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太陽照進了庵堂,將原本不甚明亮的屋子照的亮堂了些。原本光滑的供桌因為用的時間久了已經掉落了幾塊漆,現出斑駁的樣子,桌上擺著簡單的幾樣東西,小小的香爐裏麵升騰著嫋嫋的青煙,香爐擦得亮晶晶的,折射出刺眼的陽光,打在牆上的觀音像上。


    這幅觀音像似乎掛在牆上多年,邊角處已經有些泛黃,畫像上的觀音慈眉善目,微微垂著眼,目光悲憫而溫柔地看著斜下方,不知道是誰畫的這幅畫,那觀音美極了,眉目俊秀,神采奪目,觀音身著的紗袍更是分外飄逸,像是在流動一般。


    三夫人合十跪拜在觀音前,輕聲念著經句,若岫在旁邊安靜的看著她緩緩動作,佛珠輕輕撥轉,配合著細碎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緩和從容。


    “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係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於相,則法體清淨。此是以無相為體。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隻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


    若岫聽著三夫人的聲音從平常聲調到漸漸低沉下去,想著她剛才的欲言又止,不禁有些出神,三夫人反複誦念了很久,方才放下手,轉身看著若岫,麵上已是一片平靜。


    “您之前說的,小岫還有些不大明白。”若岫小心揣度著用詞道。


    三夫人輕歎了一聲,“你還是個姑娘家,說這些也沒什麽意思。你二姐說了,等新屋蓋好還要來賀,你若有心,便勸她不要這麽執拗,顧家小子和你爹爹……是不一樣的。”


    若岫點點頭,表示明白,卻有些疑惑起來,三夫人留下她來,難道就為了說這麽兩句不鹹不淡的話?


    三夫人忽而對若岫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釋懷又像是含著許多意味和辛酸,三夫人道,“我留下你,卻不光是為了說若菊的事情。”


    若岫點點頭,想來應是如此。


    “這事卻是和你、和你大哥都有些關係。”三夫人不看若岫,轉臉衝著窗外看去,“我原以為此生不會再有人提及此事,卻未想到,這陶家如今就剩下這幾個人,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和你說了這事。”三夫人聲音有些低沉,麵上的平靜像是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若岫見三夫人如此神色,知道要說正事,便對她道,“您請說。”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三夫人低聲道,“你一定聽他們說過,若菊很像年輕時的我。”


    若岫點點頭,三夫人此時一身布袍,頭發僅僅用了一隻木簪子固定,顯得蒼老又孤苦,一點都看不出和神采飛揚的若菊哪裏相像。


    “你生的晚,自然不知道陶家的這些事情。”三夫人伸出手拍了拍若岫。


    若岫隻覺得觸及的肌膚滑嫩柔軟,像是絲緞一般的感覺,低頭看去,三夫人雖則麵上蒼老,但是手卻異常的白皙漂亮,看上去完全是個年輕女子的纖纖玉手。


    “若菊的確像我。年輕妄為,不知進退。”三夫人道,“當年我因為不懂忍讓,又自作聰明卻鑄成大錯,算來算去卻全算在了自己身上,付出了什麽代價隻有自己明白,從此隻有青燈古佛,日日懺悔,希望我自己的罪愆不要殃及後人。”


    若岫看著三夫人,卻覺得此時的三夫人透著憔悴和淒苦,便放柔聲音安慰道,“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一念善起,便得恒沙惡盡,因一念善,便生智慧。您讀了那麽多年佛經,諸般罪愆冤孽也該因善念而散,佛心慈悲,您且安心罷。”


    三夫人有些愣愣地看著若岫,忽然笑了,對若岫道,“你什麽都不知道,自然能夠輕易說出這些話來。我問你,若是你娘的死和我脫不了幹係,你待如何?”


