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宴席就擺在大金鵬王剛才見客的花廳裏,酒菜豐富而精致。


    酒是真酒,真正上好的陳年花雕。


    陸小鳳舉杯一飲而盡,忽然歎息著道:“這雖然也是好酒,但比起剛才的波斯葡萄酒來,就差得遠了。”


    大金鵬王大笑,道:“那種酒隻宜在花前月下,淺斟慢飲,你閣下這樣子喝法,就未免有些辜負了它。”


    花滿樓微笑道:“他根本不是在喝酒,是在倒酒,根本連酒是什麽味道都沒有感覺出,好酒拿給他喝,實在是糟蹋。”


    大金鵬王又大笑,道:“看來你倒真不愧是他的知己。”


    這主人今天晚上非但興致很高,而且又換了件用金線繡著團龍的錦袍,看來已真的有點像是國王在用盛宴款待他出征前的大將。


    丹鳳公主也顯得比平時更嬌豔,更美麗。


    她親自為陸小鳳斟滿了空杯,嫣然道:“我們覺得就要像這樣子喝酒才有男子漢的氣概,那些喝起酒來像喝毒藥一樣的男人,絕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看上眼的!”


    大金鵬王故意板起了臉,道:“女孩子難道都喜歡酒鬼。”


    丹鳳公主眼珠子轉了轉道:“喝酒當然也有點壞處。”


    大金鵬王道:“隻有一點壞處?”


    丹風公主點點頭。道:“一個人酒若是喝的太多,等到年紀大了,腿有了毛病,不能再喝酒時,看見別人喝酒就會生氣。一個人常常生氣總不是好事。”


    大金鵬正還想板著臉,卻已忍不住失笑道:“說老實話我年輕時喝酒也是用倒的,我保證絕不會比你倒得慢。”


    聰明的主人都知道,用笑來款待客人,遠比用豐盛的酒菜更令人感激。


    所以懂得感激的客人就該知道,要怎麽樣才能讓主人覺得自己笑的值得。


    陸小鳳又倒了一杯酒下去,忽然道:“我準備明天一早就去找西門吹雪。”


    大金鵬王報掌道:“好極了!”陸小鳳道:“這人是個怪物。一定要我自己去才找得出來,朱停就不必了。”


    他從身上找出張又贓又皺的破紙鋪開,用筷子蘸了蘸醬油,在紙上畫了個龍飛風舞的“鳳”中,然後就交給丹鳳公主道:“你隨便找個人帶著這張紙去見他,他就會跟那個人來的。”


    丹風公主遲疑著,道:“我聽說你們已經有很久不說話。”


    陸小鳳道:“我並沒有想要跟他說話,隻不過要他來而已,那完全是兩回事。”


    丹風公主瞧著眼,道:“他不跟你說話,可是,看見你的花押,他就肯跟一個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來?”


    陸小鳳道:“絕無問題。”


    丹鳳公主失笑道:“看來這位朱先生倒也可以算是個怪人。”


    陸小鳳道:“豈止是個怪物,簡直是個混蛋。”


    丹鳳公主折起了這張紙,才發現這張又髒又皺的破紙競赫然處張五千兩的銀票。”


    她忍不住道:“這張銀票還能不能兌現?”


    陸小鳳道:“你認為這是偷來的?”


    丹風公主的臉紅了紅,道:“我隻不過覺得,你們本來既然是好朋友,你用這種法子去請他,他會不會覺得你看個起他?會不會生氣?”


