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郡城樓上的的西北罡風依舊冷冽。


    密雲西南的屍體逐漸在融化的冰雪當中裸露了出來。


    暗紅色的血跡隨著融化的冰雪匯聚成了一條淺紅色的小溪,然後流淌進入了沽河當中。


    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但這裏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所有人,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怎樣慘烈的廝殺。


    老人,小孩,女人,男人,戰馬,還有牛羊的屍體都從深深的積雪當中露出。


    戰爭,不管是以任何形式發動的戰爭從來沒有憐憫這一詞。


    當匈奴戰馬的馬蹄越過長城的那一刻開始,複仇的火種就已經早早的埋下。


    所以,幾天之前,當馬興帶領著董翳還有先鋒兩千騎兵突襲匈奴營地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


    因為同樣那個時候的匈奴也在遼西郡蹂躪著秦人百姓。


    馬興的做法不過是老秦人慣用的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罷了。


    此時馬興剛剛接到雲中郡的急報,得知匈奴已經攻破了雲中郡長城,正放棄攻打雲中郡,直奔漁陽郡而來。


    因為漁陽郡還有殘存的匈奴沒有被馬興覆滅。


    他們想馳援這部分匈奴。


    馬興的意思是圍點打援,利用這部分匈奴,圍殲匈奴援軍。


    但司馬欣和章邯卻認為這部分匈奴不簡單,想要主動防禦。


    這讓身為主將的馬興很是不滿,將胡亥交到了中軍大帳,想要讓胡亥做主。


    此時,中軍大帳內,胡亥坐在主位,趙高和馬興分列左右。


    其餘諸將則依次坐在各自的位置,靜靜聽候大佬們的爭執。


    卻聽馬興冷聲道:“匈奴遠道而來,我們以逸待勞,有什麽可怕的?難不成匈奴攻破了長城,還能長驅直入?真當我大秦的虎狼是擺設?”


    “大將軍可聽過驕兵必敗的道理?”


    司馬欣看了眼章邯,率先站出來道:“我軍來漁陽郡的戰略意圖是固守漁陽郡,下一步不是應該對陣匈奴,而是趁著之前的勝利,搶占高闋城,此地乃匈奴彼此聯係的咽喉之地!”


    “嗬!”


    馬興嗬了一聲,笑道:“諸位對司馬將軍之言有何想法?”


    “這”


    眾將互相對視,皆是不語。


    章邯眉頭一皺,道:“末將曾審問過俘虜,聽說高闋山在河穀的中間,因其形狀如門闋,自古以來便有此名,自趙國到大秦,無論是李牧,還是蒙恬,都在這裏駐軍;


    匈奴攻破遼西長城後,這裏便成了匈奴各部彼此聯係的關口,易守難攻!”


    “前幾天,大將軍率軍擊敗了攻入遼西長城的匈奴,這個關口的防守開始變得脆弱不堪,隻要我軍進攻這個關口,很輕鬆就能拿下,如此,有了高闋城,吾等也不再怕攻入雲中郡長城的這股匈奴!”


    “既然章少府有信心攻打高闋城,那就讓章少府親自領軍去拿下高闋城!”


    胡亥聽了章邯的話,十分高興,當即拍板決定道。


    一旁的趙高眉頭一皺,不由輕咳一聲。


    胡亥微微一愣,扭頭道:“郎中令有異?”


    “小小匈奴不過是圖謀一些錢糧,騷擾邊關,燒殺搶掠一番,何足掛齒呢?”


    趙高語氣幽幽地道:“漁陽郡兵力本來就不多,再分兵攻打什麽高闋城,太子的安危如何保證?”


    “再者,大將軍馬興有破敵之能,何需多此一舉,攻打什麽高闋城,難道大將軍比之李牧蒙恬差了?”


    “這”


    眾將聞言,下意識看向馬興,卻見馬興老臉一紅,欲言又止。


    自己有多少斤兩,他還是知道的。


    要說章邯,司馬欣,他是有信心比過他們的,但拿他跟李牧和蒙恬比,著實有些抬舉他了。


    但這話是趙高說的,他也不好拂趙高的麵子,隻能尷尬地默不作聲。


    而章邯則實在聽不下去了,站出來反駁道:“郎中令這話太無知了,完全是將大秦百姓的生死視作兒戲!”


    “要是蒙公在邊關坐鎮,哪會有今日之禍?倘若太子當初能赦免蒙公,又怎麽會讓匈奴攻破長城?”


