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躺在擔架上的男人大腿被子彈打出了一個大窟窿,彈片深深的炸入了這個倒黴男人的血肉裏,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這個男人腿上的傷口經過簡單包紮,暫時止住了鮮血。


    獨孤博挑開包紮的紗布一看。


    “怎麽樣,我兄弟的這條腿還有救嗎?”


    劉正風焦急的說著。


    “你這兄弟還算命大,這傷勢還好,大腿裏的骨頭沒有斷,打在他腿上的子彈隻是擦過了骨頭,不用截肢。”


    “那就好,那就好。”


    包括劉正風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隻不過這子彈雖然隻是擦過了骨頭,但也給骨頭留下了裂縫,我看你這兄弟是習武的吧,那他以後就不能劇烈運動了。”


    “那大夫,我這兄弟以後還能走路嗎?”


    “那自然是可以的,我隻是說不能劇烈運動,包括練武在內的都不行。”


    聽到獨孤博的回答,劉正風鬆了一口氣:


    “不能練武就不能練武吧,我這兄弟能夠撿回一條腿,那已經是他命好了,不敢再奢求其他。”


    “大夫,您趕緊為我這兄弟處理一下吧!”


    獨孤博點了點頭:


    “那我去準備一下,把那些彈片從他的腿裏取出來,你們把他抬到那張床上放好。”


    “記住,小心一點他的腿。”


    當獨孤博從屋內換好衣服,拿上手術工具走出來時,那個現在躺在床上的病人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正在失聲痛哭。


    “怎麽回事?吵吵鬧鬧的。”


    “大夫,我這兄弟他家裏的武藝是一脈單傳,而且傳男不傳女的,他現在家裏隻有一個女兒,正在傷心自己的家傳武藝要失傳了呢。”


    獨孤博搖了搖頭,對於這種極度保守的技術傳承行為,他雖然看不過眼,卻也無可奈何。


    “這哭唧唧的樣子,像個女人倒多過一個男人。”


    “本來昏倒了最好,現在醒過來了卻是一個麻煩。”


    “劉大,你找個辦法讓這家夥不要哭了。”


    “實在不行,讓你的幾個兄弟過來把他的腿腳全按住,我去拿碗麻沸湯,你撬開他的嘴給他灌下去!”


    那劉正風聞言,便是上前一陣出聲安慰,然而越是安慰,那個男人就越傷心,哭的聲音便越是響亮。


    這無奈之下,獨孤博便隻好再起身去後麵的屋子裏,用勺子在燒著藥湯的罐子裏舀了一碗麻沸湯,用碗盛著,端出來遞給劉正風。


    那劉正風端過盛著麻沸湯的碗,出生指揮旁邊的四個男人上前按住躺在床上的那個家夥的雙手雙腳,第五個男人則用手撬開那個家夥的嘴,好讓劉正風把碗裏的湯藥給他灌下去。


    獨孤博熬製的麻沸湯藥效出奇的好,被灌下去的那個男人沒過十分鍾便安靜了下來,躺在床上像一具屍體一樣任由獨孤博動手操作。


    獨孤博一邊動用刀具切去那個男人腿上傷口處的爛肉,取出被打進腿裏的彈片,一邊對著旁邊拿著手術刀盤子的劉正風開口說道:


    “你們這是怎麽回事?最近送到我這裏的人就有幾十個了。”


    聽聞此言,劉正風便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還不是那些洋鬼子,之前山東的兄弟們聯手去挖那些洋鬼子們建的鋪在地上的鐵條條,開始我們人多勢眾,那些洋鬼子還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後來他們就開槍了!”


    “這就讓我們的兄弟傷亡很大。”


    “哼哼,我就知道會這樣。以前還提醒過你們,不過你們的神功護體呢,不是刀槍不入嗎?怎麽就被幾隻火槍給打退了?”


    獨孤博實在有些忍不住,嘿嘿的出言諷刺。


    聞言,那劉正風也歎了口氣:


    “大夫,我跟你說一些實話吧,也就是在你這裏,我才敢這麽說,出了這個門也就不認。”


    “這兄弟們的“神功護體,刀槍不入”確實是有的,實質上也就是“神打”,不過輕易動不得,也就幫裏麵幾個“大師兄”能用,我是用不來的。”


    說到這裏,劉正風的語氣突然停頓了一下,他咽了咽一口唾沫,隨後才繼續開口說話:


    “不過就算是請神上身了,也就能挨洋鬼子的一個槍子兒罷了,雖然挨一個槍子是沒事,不過洋人那裏可不止一個槍子,一隻槍。”


    “那密密麻麻的數十隻槍一起朝你打過來,那槍子就像雨點似的,別說請神上身了,就算是真正的精鐵也得被打爛!”


    聽到這裏,獨孤博微微的點了點頭,這個劉正風是個明白人。


    “那你知道沒用,怎麽還跟這些家夥混在一起?”


    劉正風嗬嗬的慘笑了一聲:


    “我不跟他們在一起,我還能跟誰在一起?”


    “朝廷嗎?他們最怕的就是洋人!”


    “大夫,我跟你說,當年我嫁到山東的一個親戚,他們的女兒,我的親侄女,就在他們麵前活生生的被洋鬼子給用刺刀捅死了!”


    “他們想要去報仇,也被那些洋鬼子用槍子打死了!”


    “就為了一塊地,就因為我家親戚不同意用他家裏的那塊地,去給洋鬼子修那供奉他們洋神的破廟!他們就殺了我的侄女來要挾我的親戚!”


    “我不是沒有找過朝廷,然而朝廷那些人一聽到我惹到的是洋鬼子,就趕忙讓他們手底下的那些狗腿子用木棍把我給打了出來。”


    “我在那門口跪了整整一天,可是到夜裏,那些狗腿子又把我給打暈,給扔到了城外。”


    “我是在城外的亂葬崗裏醒過來的!身邊就是一具發臭的腐屍!”


    說著這些話,劉正風越來越急,一雙眼睛變得通紅:


    “大夫,你說我該怎麽辦!”


    “朝廷不管用,那些洋鬼子又這麽強,那些朝廷的奴才們隻會給他們做狗。”


    “我不是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假的,這拳裏麵的人基本上都是受到哄騙的傻子,不過也隻有跟著這些傻子們,我才能夠報仇!能夠替我的親戚他們報仇!”


    劉正風說完這些話,大聲喘了幾口氣,先是給獨孤博道了一聲歉,然後將手裏的盤子遞給身邊的另一個人,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聽完劉正風這些憤怒的發泄,獨孤博也不免有所動容。


    然而這世道就是這樣,這片土地上劉正風絕對不是個例,像他這樣的人物千千萬萬。


    他們可能是農夫,是工匠,是漁民,是商賈,是地主家的子弟,是朝廷裏的官吏……


    他們因為一個共同的目的,有著共同的仇恨,匯聚在一個傻子一樣的謊言旗下,在一個共同理由的驅使下,像飛蛾一般朝前方撲去。


    他們都是一些社會上底層的小人物,天真的以為隻要驅趕洋人,自己以前的一切都會回來。


    然而正是他們所期待的,卻在背後狠狠的捅了他們一刀。


    現在是1900年,二十世紀風起雲湧的開始。


    往後的日子隻會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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