    陸小鳳道:“他不會。”


    他笑了笑,接著道:“這個人唯一的好處,就是無淪你給他多少錢,他都絕不會生氣。”


    丹風公主嫣然道:“這隻因他並不是個偽君子,你也不是。”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在餓著肚子時,卻偏偏還要恭維他是個可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是條寧可餓死也不求人的硬漢子。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要你寄點錢給他時,卻隻肯寄給他一封充滿了安慰和鼓勵的信,還告訴他自力更生是件多麽高貴的事。


    假如你真的是這種人,那麽我可以保證,你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上官丹鳳不是這種人,她顯然已明白了陸小鳳的意思。


    除了有一張美麗的臉之外,她居然還有一顆能了解別人、體諒別人的心,這兩樣東西本來是很難在同一個女孩子身上找到的。


    隻有最聰明的女人才知道,體涼和了解,永遠比最動人的容貌還能令男人動心。


    陸小鳳忽然發現自己竟好像越來越喜歡這女孩子了,直到現在為止,他心裏居然還想著她。


    現在夜已很深,屋子裏沒有點燈,春風輕輕的從窗外吹進來,送來了滿屋花香。


    陸小鳳一個人躺在床上,眼睛還是睜得很大。


    如此深夜,他為什麽還不睡?莫非他還在等人?


    他等的當然不會是花滿樓,花滿樓剛剛才跟他分手沒多久。


    夜更靜,靜得仿佛可以聽見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聲音所以他聽見了走廊上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很慢,但他的心卻忽然跳得快了這時腳步聲已停在門外。


    門沒有栓。一個人輕輕的推開門走進來又輕輕的將門掩起。


    屋子裏暗得很,連這個人的身材是高是矮都分辨不出。


    但陸小鳳卻沒有問她是什麽人,好像早已知道她是什麽人。


    腳步聲更輕,更慢,慢慢的走到他的床頭,慢慢的伸出手輕輕的摸著他的臉。


    她的手冰冷而柔軟,還帶著種鮮花的芬芳。


    她摸到了陸小鳳的胡子,才證實了躺在床上的這個人確實是陸小鳳。


    陸小鳳剛聽見衣服落在地上的聲音,就已感覺到一個赤裸的身子鑽進了他的被窩。


    她的身子本來也是冰涼而柔軟的,但忽然間就變得發起燙來,而且還在發著抖。就像是跳動的火焰一樣,刺激得陸小鳳連咽喉都似被堵塞住。過了很久他才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我警告過你我是禁不起誘惑的,你為什麽還要來。”


    她沒有說話,她身子抖得更厲害。


    他忍不住翻著身,緊緊擁抱著她,她緞子般光滑的皮膚上立刻被刺激得起了一粒粒麻點,就像是春水被吹起了陣陣漩渦。


    她的胸膛已緊緊貼住他的胸膛。她的胸膛就像是鴿子般,嫩而柔軟。


    陸小鳳忽然推開了她,失聲道:“你不是,你是什麽人?”


    她還是不肯開口,身子卻已縮成一團。


    陸小鳳伸出手,剛碰到她的胸膛,又像是觸了電船縮回去,道:“你是小表姐。”


    她終於不能不承認了,吃吃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小表弟。”


    陸小鳳就像是突然中了箭般突然從床上跳起來道:“你來幹什麽?”


    上官燕兒道:“我為什麽不能來,你剛才以為我是誰?”


    聽她的聲音,好像已生氣了。


    一個女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事,也許就是一個男人在跟她親熱時,卻將她當做了別人。


    陸小鳳的嘴並不笨。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上官燕兒冷笑了一聲又道:“她能來,我為什麽不能來,你說。”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跟你一比,簡直就像是個老頭子了。”


    上官燕兒道:“我到這裏來,為的就是要證明給你看,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要你相信我不是在說謊,你難道還以為我喜歡你,告訴你,你少自我陶醉。”


    她的聲音越說越大,越說越氣。已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


    陸小鳳剛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剛想說兩句安慰的話……


    忽然間,房門又被推開,黑暗的房子立刻明亮了起來。


    個人手裏舉著燈,站在門口,穿著件雪白的袍子,臉色卻比她的袍子還蒼白。


    上官丹風。陸小鳳幾平忍不侍要鑽到床底下去,他實在受不了她看著他時的那種眼色。


    雪兒臉上的表情,也好像一個正在廚房裏偷冰糖吃,恰巧被人撞見了的孩子。


    可是她立刻又挺起了胸,赤裸裸的站起來,歪著嘴向陸小鳳笑了笑,道:“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她要來,我本來可以早點走的。”


