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幹部,費約還麵臨一樁頭疼的事情:


    以現金方式發給受害家屬的二十萬元,原本承諾是縣委的額外補助,與賠償款沒有關係。二十萬的附加條件是保密協議,但姚進和郝敏在葉韻鼓動下跑到梧湘告狀,從而揭開江業隱瞞真相的蓋子。既然違背了保密協議,縣委方麵當然可以不認賬。


    然而錢已經進了人家腰包,想再吐出來談何容易?家屬們跑到縣府大院門口拉起橫幅鬧事,要求賠償款照給,二十萬不在其內。


    六戶人家一百二十萬,對江業財政來說不是小數目。費約有心賴賬,不過知道眼下麻煩已經夠大了,萬一這夥人再跑到梧湘被許玉賢發現,還得挨剋。苦苦琢磨了兩天,把吳玉才叫過來商量,從城投公司借出這筆錢填平財政的賬,城投那邊則暫時以借條抵著,以後再想辦法歸還。


    “實在不行就算城投公司向受害者家屬捐款!”費約霸氣十足說。


    吳玉才仔細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提醒道:“費書記,這筆錢上上下下都盯得緊,還是謹慎為妙。”


    費約瞪著對方:“你是指方晟?”


    “不單是他,”吳玉才道,“城投公司曆來是各級審計部門檢查的重點,其它區縣已經暴露出不少問題,一百二十萬是筆巨款,我覺得……”


    “隻要沒落進自己腰包,怕什麽?”費約這一點絕對自信。


    “問題是付的現金啊,真要是查起來怎麽證明?”


    “不是有收條和保密協議嗎?”


    吳玉才苦著臉說:“費書記,事到如今保密協議肯定不能拿出來,收條也不行啊。你想想,收條上寫著什麽?‘今收到縣委補助款二十萬元整’,根本不是城投公司捐款!”


    費約這才發現事情有點複雜,同時內心深處也泛起一絲惱怒。以吳玉才的風格,以前不是沒碰到過類似麻煩事,要麽一聲不吭自個兒處理掉,要麽考慮兩三套解決方案供他選擇,絕少象今天這樣兩手一攤。


    “財政真的沒辦法?”費約不動聲色問道。


    “一百二十萬呀……”


    “明天我讓蘇主任以縣委辦的名義找城投借錢,這筆賬暫時掛到縣委辦下麵,免得你為難。”


    吳玉才明顯鬆了口氣,忙不迭道:“那太好了,我馬上通知城投公司配合完善相關手續。”


    從這一刻起,費約心裏把吳玉才從嫡係名單上劃掉了!


    幾天後在梧湘市委協調下,費約和方晟結伴到清亭縣繼續商談“百畝試驗田”項目。


    吳鬱明很想留住省農科院主導的科研項目,在他看來項目的政治影響大於實際意義,哪怕試驗不成功,都能在總結裏標謗自己大力支持科技創新,積極配合科研機構加強研發等等。市長發了話,費約不敢不從,隻得帶幾個人主動跑到清亭縣。


    在利益分配方麵,吳鬱明要求紀天越作一些讓步,例如交通建設、農田補貼等適當向江業傾斜,另外電力、天然氣供應、通訊等領域也有相應優惠。


    市領導把一桌菜做好,討價還價的空間並不大,而且之前爆炸案的事餘波未了,此時費約說話沒有底氣,唯有強顏為歡舉杯共飲。


    盡管雙江省有中午不準飲酒的規定,但前麵加了三個字“原則上”,那就是有得商量了。眼看拖了一年多的項目終於塵埃落定,紀天越非常高興,午宴檔次相當高,而且事先吩咐把十五年茅台灌到雪碧瓶裏,防止被人偷拍影響惡劣。吳鬱明是北方人酒量很大,紀天越則號稱“千杯不倒”,結果是頻頻發起一輪又一輪進攻,方晟量淺,四五個回合便敗下陣來,被扶到旁邊沙發呼呼大睡。費約酒量還可以,但最近心情很差,一直提不起精神,恍恍惚惚就被灌多了,衝到洗手間大吐特吐。


    “難怪江業經濟抓不上去,一二把手喝酒這麽慫,到哪兒招商啊。”吳鬱明打了個大勝仗,心情極佳。


    紀天越不便貶低兄弟縣的領導,猛拍市長馬屁:“主要是吳市長太厲害,老實說我都有點吃不消呢。”


    “你?哼,我看還差三壺!”


    說罷又展開新一輪戰鬥。


    昏昏沉沉醒來,方晟聞到一股清香味,使勁睜開眼發現躺在招待所房間,咦,對麵坐著一個人……


    樊紅雨!


