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東,權貴之地,非一般人能居住。


    是夜!


    丞相王綰府邸中,燈火通明。


    此時,十數名年輕女仆正端著精美的菜肴,新鮮的瓜果,朝廳堂走去。


    而廳堂的主位,王綰正笑嗬嗬地端起酒杯,朝趙昊舉杯示意:“公子,這是老夫從各地搜羅的新奇美食,你嚐嚐味道如何?”


    “老丞相出品,必屬精品,這菜色可比以前豐富了啊!”


    趙昊打量了一番桌前的美食,滿臉笑容的讚歎道。


    “公子愛美食,老夫也愛美食,算是忘年交了,這桌上的菜,可都是按六合居的烹飪方法烹製的!”


    “哈哈哈,老丞相有心了!”


    趙昊聞言,大笑一陣,而後拿起筷子,夾了一片刺身魚,沾了沾芥末,然後放進嘴裏,細細品嚐。


    王綰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吞入腹中,才捋著胡須,笑道:“公子覺得如何?”


    “入口即化,鮮香沒有異味,算是上品,看來,老丞相應該花費了不少錢財!”


    趙昊砸吧砸吧嘴道。


    “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王綰笑著擺了擺手,然後感慨似的道:“人這一輩子,總得有點追求,老夫便愛美食,僅此而已。”


    他這話不是裝出來的。


    趙昊來府裏做客怎麽吃,趙昊走之後,依舊怎麽吃。


    卻聽趙昊笑著接口道:“有追求好,我也有追求,那就是跟你一樣,吃想吃的,玩想玩的,無憂無慮!”


    “嗬嗬。”


    王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喝得精光,才緩緩開口道:


    “若非因為公子,老夫怕是已經告老還鄉了。從昭襄先王到陛下,老夫侍奉了三代秦王,處理過無數政事,可唯獨陛下一朝,老夫過得最輕鬆,公子知道是為何?”


    “明眼人都知道,何須再問?”


    趙昊聳了聳肩,隨即放下了筷子。


    其實王綰突然說請他吃飯,他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現在就等王綰說出他的目的,趙昊再決定是繼續吃,還是找借口離開。


    畢竟遇到難辦的事,吃飯也沒好心情。


    果然,王綰見趙昊放下筷子,當即會心一笑,朝他道:“實不相瞞,老夫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事,想跟公子討論一二。”


    “麻煩事?”


    趙昊蹙眉:“什麽麻煩事?”


    “公子應該知道,陛下東巡前,將不少事物推給了丞相府,現在丞相府的奏簡,堆積如山,老夫有心無力也。”


    “丞相府又不是隻有老丞相一個人,還有那麽多屬官,應該不至於累倒老丞相吧?”


    王綰聞言,不禁搖頭歎息:


    “公子有所不知,以前陛下有國事,大事,都是跟李斯,馮去疾他們商議,唯獨老夫的丞相府,甚是清閑;


    不少有才幹的官吏,都被陛下調到了其他府衙,這就使得丞相府良莠不齊……”


    “這……”


    趙昊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好。


    遙想當初呂不韋當丞相的時候,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門客更是數不勝數,就連李斯這樣的人,都是呂不韋的門客。


    如今再見王綰,那叫一個淒慘。


    其實這也不怪王綰。


    主要是嬴政對權力的掌控,達到了巔峰。


    這就使得丞相府的職權被大大消弱,變成清水衙門了。


    “就算如此,我也幫不了你什麽啊,那麽多奏簡……”趙昊不情不願。


    王綰笑著寬慰道:“公子無需擔心,那麽多奏簡,老夫會找人處理,隻是有兩件棘手的事情,還請公子幫老夫想想辦法……”


    “什麽棘手的事情?”


    “公子請隨老夫來……”


    王綰站起身,朝趙昊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昊怔了一下,指著身前的菜肴,歪頭道:“這些怎麽辦?等會兒就涼了!”


    王綰有些哭笑不得的擺手:“無妨無妨,等會兒老夫再讓人準備更好的!”


    “嗬!”


    趙昊嗬了一聲,麵帶揶揄的看向王綰:


    “老丞相啊老丞相,你的套路是越來越深了啊!”


    “嗬嗬,公子這邊請!”