    若岫大驚,忙道,“這話可不能開玩笑……”她的聲音卻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三夫人平靜的視線中,若岫心裏咯噔一聲,不再說下去。


    “我就是一直不敢說,如今你年紀也大了,定下了親事,樂水也要成家,當年的人也都去了……”三夫人突然頓了頓,“我隻是覺得這事雖然不該說,卻也不能瞞你。”


    若岫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那個死去多年的四夫人的身上不知道還有多少秘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子默是因為她而來的,三夫人如今又說自己害了四夫人,三夫人一直說若菊像自己,當年的三夫人怕是應該和現在的若菊一般脾性,她變成現在這樣難道和四夫人的去世有關?當年那個文采卓著的柔弱女子究竟經曆了什麽,才在那麽年輕的時候便香消玉殞?若岫想著這些,眉頭漸漸緊了些。


    “您,為什麽不和大哥說呢。”若岫有些猶豫地道。


    三夫人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聲音幹澀地道,“當年這事,也和他有些關係。”


    若岫垂下頭,卻沒想到,三夫人忽然扯出了舊事。


    “我若去了,這樁事怕就沒有人再知道了。”三夫人笑歎,眼裏卻有些說不出的東西在閃爍。


    若岫皺了皺眉頭,“您怎麽今天淨說這些……”


    三夫人對若岫搖搖頭道,“生死有命,你不必太介意,該到我了,也不該執著。隻是這樁事情我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告訴你罷了。”


    若岫問道,“您身上若是有什麽不舒服,子默恰好是個大夫,讓他替您看看可好?”


    三夫人搖了搖頭,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當年的大姐也是心高氣傲的人,因為沒有子嗣,老爺接連娶進了二姐和我,大姐心裏發急,便動了別的心思,當時大姐娘家還在平源,便讓家裏找了個懷了孕的鄉下丫頭……結果果然是個男孩……”三夫人的話沒有說完,隻是別有深意的看了若岫一眼。


    若岫隻覺得出了一身冷汗,三夫人這麽說意思卻是樂水根本就不是陶老爺的親生兒子,這種事情為什麽要告訴她,三夫人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喜歡說人是非八卦的婦人,今天怎麽忽然要留下自己說話,若岫心裏全是疑惑,忍不住抬頭仔細的看著三夫人,隻覺得她看上去和往日沒什麽不同,隻是唇色暗淡了些,三夫人的唇色從來都有些灰暗,所以之前若岫並沒有在意,如今聽她的話,卻覺得似乎像是在交代遺言一般,讓若岫頓時不安起來。


    “當年的我也是心高氣傲,因為某些巧合知曉了這件事情,那時候樂水已經挺大的了,我卻連著得了兩個孩子,心裏有了不該有了想法,便動了不該動的心,沒想到……大姐卻遠不像之前表現的那麽和善可親,我……”三夫人眼底全是黯淡,“因為一時膽怯,也為了脫罪,就將罪過推給了你的娘親。大姐第一次在我們麵前顯示出她的厲害,你娘親因此受累,後來的病也是由此而來……”


    若岫啞然。


    “我最初並沒想到大姐會下如此狠手,不然……”三夫人頓了頓,忽然露出一絲嘲諷地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這可是一條人命,不是誰拿了誰一條鏈子,或者誰該了誰幾兩銀子的事情。”


    若岫無言,她沒辦法說什麽逝者已矣的話來,四夫人是若岫的娘親,因為這件事情蒙冤而死,就算若岫對四夫人沒有絲毫感情,這也不是說兩句安慰的話就能過去的。


    “這些本應該隨著我一並帶走,可善惡到頭終有報,大姐做了那些事情結果得了那樣的報應,我做了那些事情,以為能夠逃過一切,如今看到若菊卻害了怕……”三夫人轉眼看著若岫道,“上天要如何責罰我都無所謂,可是我不希望若菊也受到牽連……”


    若岫這才明白為什麽一直都沒說這些事情的三夫人會專門把她留下來說了這些話,三夫人之前因為那些事情而心灰意冷,從此篤信神佛,陶家的滅門被她當做是為之前種種罪惡和陰暗付出的代價,如今若菊的生活出現了波瀾,三夫人立刻就往自己身上想,她是陶家的幸存者,卻也是當年經曆過那些事情的人,她是信佛之人,這些因果報應沒有一刻不在她腦海裏轉悠,平日裏雖然看上去淡漠,若菊稍有不順她卻立刻能聯想到自己的罪愆,若岫不由得有些同情三夫人,年輕的時候做了一件錯事,便要終其一生來懺悔和贖罪,善耶?惡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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