    “大膽!”


    章邯的話還沒有說完,趙高便出言嗬止了他:“大膽章邯,你這是在議論軍情,還是在替蒙恬鳴不平?”


    “臣不敢!”


    章邯麵無表情的拱手。


    胡亥眉頭一皺,沉聲道:“大敵當前,當同心協力,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那是先帝的旨意,即使是本太子,也得尊崇!”


    說完,便不再理會章邯,扭頭看向馬興,道:“大將軍,你來說說你的應對之策!”


    “諾。”


    馬興應諾一聲,不屑的看了眼章邯,道:“回太子,依末將之見,應立即出兵前往上穀郡阻擊匈奴大軍前進的步伐,再利用密雲西南的匈奴,圍點打援。


    同時,漁陽郡也要提前做好準備,盡快加強防禦和穩住郡內民心”


    “嗬嗬.”


    胡亥微微一笑:“其實本太子也正有此意!”


    “太子英明,末將願前往上穀郡阻擊匈奴大軍!”


    “末將也願意前往!”


    “還有末將!”


    胡亥剛表完態,賬內大部分將尉便主動請纓。


    如此君臣一心,眾誌成城的景象,讓年輕的胡亥瞬間熱血沸騰。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旗幟在向自己招手,隨即決定以儲君的名義下旨點兵點將。


    然而,趙高在這時卻又輕咳了一聲。


    胡亥愣了愣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詢問趙高的意見,連忙朝趙高道:“郎中令有何意見,不妨直說?”


    趙高拱手道:“太子,秦王昊當初南征百越,不過是在臨塵城呆了幾個月,便獨吞了南征百越的功勞,如今太子秦赴前線,鼓舞士氣,將軍戰之必勝,可見太子乃天生王者,與其派將領出征,不如太子親自出馬,讓天下人看看我大秦儲君實至名歸之雄風!”


    “嗬嗬.”


    胡亥笑了:“郎中令的意思是,讓本太子禦駕親征?”


    雖然他從未上過戰場,但他相信趙高不會害自己。


    他覺得自己若是能親自率軍擊敗匈奴,肯定能在趙昊麵前揚眉吐氣。


    這或許是趙高讓他親自出馬的真正原因。


    畢竟自己出征若是有危險,趙高也不會讓他出征。


    “不知太子意下如何?”趙高笑著反問道。


    胡亥想了想,當即拍案決斷道:“好!本太子就禦駕親征一次!”


    “太子不可!”


    聽到胡亥的話,章邯嚇了一跳,連忙出言阻止道:“太子萬萬不可禦駕親征,戰場凶險,太子豈能以身涉險?”


    “這”


    胡亥一聽章邯這話就不樂意了。


    雖然他還是很欣賞章邯的,但章邯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衰他,還是讓他有些不爽。


    卻聽胡亥沉聲道:“這怎麽能叫以身涉險,有你們在本太子身邊,本太子會打敗仗嗎?你未免也太小看本太子了吧?那趙昊能去百越戰場,本太子為何不能去匈奴戰場?”


    “沒錯!秦王可往,太子亦可往!”


    閻樂冷不防的附和道。


    胡亥頓時滿臉欣賞。


    這話他愛聽!


    憑什麽趙昊能平定南海,自己就不能平定匈奴?


    你不讓本太子去,本太子便要去!


    似乎是看穿了胡亥的心思,章邯再一次被胡亥的愚蠢給驚到了。


    而此時一直蠱惑胡亥出征的趙高,又冷嘲熱諷道:“都說章少府與秦王昊私交不錯,莫非章少府是在擔心太子功勞蓋過秦王昊?


    要知道,章少府可是大秦的臣子,不是秦王昊的臣子,莫要長秦王昊誌氣,滅太子威風!”


    “你!”


    章邯聽到趙高的話,差點氣得吐血。


    不等他為自己辯解,早已失去耐心的胡亥,當場撩下狠話:“兩日之內,章少府給本太子點齊五萬軍馬以及糧草,否則本太子唯你試問!”


    說完,便一甩衣袖,麵色難堪的離開了軍帳。


    與此同時,剛剛攻破雲中郡長城的獵驕靡大軍,正駐紮在沽河北岸。


    此刻,天色已經變得有些昏暗。


    獵驕靡剛剛洗漱完,正在帳篷外練習刀法,遠遠就看見稽粥帶著一名中原人策馬本來,心知肯定有要事與自己商議。


    “王子這麽急著找我,可是大單於有新的指示?”