    王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領著趙昊去了書房。


    “公子請看,這兩則奏簡分別是河東郡和九江郡送來的,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王綰來到書房,也沒有跟趙昊多言,直接拿出自己抄寫的奏簡,遞給趙昊。


    “嗬嗬。”


    趙昊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接過奏簡,仔細查看。


    隔了片刻,眉頭微微皺起,沉默良久。


    王綰也不著急,一邊命人端來茶水,一邊悠哉悠哉的等候。


    這是趙昊第一次正式處理國家大事,他很珍惜這種機會。


    因為從曆史上了解的秦朝,遠沒有真實接觸的詳細。


    而且,這種地方上的奏簡,更能讓他管中窺豹。


    這對他未來實施更多的計劃,有非常大的幫助。


    他很謹慎。


    畢竟他不能像始皇帝那樣得心應手的處理國家大事。


    沉思良久,趙昊才小心翼翼地給出自己的意見。


    “這兩件事,看起來很棘手,但實際上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咱們國庫還有多少錢?”


    王綰聞言,端茶杯的手頓了頓,隨即滿臉堆笑的讚賞道:“公子所言極是!”


    那眼中,是抑製不住的欣喜之色。


    始皇帝明著讓他搞錢,暗著讓他教趙昊處理政事,他將兩件事完美的揉到了一起。


    可謂煞費苦心。


    趙昊雖然很聰明,但對秦朝的內政不是很了解。


    所以他提出的那些國策,有時候不切實際。


    這便是嬴政希望他能成長的原因。


    而王綰,則是那個引領他成長的領路人。


    “既然老丞相知道是錢的問題,這不就好解決了嗎?”


    趙昊麵帶疑惑的看向王綰。


    王綰笑了笑,道:“那公子知道國庫還有多少錢嗎?”


    “這我哪知道,你得問治粟內史!”


    趙昊白了王綰一眼,正欲放下奏簡。


    這時,卻聽王綰又道:“不用問治粟內史,老夫也知道,現在國庫連兩百萬錢都拿不出來!”


    “這麽少?”


    趙昊麵色一詫。


    “嗯。”


    王綰若無其事地點頭:“九江郡雪災,需要五萬石糧食,這關係數十萬人命,如果處理不好,會激起民變!”


    “各郡縣的儲備糧倉,除了供給東郡水災,還可以開放,雖然少,但不至於讓黔首餓死!”


    聽到這話,趙昊想了想,道:“可以開放糧倉,隻是不能多撥,要想給黔首活下去的希望,等秋收之後,才能穩住局勢。”


    “………”


    王綰微微一詫,心說可以啊公子,老夫倒是小瞧你了。


    他沒有插嘴,靜靜等待趙昊繼續說下去。


    “至於河東郡河道的淤泥堵塞,會造成耕田得不到灌溉,這關係到日後黔首生死存亡的問題。”


    “那就是需要撥款了?”


    王綰看著趙昊道:“可國庫不到兩百萬錢啊……”


    “未必需要撥款。”


    趙昊搖頭道。


    王綰驚詫道:“不撥款?”


    “這種惠民工程,可以讓當地長官調動黔首處理,讓黔首參與到清淤工程中。”


    “若是民心真這麽簡單,那陛下也不會被罵暴君了,朝廷也不用治民!”


    “老丞相別急,且聽我說完。”


    趙昊抬手示意道:“我不讓他們白幹活,也不用朝廷撥款。”


    “其實這種工程,有兩個解決辦法,第一個外包出去,讓商人承包河道清理工程。朝廷給他們分期付款。”


    “什麽是分期付款?”


    王綰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趙昊笑著解釋道:“所謂分期付款,就是按工程標段付款,比如第一標段五百裏,就是第一期工程。


    我們外包出去,按工程進度付款,那麽,這樣就能減輕我們的付款壓力。”


    “可以讓商人預先墊付工程款,幫我們清理河道。”


    “他們會同意嗎?”


    王綰將信將疑地道。


    趙昊笑著寬慰道:“老丞相放心,他們不僅會同意,還會爭著去做,畢竟是朝廷的項目,好處多多。”


    這個他說的是事實。


    上輩子他知道不少事例,就是很多包工頭老板,都搶著朝廷的工程做,因為朝廷的工程好拿錢,且穩定。


    “哦?”


    這話將王綰的胃口高高吊起,使他不由追問趙昊:“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就是功德碑,將參與河道疏通的黔首名諱刻上去。”


    “這……”


    王綰遲疑了一下,旋即捋著胡須道:“公子的辦法雖然不錯,但忽略了一些事。”


    “何事?”