    上官丹鳳看著她,連嘴唇都已氣得發抖,想說話,卻又說不出。


    雪兒也已披上了長袍,昂著頭,從她麵前走過。忽又歪著嘴對她笑了笑,道:“其實你也用不著生氣,男人本來就全都是這樣子的。”


    上官丹鳳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她全身都似已僵硬,雪兒的腳步聲終於已漸漸遠去。


    上官丹風還是站在那裏,瞪著陸小鳳,美麗的眼睛裏似已有了淚光,喃喃道:“這樣也好,我總算看清了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她跺了跺腳,扭頭就走。


    可是陸小鳳已趕過去,拉住了她。


    上官丹風咬著嘴唇,道:“你……你還有什麽話說?”


    陸小鳳歎’口氣道:“我本來不必說什麽的,因為你也應該明白,我本是在等你。”


    上官丹風垂下頭,聽著,過了很久,也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本來是想來的。”


    陸小鳳道:“現在呢?”


    上官丹鳳道:“現在……現在我卻要走了。”


    她忽又抬起頭,凝視著陸小鳳,眼睛裏帶著種又複雜,又矛盾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埋怨,還是在惋惜。


    陸小鳳苦笑道:“你真的相信我會跟雪兒……”


    上官丹鳳用指尖輕輕掩任了他的嘴,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會,可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已不能留在這裏。”


    無論準看見這種風景的事,都絕不會再對別的事有興趣。


    陸小鳳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已放開手。


    上官丹風看著他,忽然墊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親,輕輕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本來並不想走的。”


    陸小鳳忽然笑了。微笑著道:“現在你最好還是快點走,否則我說不定會……”


    上官丹鳳不等他的話說完,已從他懷抱中溜了出去,忽又回眸一笑,道:“我警告你,那小丫頭可真是個小妖精,你下次看見她時也最好快點走,我吃醋的時候會咬人的。”


    夜更深,更靜,天地間充滿了寧靜與和平。


    人的心呢?


    上午。青石板的街道已剛剛被太陽曬得發燙,兩旁的店鋪卻還有幾家未曾開門。


    大城裏的人,又有幾個還能習慣那種“日出而作”的生活。


    丹鳳公主用綴滿鮮花的馬車,一直將他們送到這裏才回頭的。


    “我們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你。”


    “我知道,我等你。”


    我等你,有她這麽樣一個女孩子在等你,你還有什麽可埋怨的。


    花滿樓道:“你要被她咬一口的了。”


    陸小鳳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這個人的耳朵簡直比兔子還靈,下次我倒要提防著點。”


    花滿樓微笑著,道:“她說的那小妖精,也就是上官飛燕的妹妹?”


    陸小鳳苦笑道:“像她那樣的小妖怪,無論在什麽地方都很難找出第二個的。”


    花滿樓沉吟著,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有沒有找到她姐姐?”


    陸小鳳道:“好像還沒有,我剛才應該問問上官丹風的,她也許會知道你那燕子飛到哪裏去丁?”


    花滿樓又笑了笑,道:“你不問也好,問了說不定也要被她咬一口。”


    陸小鳳道:“我雖然沒有問,但雪兒卻已應該問過。”


    花滿樓道:“看樣子她也沒有問出來!”


    他雖然在微笑著,但臉上卻又掩不住露出了憂慮之色。


    陸小鳳沉思著,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上官飛燕有多大年紀?”


    花滿樓道:“她說過,她是屬羊的,今年才十八。”


    陸小鳳用指尖抹著他的胡子,喃喃道:“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會不會有一個二十歲的妹妹?”


    花滿樓笑道:“這就得看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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