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這段時間,又悲又喜。


    悲的是,始皇帝突然駕崩,一下子沒了依靠。


    喜的是,那個從小被她‘拋棄’的兒子,被冊立成了太子。


    雖然這個兒子跟她不怎麽親近,她也為當初的自私而心頭掠過短暫的一絲自責,但這種心情很快就被宮侍、宮女們的恭惟所衝走。


    直到趙高來告訴她,說胡亥想以先帝的名義追封她為皇後,還說皇後寢宮不能總這樣空著,既然胡亥已貴為太子,他的母親成為皇後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胡姬告訴趙高,先帝在世的時候沒有立皇後,她若貿然做了皇後,天下人肯定會痛罵她,覺得她不要臉。趙高說,既然這樣,那就不做皇後,做太後。


    當初莊襄王不也尊立了兩個太後嗎?一個是夏太後,一個是華陽太後,且華陽太後還不是莊襄王的生母。


    聽到趙高的這些話,胡姬很是心動,卻沒有直接答應。


    因為胡姬的心陷入了入宮以來從未有過的煩亂。


    她忽然覺得宮中的生活實在太累,不是想著暗算別人,就是擔心別人會暗算自己。


    可自己兒子突然成為了大秦太子,又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猶如窗外假山上的常青藤,不斷盤繞內心,揮之不去。


    她狠狠地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些複雜的情緒趕出自己的大腦。


    但她越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努力適應沒有始皇帝的生活,腦袋就越是期待自由的未來。


    她不是中原人,她是胡人公主,她以前在草原上馳騁過,知道自由的美好。


    所以她的內心始終無法平靜。


    這日,用過早餐的胡姬,感覺有些疲憊,就對身邊的宮女吩咐道:“我打算睡一會兒,不見任何人。”


    前幾天因為趙高的拜訪,讓她最近一直心神不寧,有時候晚上睡不著,白天困得不行。在宮女輕輕合上帷帳時,她已經悠然進入了夢鄉。


    胡姬感覺自己飄飄然地到了一個雲霧環繞,紫氣蒸騰的幻境,滿天星辰在她周圍眨著俏皮的笑眼,一簇簇嬌豔的花朵在她腳邊鋪開一條芬芳的道路,嫣紅的花瓣隨風飄舞,飛飛揚揚地落在她柔軟的肩頭。


    忽然間,天上的彩雲開了,藍天深處走出一群窈窕婀娜的仙女,每個人都容貌絕美,那走在前麵的女子是誰呢?那不是陛下心心念念的阿房女麽?她怎麽會在這裏呢?她們說話的聲音像歌聲一樣悅耳動聽。


    那阿房女輕輕指著前方,胡姬便抬眼看去,隻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聳立在蒼穹地盡頭,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下一刻,一條紅色的絹布從殿門飄出,直到胡姬的腳下,那阿房女攙扶著她的肩膀,溫柔地喊了一句:“太後娘娘請。”


    胡姬正準備邁步,眼前的一切瞬間變成一片血色。


    原本雲彩滿天的天空,變成了血色天空。


    原本白淨如雪的雲朵,變成了血塊。


    原本環繞四周的星辰,也變成了血色星辰。


    剛才還柔聲細語的阿房女搖身一變,成了始皇帝猙獰的麵容。


    胡姬下意識低頭看去,足尖有殷紅的血跡流出,她不由驚聲尖叫,跌坐在地,臉色也變得煞白。


    沒錯,這是從始皇帝身上噴湧而出的鮮血。


    那泛著紫色紅光的斑點中,映出了始皇帝冷漠,憤怒的眼神。那早已幹涸的血絲裏,回蕩著始皇帝失望的,仇恨的怒吼。


    那浸透在衣袍紋理的血色,把嚴冬的寒意透進了胡姬骨髓。


    那無法衝洗掉的血漬,把恐懼的陰霾,深深注入了這個即將走向人生巔峰的女人靈魂。


    胡姬醒了,發現那位一直隨侍她的宮女正站在床邊,輕聲地呼喚她。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冷汗淋漓。


    “陛下!我的陛下!”


    胡姬的目光焦急地四處尋找。


    宮女連忙答道:“夫人,陛下已經去了!”


    “哎呀!”


    胡姬一下子跌坐在床榻上,顫抖著右手撫摸自己的心髒,感受那砰砰直跳的不安,喃喃自語起來:“我這是怎麽了?怎麽了?”


    始皇帝駕崩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她很久都沒有夢到始皇帝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趙高的那些話,讓她覺得有些愧對始皇帝的寵愛,才會如此懼怕夢到始皇帝。


    而就在胡姬因為夢到始皇帝,心有餘悸的時候,門外忽地傳來一道稟報聲:“啟稟夫人,郎中令派人來請您主持朝會!”