    趙昊愣住。


    卻聽王綰笑著道:“東郡水災的情況,公子應該知曉,主要原因就是東郡郡守隱瞞不報,致使河道附近十六郡縣遭遇水災;


    那麽,換到河道清理,咱們就得考慮,是否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比如錢糧克扣問題,以及地方官吏如何處理黔首與商人,會不會徇私舞弊?”


    “這些事情,如果朝廷不事先定好規矩,傳達到地方,很容易出問題。”


    “嗯。”


    趙昊表示認可的點了點頭。


    老丞相說得不錯,一個政策的實施,需要考慮各方麵的問題,往往決策者都是抱著最理想的狀態去考慮的。


    但現實是,根本不存在最理想的狀態。


    眼見趙昊若有所悟,王綰又接著道:


    “至於第二個辦法,有點類似於捐糧立碑,但黔首不比貴族,他們對虛名的認可,並不比錢糧實際,所以這辦法還需斟酌。”


    趙昊聞言,不禁有些尷尬:“是我欠缺考慮了。”


    “不是的公子,你的辦法很不錯。”


    王綰說著,話鋒一轉:“但你隻是站在一個執行者的角度去考慮的,如果站在領導者的角度去考慮,會發現很多紕漏。”


    “領導者?”


    “對!”


    王綰正色點頭:“領導者不需要懂得太多辦法,隻需要懂得如何禦下便可。如果辦法都被領導者想了,手底下的人該幹嘛?”


    “比如公子說的商人承包工程,看似合情合理,但公子有沒有想過,商人承包朝廷工程,是不是變相的給商人抬身份了?”


    “商人的身份一旦被抬高,會讓黔首失去熱忱,所以,如果朝廷要重用商人,首先得給他們設置門檻,設置難度,這樣才能讓黔首心理平衡,參與勞作。”


    聽到這話,趙昊恍然大悟,頗有種漲知識的感覺。


    王綰看向他,又鄭重其事地道:“國家大事,一般要通盤去考慮,不能將目光放在一隅之地。”


    “嗬嗬。”


    趙昊笑了:“老丞相當真有一套,昊受益匪淺!”


    他沒想到,王綰繞了一大圈,居然是教自己處理政事。


    但從內心層麵上來說,還是蠻感動的。


    卻聽王綰笑道:“其實我找公子,也並非全是指點公子政事,而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是錢糧的事嗎?”


    “原來公子什麽都知道……”


    趙昊麵無表情:“這個不難知道。”


    王綰冷笑:“老夫倒是忘了,公子已經今非昔比了,朝中的事,瞞不了公子。”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也隻是自保而已!”趙昊正色道。


    王綰皺眉道:“公子在擔心什麽?以陛下對你的寵愛,你能有什麽事?”


    趙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


    “那麽,昊想問問老丞相,我父皇以前寵愛我長兄嗎?”


    “長公子是陛下的長子,自然寵愛!即使現在有些矛盾,也依舊沒有放棄他。”


    “那胡亥呢?我父皇寵愛他嗎?”


    “少皇子天資聰穎,很受陛下喜歡。”


    “那我跟他們相比,父皇更寵愛誰?”


    “這……”


    王綰遲疑,表情異樣的看著趙昊。


    半晌,趙昊仰頭,幽幽一歎:“身在帝王家,哪有什麽寵愛是永遠的,權力的遊戲,不當贏家,隻有死路一條,沒有中間帶可言。”


    “!”


    王綰鬢角猛然出現一個黑色感歎號,瞬間抬頭,愣愣的看著趙昊。


    卻見趙昊隨手放下奏簡,歎息道:


    “老丞相,實話告訴你,我以前隻想好好享受人生,在大秦走走看看,所求的不過是平安的活著,能夠快快樂樂的過一生。”


    “後來,我被父皇發現了,開始嶄露頭角,改變大秦,但我依舊想的是,我不去爭,不去搶,別人也別來煩我,理我,這樣我能落個清閑,你覺得過分嗎?”


    “不過分,但我怎麽感覺你樂在其中?”


    “呃……”


    趙昊有些尷尬:“其實這是個誤會。”


    王綰挑了挑眉,心說我信你個鬼!


    “那公子可願幫我?”


    “你說錢糧嗎?這個簡單,時間短,就搞愛國彩票,時間長,等國債卷發行,或者錢莊成立!”


    “愛國彩票?”


    王綰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看著趙昊。


    趙昊咧嘴笑了笑,然後拿出一張紙,給王綰詳細介紹了一遍。


    王綰聽完後,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趙昊。


    他從沒想過,搞錢居然這麽簡單?這麽有套路!


    這簡直比他的套路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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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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