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轉身,正看見最後一滴鮮血從西門吹雪的劍尖淌落。


    陸小鳳和霍天青還是互相凝視著,靜靜的坐在那裏,好象都在等著對方先動。


    地上卻已有七個人永遠不能動了七個人中,沒有一個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卻已都在瞬間被西門吹雪的劍洞穿了咽喉。


    閻鐵珊眼角的肌肉已開始在顫抖。直到現在,別人才能看出他的確已是個老人。


    可是他對這些為他拚命而死的人,並沒有絲毫傷感和同情。


    他還沒有走,隻因為他還沒有等到十拿九穩的機會,現在也沒有到他非走不可的時候。


    還能出手的四個人,本已沒有出手的勇氣,看見蘇少英走過來,立刻讓開了路。


    蘇少英的腳步還是很穩定,隻不過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著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麽劍?”


    蘇少英也冷笑道:“隻要是能殺人的劍,我都能用。”


    西門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劍,你選一柄。”


    地上有兩柄劍,劍在血泊中。


    一柄劍窄長鋒利一柄劍寬厚沉重。蘇少英微微遲疑,足尖輕挑一柄劍就已憑空彈起落在他手裏。


    峨媚劍法本以輕靈變化見長,他選的卻是較重的一柄。這少年竟想憑他年青人臂力,用沉猛剛烈的劍法,來克製西門吹雪鋒銳犀利的劍路。


    這選擇本來是正確的。獨孤一鶴門下的弟子,每個人都已被訓練出良好的判斷力。


    可是這一次他卻錯了,他根本就不該舉起任何一柄劍。


    西門吹雪凝視著他,忽然道:“再過二十年,你劍法或可有成。”


    蘇少英道:“哦?”


    西門吹雪道:“所以現在我口不想殺你。再過二十年,你再來找我吧。”


    蘇少英突然大聲道:“二十年太長了我等不及!”


    他畢竟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隻覺得臉中一陣熱血上湧,手裏的劍連環擊出,劍法中竟似帶著刀法大開大合的剛烈之勢。


    這就是獨孤一鶴獨創的“刀劍雙殺七七四十九人”他投入峨媚門下時在刀法上已有了極深厚的功力。經過三十年的苦心,竟將刀法的剛烈沉猛,溶入峨嵋靈秀清奇的劍法。


    他這七七四十九人獨創的絕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劍,正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功夫。


    這種功大竟連陸小鳳都沒有見過。


    西門吹雪的眼睛更亮了,看見一種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們看見新奇的玩具一樣,有種無法形容的興奮和喜悅他直等蘇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劍才出手。


    因為他已看出了這種劍法的漏洞,也許隻有一點漏洞,一點漏洞就已足夠。


    他的劍光一閃,隻一劍,就已洞穿了蘇少英的咽喉。


    劍尖還帶著血,西門吹雪輕輕的吹了吹血就從劍尖滴落下來。


    他凝視著劍鋒,目中竟似已露出種寂寞蕭索之意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你這樣的少年為什麽總是要急著求死。”


    “二十年後,你叫我到何處去尋對手?”這種活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山來,定會有人覺得很肉麻可笑,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悲涼蕭殺之意。


    花滿樓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殺他?”


    西門吹雪沉下了臉,冷冷道:“因為我隻會殺人的劍法。”


    花滿樓隻有歎息,因為他知道這個人說的並不是假話這個人使出的每一劍,都是絕劍,絕不留情,也絕不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一劍刺出,就不容僅何人有選擇的餘地,連他自己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一陣風從長閣外吹進來,還是帶著荷葉的清香,卻已吹不散長閣裏的血腥氣了。


    西門吹雪忽然轉身,麵對著閻鐵珊,冷冷道:“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動,就得死。”


    閻鐵珊居然笑了道:“我為什麽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你應該知道的。”


    閻鐵珊道:“但我卻不知道。”


    陸小鳳道:“嚴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閻鐵珊的眼角突又開始跳動,白白胖胖的臉,突然露出種奇特而恐懼的表情看來又蒼老了很多,過了很久他才歎息著,喃喃道:“嚴立本早已死了,你們又何苦再來找他?”


    陸小鳳道:“要找他的人並不是我們。”


    閻鐵珊道:“是誰?”