    “這”


    胡姬滿臉錯愕,不由蹭的一下從床榻上站了起來。


    一旁的宮女滿臉興奮,連忙朝胡姬道賀:“恭喜夫人,賀喜夫人,這是要臨朝聽政啊!”


    “糊塗!”


    胡姬聽到宮女的道賀,不喜反怒,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是要本宮做下一個宣太後嗎?”


    “夫人息怒!奴婢知罪!”


    “來人!將玉兒拖出去掌嘴!”


    兩名宮侍聞言,瞬間打開房門,朝宮女圍了過來。


    宮女嚇得渾身一顫,連忙跪地求饒:“夫人,玉兒知罪,您就饒了玉兒這一回吧!”


    “在本宮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還不知道規矩,本宮今日就讓你知道什麽是規矩!”


    胡姬一個冷眼掃過去,厲聲道:“還不快將她拖下去!”


    “諾!”


    兩名宮侍連聲應諾,果斷架著宮女出了房門。


    胡姬目送他們離開,皺了皺眉頭,努力平複好自己的情緒,才對門外再次吩咐:“來人!伺候本宮穿衣,讓使者在偏廳等候!”


    很快,胡姬就穿好了衣袍,端莊大方的來到偏廳。


    “本宮有些事不明白,朝中大事,何需本宮一個婦道人家主持?不是有太子和滿朝文武嗎?”


    胡姬看著趙高派來的小宮侍,直接了當地問道。


    小宮侍似乎早有準備,恭敬地朝胡姬行了個禮,然後不疾不徐地說道:“太子剛剛主政,朝中諸事未穩,秦王昊虎視眈眈,縱有滿朝文武,也有君臣之別。夫人雖然不是先帝冊立的皇後,但也是眾皇子名義上的母親。


    郎中令派小人來請夫人主持朝政,是希望秦王昊看在您這個‘母親’的麵子上,不要為難太子,沒有別的意思。”


    “哦?”


    胡姬微微一詫,似乎沒想到是這種情況,不由有些狐疑地追問:“秦王昊有為難過太子?”


    “何止為難,簡直是”


    小宮侍欲言又止。


    胡姬眉頭微皺,有些不悅地道:“這裏沒有外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回夫人,不是小人不敢直說,而是時間緊迫,還望夫人替太子主持公道!”


    “這”


    胡姬麵露難色,同時腦中不由回蕩起玉兒剛才說的話。


    宣太後臨朝聽政.是每個後宮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特別是始皇帝的女人,想之必死。


    可如今,始皇帝已經不在了,自己是否能想想呢?


    此時此刻,胡姬用她端莊大方的笑容,掩藏著自己複雜而又期盼的內心。


    比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來說,太後好像更有威嚴,更具權勢。


    盡管始皇帝在世的時候沒有立皇後,但她好歹也是大秦未來皇帝的母親,被尊立為太後,又算得了什麽呢?


    儲君難道不算君?


    想到這裏,胡姬瞬間下定決心,去鹹陽宮看看兒子。


    是的,她沒有抱著‘臨朝聽政’的想法去鹹陽宮,而是以一個母親思念兒子的想法,去鹹陽宮探望兒子。


    說起來,她能走到今天,其實也不容易。


    雖然她深受始皇帝的寵愛,但將自己兒子置之不理,還是讓她十分憋屈。


    就因為一句‘亡秦者胡’,讓她們母子數年不能相認,實在有些殘忍。


    盡管宮苑深深,可她也是個母親,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將自己兒子交給別人撫養的。


    但是,她最終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她在關鍵時刻深明大義,使她與始皇帝的感情又深了一層。


    她覺得,始皇帝之所以立胡亥為太子,也是顧及她的感受。


    如今隻要一靜下心來,她就會想起生日宴胡亥喊的那一聲母親,就會禁不住潸然淚下。


    不過,現在也算是苦盡甘來,她自然要去為自己兒子撐腰。


    “擺駕,鹹陽宮!”


    胡姬袖袍一甩,眾宮侍、宮女立刻簇擁著她前往鹹陽宮。


    當趙高一句‘太後駕到’的呐喊響徹殿外的時候,不僅殿外的眾臣大感驚訝,就連剛坐在椅子上,屁股還沒坐熱的趙昊,都滿臉詫異。


    要知道,這時候的秦朝根本沒有太後。


    就算曆史上的秦二世時期,也從沒聽說過有太後。


    那麽,這所謂的太後,究竟是誰?