    獵驕靡屏住呼吸,收勢,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


    稽粥看了眼旁邊的中原男子,拱手道:“兄長,這是大單於讓我帶來的隨軍參謀趙盤,他有些話想跟您聊聊!”


    “好!咱們進去說!”


    獵驕靡打量了趙盤一眼,點了點頭,隨即先一步走進帳篷。


    “走吧!”


    稽粥拍了拍趙盤的肩膀,帶著他掀開門簾,看見女奴們正在幫獵驕靡整理衣袍,把熱騰騰的奶茶倒進銀碗,放了一些油炸的牛羊肉和果子在旁邊。


    幾口奶茶入腹,獵驕靡便直接了當的問趙盤道:“伱對戰事有什麽想法?”


    趙盤看了看稽粥,又看向獵驕靡,不答反問道:“將軍認為,此戰該如何應對?”


    “嗯?”


    獵驕靡一愣,有些好笑的道:“不是我在問你嗎?”


    趙盤比喻道:“說打仗也容易,可這打仗並不是喝奶茶。”


    “廢話!”


    獵驕靡翻了個白眼:“這還用你說?”


    “嗬嗬嗬”


    稽粥被兩人的對話逗笑了。


    卻聽趙盤道:“將軍可知近年來我軍與秦軍為何連連失利,直到蒙恬下獄,我軍才反敗為勝麽?”


    獵驕靡皺了皺眉,搖頭道:“不知。”


    趙盤把考慮了很久的想法說了出來,道:“依末將看,我們不是輸在兵力懸殊上,而是輸在眼光短淺上;


    匈奴已經立國數百年了,卻沒有一部可以傳承的兵書,也不研究中原的兵法,固步自封,以為自己甚是了不起;


    自始皇帝登基以來,大秦對匈奴的戰法一直在深入研究,不但我軍的兵器秘密被秦軍掌握去了,而且連坐騎也換成了跟匈奴差不多,甚至比匈奴更優秀的馬匹;


    而我軍則依舊用老眼光去看待他們,動輒飲馬渭水,這不是空口白牙,任憑胡謅嗎?


    還有,很多部落喜歡偏安一隅,並沒有真正將南下牧馬放在心上,有些部落酋長斷言秦軍過不了陰山,結果讓他們打個措手不及,屢次失去家園!”


    獵驕靡的銀碗空了,但卻忘了續茶,因為趙盤的話仿佛醍醐灌頂,讓他如夢初醒。


    隻見他深深看著趙盤,眼神逐漸迷離:“那依你之見,這仗該如何打?”


    “現在已經不是打不打的問題了,自從我們攻破雲中郡長城,選擇繞開雲中郡,直奔漁陽郡,就已經走向一條不歸路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這次有來無回?”


    “從戰術上來看,將軍繞開雲中郡這一步肯定是錯了,一旦他們首尾呼應,左右一體,我們將麵對十倍之數的秦軍。


    敵我力量懸殊,談不上有來無回,但回去肯定很狼狽.”趙盤沉吟道。


    “那眼下”


    “眼下以自保為重,不用去管耶律鐵狼他們!”


    趙盤說著,拿過一個大碗,代表秦軍,又拿過一個小碗,代表匈奴軍。


    隻見他先將大碗從下往上移,然後將小碗往左移,並麵色肅然地道:“這就是避實就虛,聲東擊西。”


    “我明白了,你是說秦軍欲圖本將而不肯罷兵,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本軍這就傳令下去,對外放話,本將欲在上穀郡迎擊秦軍,而暗中則把軍隊調往廣陽郡!”


    “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此次秦軍在上穀郡出擊的必是擊敗耶律鐵狼的馬興,此人雖然勇猛,但過於狂妄自大,若是將軍在上穀郡,必定長驅直入,我軍可在迂回之中相機殲敵;


    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我軍早已反攻過來,一定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裏,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在此之前,將軍要對我軍輜重糧草,悉數帶走,隻留給秦軍一片空蕩蕩的營地,看他們如何應對!”


    “哈哈哈,大單於果然英明,知道中原人最了解中原人,你們中原人打自己最在行!”


    獵驕靡仰頭大笑。


    但是,很快他又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不禁臉色通紅。


    而趙盤則當作什麽都沒聽到一般,自顧自的喝起了奶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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