    陸小鳳道:“大金鵬王。”


    聽見了這名字,閻鐵珊看來本已奇特的臉,竟突然變形更詭異可怖,肥胖的身體突然旋陀般的溜溜一轉,那閣裏突然又閃耀出一片輝煌的珠光。


    深光輝映,幾十縷銳風突然暴雨般射了出來。分別擊向西門吹雪、花滿樓和陸小鳳。


    就在這時,珠光中又閃出了一陣劍氣。


    劍氣森寒劍風如吹竹“刷、刷,刷、刷”一陣急響劍氣,與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見,卻有幾十粒珍珠從半空中落下來,每一粒都被削成了兩半。


    好快的劍。但這時閻鐵珊的人竟已不見了。


    陸小鳳也已不見了。


    水閣外的荷塘上,卻似有人影閃動,在荷葉上輕輕一點就飛起。


    有兩條人影,但兩條人影卻似黏在一起的,後麵的一個人,就像是前麵一人的影子。


    人影閃動,突又不見,但水閣裏卻已響起了一陣衣抉帶風聲。


    然後閻鐵珊就忽然又出現了。


    陸小鳳也出現了,忽然間,他已坐在剛才的位子上,就像是從來也沒有離開過。


    閻鐵珊也站在剛才的地方,身體卻己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就在這片刻間,他仿佛又己衰老了許多。


    走入這水閣時,他本是個容光煥發的中年人。臉上光滑,柔細,連胡子都沒有,但現在看來,無論誰都已能看得出他已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他臉上的肉已鬆弛,眼皮鬆鬆的垂下來,眼睛也變得暗淡無光,喘息著,歎著氣,暗然道:“我已經老了……老了。”


    陸小鳳看著他,也不禁歎息了一聲,道:“你的確已老了。”


    閻鐵珊道:“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子來對付,個老人?”


    陸小鳳道:“因為這老人以前欠了別人的債,無論他多老,都要自己去還的。”


    閻鐵珊,“我欠的債,當然我自己還,但我幾時欠過別人什麽?”


    陸小鳳道:“也許你沒有欠,但嚴立本呢?”


    閻鐵珊的臉又,陣扭曲,厲聲道:“不錯,我就是嚴立本。就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嚴總管,但自從我到這裏之後,我一。”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扭曲變形的臉,卻又突然奇跡般恢複平靜。


    然後每個人就會都看到一股鮮血從他胸脯上綻開,就像是朵燦爛的鮮花突然開放。


    等到鮮血飛濺出後,才能看見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劍。


    他低著頭,看著這截發亮的劍尖,仿佛顯得很驚訝,很奇怪。


    可是他還沒有死,他的胸膛還在起伏著,又仿佛有人在,拉動著風箱。


    霍天青的臉色也已鐵青,霍然長身,厲聲喝問:“是誰下的毒手?”


    “是我!”銀鈴般清悅的聲音,燕子般輕巧的身法。一個人忽然從窗外躍而入,一身黑鯊魚皮的水靠緊緊裹著她。


    苗條動人的身材,身上還在滴著水,顯然是剛從荷葉塘裏翻,到水閣外的。


    閻鐵珊勉強張開眼,吃驚的看著她。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三個字:“你是誰?”


    她已扯下了水靠的頭巾,一頭烏雲般的柔發披散在雙肩,襯得她的臉更蒼白美麗。


    可是她眼睛裏卻充滿了仇恨與怨毒,狠狠的瞪著閻鐵,珊,厲聲道:“我就是大金鵬王陛下的丹風公主,就是要求找你算算那舊債的人。”


    閻鐵珊吃驚的看著她。眼球忽然凸出,身子已陣抽搐,就永遠不能動了,但那雙已凸出眼外的眼睛裏,卻還帶著鍾奇特而詭異的友情,也不知是驚訝?是憤怒?還是恐懼?


