,隻會讓公司蒙受損失,對夏霓自己又何嚐不是一種傷害?所以最後她說不追究了。


    “我隻是想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自己一個公道。”夏霓說,“這些資料燒掉吧,我不會拿葛亦夢怎樣。”


    “你確定嗎?”


    “嗯,我隻想唱歌。”夏霓笑道,“這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我會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麵對夏霓的大度和寬容,梁孟也覺得過不去,於是做出了把葛亦夢無限期雪藏的決定。葛亦夢自知理虧,也不敢在外麵亂說什麽。


    在公司最後見到葛亦夢的那天,夏霓找她談了會兒話。


    夏霓說:“我知道你和紀婷的關係。”


    葛亦夢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情,“然後呢?你想問我關嘉年的事嗎?”


    夏霓愣了愣,然後承認道:“他過得好嗎?”


    “哈哈。”葛亦夢笑起來,“你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你當上明星眼光就能放高點,沒想到還對關嘉年那家夥念念不忘。”


    夏霓沒說話,眼睛盯著她,等她的答案。


    最後葛亦夢說:“他過得非常好,不出意外的話過幾個月就會和表姐結婚。”說這話的時候葛亦夢一反常態地認真,“表姐為了關嘉年真的犧牲了很多,如果你真的為了他好,我想不去找他才是最好的方式。”


    “我知道。”夏霓說完這句站起身來,“其實我應該謝謝你的。”


    “謝我什麽?”葛亦夢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屑。


    “今天的夏霓難道不是你們一手造成的嗎?”夏霓說,“我進入這個圈子是你給我上的第一課,沒有你的這一堂課,我想我也很難成長。我常想,算了,收拾東西回家去吧,繼續去小酒吧當駐唱,過簡單的生活。”


    “那你現在繼續賴在這裏幹嘛?”


    “因為回不去了啊。”夏霓苦笑一聲,“見識過好的東西,怎麽可能回到過去那種生活?”


    葛亦夢刻薄地笑道:“那我隻能祝你前程似錦,大紅大紫了。”


    “彼此彼此。”夏霓說,“我之所以那麽大度不追究,是因為我太了解梁孟這個人,隻要他對我的愧疚一天還在,你就很難再有翻身之日。”


    “是嗎?”葛亦夢聳聳肩說,“看來你還是太過單純。不過也好,繼續保留著這個單純的心往前走吧,現實比你所看到的還要殘酷。你是個不錯的對手,總有一天我們還會見。”說完她就提著自己的包,踩著高跟鞋,跟往常一樣,高高地仰著頭,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夏霓眼中。


    3


    林妤遞交了辭呈,抱著自己的東西離開辦公樓的時候,外麵陽光正盛。她在公司三年,原來並沒有留下東西,帶走的也不過是一個水杯,一個筆筒和幾本書。組裏的同事過來告別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酸了鼻子。鄭梓晨今天出去見客戶,林妤想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束方式,以後想必也不會再見。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夏天,自己是怎樣進入這個公司的,那個時候的她又怎麽會預料到坐上了助理總監的位置居然會突然辭職。世事難料,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並不單單是為了鄭梓晨,還有更多的,她想去找尋其他不一樣的東西,在忙碌的工作中錯過的一些東西。


    回到家,客廳空蕩蕩的,林妤已經在網上發布了新的租房信息。是的,易晴離開了,在兩周之前就搬出了這裏。離開那天她什麽也沒說,彼此心知肚明。林妤想,大概她什麽都知道了吧。她收拾衣櫃裏的東西,看到那條剪裁別致的旗袍時心裏還是有些感傷,但也隻是那麽一小會兒,林妤就將它疊好放在了箱底。


    大學的同學打來電話。林妤接起,那邊傳來吵鬧的聲音:“林妤,你怎麽還不來啊?人都差不多到齊了,你不來我們可要開吃咯!”


    “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林妤急忙把東西塞進櫃子,拿出要穿的衣服,掛掉電話迅速換好,然後在鞋架上拿了雙帆布鞋套上,就匆匆出了門。


    是以前大學一個社團的聚會,當初她和夏霓、楚小語都報名入社了,但今天隻有她一個人去。她們三個已經很久很久沒再聯係。她隻零星地聽說楚小語好像在忙出國的事情,至於夏霓,隻要想知道她的最新動態,在網上隨便搜搜就能搜出好多。


    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啊!


    夏霓拍完mv回家已是淩晨,江睿發來的短信她現在才看到。她隻簡單地回了句“晚安”就倒在了床上,實在太累了,她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合過眼睛。


    而楚小語此時正在另一個半球享受著陽光和沙灘。她看上去過得很好,隻是偶爾還會收到楊澤升的短信,不過兩人也再無交集。


    4


    日曆翻到6月21日,夏至。


    那天晚上天氣驟然降到十幾度,窗外飄起了小雨,客廳和臥室都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夏霓拉著林妤和小語睡在廚房臨時搭起的帳篷裏,從冰箱拿出剩下的啤酒和白蘭地,脫掉腳上的鞋子,三個人赤腳塞進一張毯子,互相碰了碰杯,繼續喝酒。廚房外麵傳來響亮的鼾聲,但沒人因此醒來,在酒精的麻痹下都沉沉地進入夢鄉,迎接明天的到來。喝完的酒瓶子空落落地滾到角落,夏霓放下杯子嚷著要休息,楚小語則早已喝斷片,像一塊海綿般癱睡在一旁。


    那天是2014年的夏天,在她們一生的黃金時代,差點以為那一刻就是永遠。不過一切終究不過如同夏日吹過的大風,無論怎樣追尋和捕捉,都注定煙消雲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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