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樓敲我家的門,表情複雜到我無法用言語形容。似乎是帶著犀利的恨,不知道是恨我,還是恨你。”adrian一麵走,一麵低頭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似乎這種輕鬆的舉動能夠讓心情不那麽沉重,“他睡在我的床上,聽著窗戶外麵救護車呼嘯的聲音,不斷流淚。”那種情形,他現在還記得。


    沒有開燈,卻能憑借窗外的月光,看見阿乾閃閃發光的臉。


    那一張美麗年輕而淚痕密布的臉。


    “阿乾在哪裏?”alex終於開口發問。


    “醫院。”adrian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alex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狠狠地揍了一下。“你是不是不知道,阿乾除了從鋼管上摔下來不能跳舞,去做過一個身體檢查。除了腿的原因之外,他還有血小板功能障礙……也就是說,一旦劇烈運動或者出血,就無法止血……”


    “……”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似乎有堵叫做愛情的牆在身體裏轟然倒塌。他記得那天晚上,阿乾流了很多血……片片如嫣紅的桃花,沾染在雪白的床單上。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隻好重新打電話給穆馳,拜托他把阿乾送到醫院去。折騰了許久,他總算是恢複過來了。隻不過,最近病情又急劇惡化。醫生說他身體裏有大量的內部積血,再這樣下去,恐怕時日無多。”


    “alex,你要去道歉,恐怕也不過是見他最後一麵。”


    adrian的聲音如煙圈一樣飄忽,alex覺得氣息驟然一緊,似有一雙手按住了他的脖子,使他不能呼吸。腳步不由加快,卻阻止不住內心的恐懼。眼前這條路看起來很短,卻像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他認識阿乾的時候是夏天,炎炎夏日的陽光也沒有那個人的麵容耀眼。


    此刻卻是入秋,已有零零落落的葉子飄飄忽忽地從路旁的樹上落下。


    幾個旋轉,仿佛人生中的幾個起伏。


    最終落於地麵。


    alex一怔,想上前去拾起那片葉子。倏然一陣風吹過來,將那片枯葉吹到不知名的角落裏去了。


    adrian帶他去的地方,是醫院的一個安靜的房間。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徘徊在空氣當中,令人有些許不安。這種氣味總是讓人覺得死神近在咫尺,而天堂離這裏也不過就是一步之遙。


    阿乾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床上,柔軟的枕頭將他的上半身撐得很高,深栗色的頭發就那麽均勻地鋪在白色的枕間,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肌膚幾乎是透明的。此時有秋日的陽光透過窗灑在床鋪和他的身上,令他宛若油畫裏中世紀的美少年一樣。


    alex幾乎不忍打破這美好的景致。


    直到床上的少年似乎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漸漸睜開濃密的睫毛:“死胖子……”他淺淺地笑了一下,仿佛覺得方才的這個稱謂已經有些不合適,隻好輕輕地補充了一句:“你瘦了。”


    adrian將alex推了進去,自己默默地走出門,將門闔了起來。


    “對、對……”對不起隻有簡單的三個字,卻不知為何如鯁在喉。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alex覺得自己好沒用,心底悄然無力的狀態,讓他覺得靠近阿乾都是一種痛苦。因為即便現在能上前握住他的手,不可預見的將來,也是終究要放開的。


    阿乾不慍也不怒,隻是用沐浴在陽光中的金色微笑默默地看他,“道什麽歉,世上又沒有後悔藥吃。”


    alex走上前擁住了他:“阿乾……”千言萬語,再無法述說。他的未來幾乎可以預見,毫無血色的肌膚變得如同珠玉般透明,拂過去,手指尖有細細的冰涼觸感。這具原本生機勃勃的軀體,卻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被弄得這般憔悴,宛若一朵玉樣的花,稍稍一用力就要碎成齏粉。


    他和他的感情,短暫卻又熾烈。


    alex覺得胸臆中有股無法言說的悲傷,化成一把鋒利的匕首,在不斷往複中刺中了心髒。少年時候的那種朦朧的愛情,從adrian的身上,漸漸轉移到阿乾的身上。前者是遙不可及的神話,後者是一觸即化的冰花。那一夜,兩個人同時喜愛的夢想徹底碎裂,疊交的身體不斷訴說著那份小小的悲愴的渴求。


    欲望被舔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喜歡的是誰!不是那個青梅竹馬卻又遙不可及的adrian,不是那個在酒吧夜景中混跡聲色場所的adrian,也不是那個夜半歸家躺在別人懷中的adrian……而是麵前的這個人。


    他如一條柔軟的蛇,打破了自己的生活。


    蛇信微吐。毒言相向。


    他的執著讓自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自己的軟弱卻又給了對方如此大的傷害。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是不是就能發乎情,止乎禮,將那一場噴薄而出的情欲,熄滅在理智裏?


    可是阿乾的麵孔仍舊掛著置身事外的笑,輕輕的,宛如一抹淡淡的雲。


    這笑容看在alex的眼裏,仿佛那尾毒舌漸漸地遊走到了他的腳踝,讓他一陣輕顫。


    “雖然相貌變好看了,人還是一樣的傻氣。”阿乾忍不住拿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


    “哈……”他吃痛地退後一大步,卻不小心被身後的暖水瓶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和第一次見到阿乾的時候一般狼狽。


    阿乾以手撐頭,垂下眼來,不想看見alex的褲子被暖瓶裏流出來的水打濕的狼狽狀。從床頭的櫃子裏拋了條睡褲給他,揮手叫他換掉。


    alex訕訕地拿著阿乾的睡褲,不知道如何是好。


    “脫啊,又不是沒看過。”等了半晌,還不見對方有動靜,脾氣暴躁的阿乾即使病容滿麵,也仍然氣場十足。


    哆嗦著換好了褲子,終於和他四目相對。


    阿乾笑靨如花,和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什麽也不說,隻是輕輕地抬起手,刮了一下alex的鼻子。


    “羞死了,這麽大的人了,還這樣毛手毛腳的。那麽多的舞白跳了!”


    alex隻是低頭,呆呆地拎著空蕩蕩的褲子,唔,他可是真空上陣,裏麵什麽也沒有穿。棉質的睡褲仿佛沾染了阿乾的體溫,很舒服地在雙腿上輕輕地摩挲著。


    “還好嘛?好久不見你。”阿乾又問,“坐這裏,替我削個蘋果!”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示意alex坐下。


    半辭半就地坐下,alex握了一隻蘋果,開始慢慢地削皮,不靈活的手指將那隻蘋果削得坑坑窪窪。又被阿乾一陣數落:“手指和腿腳一樣笨!”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阿乾的數落聲,alex突然覺得心裏舒服了很多。他嗬嗬地笑了一聲,將隻剩下四分之三的蘋果遞到阿乾的麵前。


    阿乾低眉接過,並不著急吃,隻是笑了一下,“你,聽adrian說過了?”


    “嗯。”所以他心裏才這樣沉重,重到像一朵要變成雨的雲。


    “哎,我說,等到真的那一天來了,不許哭!不然我會在天上笑話你一輩子的。”阿乾一麵啃著蘋果,倒還有開玩笑的心思。


    alex突然抱住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淚流滿麵。


    俗語總是說“人定勝天”,可是在疾病麵前,人總是一天一天地在明白地等待著死亡。甚至有時候連睡覺的時候,都懷疑有死神站在自己的床邊。


    不知道為什麽,阿乾的心態還能保持得這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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