    他還是沒有倒下去,因為劍還在他胸膛裏。


    劍是冷的,血也冷了。


    丹鳳公主終於慢慢的轉過身,臉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變成一種淡淡的悲哀。


    她想招呼陸小鳳,卻突然聽見西門吹雪冷冷道:“你也用劍。”


    丹風公主怔了怔,終於點點頭。


    西門吹雪道:“從今以後,你若再用劍,我就要你死。”


    丹鳳公主顯然很吃驚,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西門吹雪道:“劍不是用來在背後殺人的,若在背後傷人,就不配用劍。”


    他突然揮手“叭”的一響,他的劍尖擊中了閻鐵珊胸膛上的劍尖。


    閻鐵珊倒了下去,他胸膛前的劍己被擊落,落在水閣裏。


    西門吹雪的人也己到了水閣外,提起那柄還帶著血的劍,隨手一抖這柄劍就突然斷成了五六截,截截落在地上。


    又有風吹過,夜霧剛從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已忽然消失在霧裏。


    霍天青又坐下來,動也不動的坐著、鐵青的臉上仿佛帶著個鐵青的麵具。


    但陸小鳳卻知道沒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傷的表情,他輕輕的歎息了一聲,道:“閻鐵珊本是金鵬王朝的叛臣。所以這件事並不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別人所能插手的。”


    霍天青慢慢的點點頭,道:“我明白。”


    陸小鳳道:“所以你也不必責備自己。”


    霍天青沉默著,過了很久,忽然抬起頭,道:“但你卻是我請來的。”


    陸小鳳道:“我是的。”


    霍天青道:“你若沒有來,閻鐵珊至少現在還不會死。”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


    霍天青冷冷道:“我也並沒有別的意思,隻不過想領教領教你雙飛彩翼陸小鳳的輕功,和你那心有靈犀一點通獨門絕技而已。”


    陸小鳳苦笑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霍天青道:“一定。”


    陸小鳳剛歎了口氣,丹風公主已突然轉身衝過來,大聲道:“你為什麽要找他?你本該找我的。”


    霍天青道:“你?”


    丹鳳公主冷笑道:“閻鐵珊是我殺死的,從背後殺死他的,你不妨試試看,我是不是隻有在背後殺人的本事?”


    她剛受了西門吹雪一肚子氣無處發泄,竟找上霍天青。


    霍天青看著她,緩緩道:“閻鐵珊欠你的,我會替他還清,所以你可走了。”


    丹風公主道:“你不敢跟我交手?”


    霍天青道:“不是不敢,是不想。”


    丹風公主道:“為什麽?”


    霍天青淡淡道:“因為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丹鳳公主臉都氣紅了,突然伸出一雙纖纖玉指,竟以毒龍奪珠式,去刺霍天青的眼睛。


    她的手指雖柔若春蔥,但她用的招式卻是極狠毒,極辛辣的,出手也極快。


    霍天青肩不動,臂不舉,身子卻已突然移開七尺,抱起了閻鐵珊的屍體,大聲道:“陸小鳳,日出時我在青風觀等你。”一句話還未說完,他的人以在水閣外。


    丹鳳公主咬著嘴唇,跺了跺腳,氣得連眼淚都仿佛已要掉下來。


    陸小鳳卻忽然對她笑了笑,道:“你若使出你的飛鳳針來,他也許就走不掉了。”


    丹鳳公主道:“飛鳳針?什麽飛鳳針?”


    陸小鳳道:“你的獨門暗器飛鳳針。”


    丹鳳公主瞪著他,忽然冷笑,道:“原來我不但會在背後殺人,還會用暗器殺人。”


    陸小鳳道:“暗器也是種武器武林中有很多君子也用這種武器。”


    丹風公主道:“可是我從來也沒有用過,我連飛鳳針這三個字都沒聽過。”


    這回答陸小鳳倒不覺得意外,他問這件事,也隻不過要證實那小妖怪說的又是謊話而已。


    丹風公主卻連眼圈都紅了,咬著嘴唇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來編排我。”


    陸小鳳道:“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丹風公主道:“因為你認為我根本不該來的,更不該殺了閻鐵珊。”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曲,眼睛裏又湧出了淚光,恨恨道:“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把我們家害得有多慘,若不是他,忘義背信,我們本來還可以有複國複仇的機會,但現在……,現在……”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眼淚已終於忍不住珠串般掛滿了已臉。


    陸小鳳什麽也不能再說了。


    誰說眼淚不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她的淚珠遠比珍珠更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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