    今天樊紅雨也參加了接待,不過在市長、縣委書記、縣長雲集的宴席上,副縣長隻是配角,偶爾被拿出來開開玩笑而已。方晟很注意分寸,淺淺敬了她半杯,她沒有回敬。期間有人打趣說方縣長和樊縣長是老搭檔啊,是不是喝個交杯酒?兩人都沒理這個碴兒,吳鬱明似乎也知道他倆不對付,並未參與這個話題。


    “費約呢?”方晟問。


    樊紅雨板著臉說:“你跟他比誰先醒是嗎?”


    “要是他醉得嚴重,我們可以多呆會兒。”


    “別想多了,我不過來看望一下而已,待會兒叫服務員送茶水和毛巾。”她說著站起身。


    “等等!”方晟欲起身卻昏得厲害,隻得重新躺下,道,“好久沒見,我覺得至少有個親密的擁抱之類?”


    樊紅雨一雙妙目盯著他打量良久,然後道:“我們還是保持一定距離為好。”說罷頭也不回地出門,任憑他在床上喊破嗓子。


    過了會兒果然有服務員進行籲寒問暖,並說費約也剛剛醒來,稍微休息片刻再回江業。


    半躺在床上,方晟心裏那個氣呀。


    在他親近過的女孩子當中,樊紅雨是最特殊的存在。一方麵是她自己找上門,而且以荒涎的借種名義;另一方麵她始終刻意與他拉開距離,不僅在外人麵前,私底下即使半推半就與他恩愛,但過後便恢複淡淡的表情,避免與他交心。


    就是說方晟雖然得到了她的身體,卻未能深入她內心深處。這一點讓他很不甘心,覺得自己在她眼裏似乎是借種和發泄的工具,而非象趙堯堯、白翎那種發自內心的摯愛。


    吳鬱明小睡片刻就跑下一站視察去了,費約歇息到傍晚時分才緩過勁來,耷拉著臉召集方晟等人一起回去。紀天越親自送到兩縣交界處,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方晟注意到樊紅雨不在送行行列裏,不知為了避嫌還是另有安排。


    回到招待所的家中,趙堯堯正呆呆看著電腦上小貝的照片出神。屏幕上小貝開心地在大院各個角落玩耍,時而和於老爺子扔皮球,時而和趙母追逐嬉鬧,時而在家庭教師指導玩各種智益遊戲。


    方晟一張張仔細翻看,高興地說:“不錯啊臭小子,已經融入於家大院生活了。”


    “好像……沒怎麽想媽媽……”趙堯堯失落地說。


    方晟笑著刮一下她的鼻子,道:“要是天天哭啼啼要媽媽,你能安心在這兒陪我嗎?”


    “原先確實放心不下,現在我發現你的意誌很堅定,不可能與小容死灰複燃。”


    提到周小容,方晟深深歎了口氣。之前幸虧葉韻提醒,果斷下令所有工程必須競價招標,堵住了一個最容易出問題的黑洞。本以為周小容知難而退,不料最近幾天聽說她又玩出新花樣,暗中串通各家工程商搞什麽“價格聯盟”,在方晟看來就是串標加壟斷,斷然不能容忍。


    “都說分手後還是朋友,通常做不到這一點,”方晟道,“不過我很想與小容保持平淡的、自然的校友關係,不相互傷害就好,可惜目前形勢看都做不到……”


    趙堯堯擔心地說:“你準備拿她怎麽樣?小容本質並不壞,就是做事衝動不計後果,我覺得應該考慮出更為妥善的辦法,不要過激……她想做生意無非為了錢,我可以出兩千萬、三千萬哪怕更多,隻要她肯離開江業。”


    方晟搖搖頭:“你真拿三千萬出來她更不肯走了,何況她的本意不是錢。”


    “唉……”趙堯堯苦惱地坐到沙發上,抱著小布熊說,“有時覺得白翎用拳頭說話的方式挺好,簡單直接,幹脆利落,不象我們做事瞻前顧後,拖泥帶水。”


    提到敏感人物,方晟不敢吭聲。


    她奇怪瞟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明天打電話過去問候一下,看看是否需要去京都,重病在床其實挺需要有人探望的。”


    “嗯。”方晟很不適應在趙堯堯麵前提起白翎,就象在白翎麵前從不提起趙堯堯。


    他知道兩個女孩的心結始終沒有解開,不能為一時的鬆動而放鬆警惕。


    吃過晚飯,方晟躲到房間裏悄悄與容上校通了個電話,容上校說白翎畢竟體質好,恢複得很快,昨天已撤掉部分搶救設備,營養師給她喂了小半杯水,精神也不錯,治療期間還主動找醫生搭訕。


    “周末到機場會合吧,我們一起過去。”容上校最後說,態度很自然,好像根本沒考慮他有沒有時間,是否願意去等等。


    方晟很喜歡這種自然,感覺就象一家人說話似的。


    出了房間,趙堯堯還在電腦麵前反複看著小貝的照片,眼中流露出複雜莫測的情緒。


    她的眼神向來清澈無瑕,宛若一覽無餘的清潭。這會兒的趙堯堯讓方晟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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