    似乎看穿了趙昊的好奇心,胡亥笑吟吟地站起來,背負著雙手道:“本太子生母胡姬,在父皇東巡之時,被冊立為夫人。故,本太子尊立生母為胡太後。十三兄應該沒意見吧?”


    “這”


    趙昊語塞,下意識看向李斯和馮去疾。


    隻見李斯和馮去疾麵麵相覷,好像並不知道這件事,不由將目光落在趙高身上。


    卻聽趙高輕笑一聲,拱手道:“太子敬法重孝,有昔日莊襄王之德行.”


    “郎中令此言差矣!”


    趙高的話音還未落下,一旁的章邯立刻站出來回懟他:“莊襄王是登基之後才尊立生母為太後的,太子尚未登基,如何能尊立太後?”


    “不錯!太子此舉不符合禮法!”一直沉默不語的尉繚,也在這時站出來附和道。


    然而,還沒等趙高開口,剛剛走到殿外的胡姬,便率先開口了:“本宮多日沒見自己孩子,甚是想念,今日來看看自己孩子,諸位大臣也要阻止本宮?”


    “這”


    原本想要附和章邯與尉繚的眾臣,聽到胡姬的話,頓時閉上了嘴巴。


    此時,趙昊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眯起眼睛打量胡姬。


    這位有過幾麵之緣的胡亥母親,給他的第一印象是深明大義。


    隻是沒想到,這位‘深明大義’的胡亥母親,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麵前。


    或許自己那位在地道裏偷聽的父皇,此刻應該也很詫異。


    難怪這九階陛上會有兩把椅子,原來不是為自己準備的,是為胡姬準備的。


    這是要臨朝聽政嗎?


    想到這裏,趙昊心中不由想起一個統治秦國長達41年的女人——宣太後。


    趙高想讓胡姬做第二個宣太後?還是純粹想惡心一下自己?又或者,他以為將胡姬搬出來,自己會跟胡亥妥協?


    “不知所謂!”


    趙昊冷冷一笑,旋即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來到胡姬麵前,隨手拔出自己的佩劍。


    “唰!”


    在眾臣目瞪口呆之中,那削鐵如泥的寶劍,竟直接插進了胡姬腳下的青石地板裏。


    卻聽趙昊一臉漠然地道:“不管是太子尊立生母為太後,還是夫人想看自己兒子,本王都覺得,要分時候;


    若有人分不清時候,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便如同腳下的地板,碎了得換!”


    說完,看都沒看眾臣和胡姬一眼,轉身朝九階陛上走去。


    直到重新坐上那個原本不屬於他的位置,才麵無表情地詢問李斯和馮去疾:“這大朝會,還開不開了?”


    “唰!”


    眾臣齊刷刷地看向李斯和馮去疾,心中駭然得說不出話來。


    胡姬兩股戰戰。


    這時,她似乎才想到,趙昊之前的膽大包天。


    一個被始皇帝稱為‘逆子’的皇子,又怎麽可能將自己這個名義上的母親放在眼裏。


    他的意思很清楚。


    後宮不能幹政。


    如果繼續搗亂,那寶劍下次就不是插在青石地板裏,而是插在身體裏。


    胡姬心中一陣絕望。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


    她以為自己有機會成為下一個宣太後。


    現在她才明白,這純粹是癡人說夢。


    想到這裏,胡姬幽怨地瞪了趙高一眼,二話不說,灰溜溜地離開了鹹陽宮,連殿門都沒有邁進。


    胡亥張了張嘴,想要挽留胡姬,卻聽趙昊又重複道:“這大朝會,還開不開了?”


    此言一出,李斯率先回過神來,環顧眾臣道:“諸位大臣,吾等進殿吧!”


    剛剛邁進大殿的文武百官,連忙整理衣冠,肅穆點頭。


    隨即,在李斯的帶領下,依次進入殿內。


    待所有人都擺站好自己的位置後,司禮大臣才小心翼翼地唱禮:“百官朝拜大王!”


    說罷,便打算帶領眾臣一起朝趙昊行禮。


    趙昊見狀,心中有些哭笑不得,麵上卻義正嚴辭地打斷了他們:“太子是帝國儲君,當朝拜太子才是!”


    此言一出,眾臣一臉尷尬,不由怒視那位司禮大臣。


    司禮大臣嘿嘿一笑,並沒覺得自己有錯,又笑著帶領眾臣朝胡亥行禮:“臣等,拜見太子殿下。”


    說完這話,眾臣也不起身,直到胡亥在趙昊的提醒下,說了一句‘諸卿免禮’,眾臣才在李斯的帶領下,收禮起身。


    此時,殿內一片寂靜。


    寶劍在殿門口。


    秦王昊之心,滿朝皆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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