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周五下午耿大同接連兩次主持召開市直部門聯席會,討論落實成立景區管委會後鄞坪村優惠政策銜接問題。


    聽起來很容易,要麽繼續執行,要麽打個折扣繼續執行唄。可細細剖析並不是那麽回事兒!


    原來鄞坪山風景區是嗷嗷待哺的嬰兒,需要各方麵源源不斷輸入營養;鄞坪村尤如不省心的母親,正府要哄著慣著讓她不惹事,細心嗬護孩子,所以明裏暗地給了不少優惠。


    如今不同。


    新設的景區管委會如同白手起家,沒有家底子可言,要自然過渡鄞坪村享受的優惠政策隻有向市財政以及各市直部門伸手。


    涉及自身利益,市各部門哪肯輕易鬆口?很多領導幹部本身對撤區建區就有抵觸情緒,這個時候更不可能從全局一盤棋出發,犧牲局部利益成全吳鬱明的一時衝動。


    結果協調會變成扯皮會,會場裏吵成一鍋粥,若非鄭拓關鍵時候拍了桌子,缺乏經驗的耿大同都控製不住局麵。


    消息傳到吳鬱明耳裏,不禁搖頭歎息,心想倘若常務副市長強勢些,就象田澤似的就能給於道明造成困擾,如今市正府班子耿大同、鄭拓、華葉柳、張榮都偏軟,祝雨農態度強硬但自身硬不起來,難怪如泥巴般被方晟捏來捏去。


    再問方晟,說是京都家裏有事提前開車去機場了。


    他倒溜得快!吳鬱明腹誹道,沒辦法隻能親自打電話給耿大同,打著哈哈說聯席會還沒出結果啊?信訪那邊壓力很大呀,必須盡快……大同你辛苦一下牽個頭,通知相關部門周六上午繼續協調,我在辦公室等消息。


    言下之意周六必須有結果!


    耿大同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暗歎跟在這兩位強勢領導後麵真是心累,以前兩人步調一致還好辦些,如今起了摩擦,明裏暗裏小動作不斷,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不過方晟沒撒謊,傍晚時分從雙江機場乘坐飛機抵達京都,當晚先到於家。於老爺子近來身體不太好,蜷縮在藤椅裏病怏怏的樣子,時值京都沙塵暴肆虐,空氣質量非常糟糕,老爺子索性中斷每天雷打不動的步行三千步,連續二十多天沒出臥室半步。


    進了臥室,於秋荻、於雲複兄弟分坐在兩側陪老爺子聊天。大家族就這點做得特別好,百善孝為先,長輩們晚年都能得到相當好的照料,包括精神慰藉。


    笑嘻嘻請教之後,於秋荻主動起身說“你們聊”先行離開,把空間讓給翁婿倆。


    “諾森堡精密儀器集團收購案,潛在的歐洲買家是不是堯堯?”於雲複問。


    方晟頓時想起衛君勝說過外交委為此事出過麵,遂將前後原委說了一遍,於雲複微微頜首道:


    “之前總覺得衛君勝有些三心二意,原來並沒有抱必勝信心,通過外交委斡旋隻不過做表麵文章,也好……”


    也好?方晟一愣。


    於老爺子慢吞吞說:“雲複是說堯堯做得好,不是誇你。”


    方晟臉一紅,笑道:“批評使人進步嘛,我寧願多得到爺爺和爸的批評。堯堯當初去英國主要考慮倫敦曾是世界金融中心,金融產品和業務齊全,能夠施展她的才華,後來發現由於經濟發展停滯帶來的整體市場價值低估更有投資潛力,尤其被美國人、日本人嚴防死守的高科技和尖端技術領域,歐洲有非常渾厚的底蘊,某些方麵根本不弱於美日,所以堯堯展開有計劃的收購……”


    “用市場方式來解決市場問題,思路是對的,”於老爺子說得很慢,“我向來不讚成央企到海外搞收購,那是崽花爺錢不心疼,當中不知產生多少黑幕跟腐敗!”


    於雲複道:“象堯堯這樣根正苗紅的自家孩子能有多少?很多事不得不依賴央企啊。”


    “我知道,譬如那個衛君勝就不是好東西,以後離他遠點!”於老爺子病態卻不失威嚴。


    方晟暗想這趟就幫衛君勝處理麻煩事兒,賠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決不跟他發生經濟來往。”


    於老爺子這才轉入正題:“前陣子田澤出事有你的功勞吧?”


    偷偷瞄了於家父子倆臉色,方晟慢吞吞道:“二叔是和我商量過,主要……還是新藥申報犯了眾怒,人命關天呐。”


    “感覺道明不適宜繼續留在雙江……”於老爺子突然飄了一句。


    好可怕的正治敏銳!


    方晟心中一凜,愈發覺得老爺子高深莫測到半仙程度。


    於雲複微微欠身,道:“打發了田澤,道明對付冉漢增沒問題,現在該輪到沈高為所謂平衡論頭疼了。”


    “他那個是偽平衡,實質不懂裝懂!”於老爺子怦擊道,“常委會平衡不是他那個搞法,精髓……他差得遠呢。”


    方晟通過上次巧妙狙擊吳鬱明上位也發現這個問題,換更精明的省委書記,比如愛妮婭很可能會中止討論,要求組織部提供更多人選,更豐富的背景資料。


    方晟相信民主集中製,但始終覺得常委會投票作出的決定往往並非最佳結果。


    “沈高背後有倚仗的。”於雲複含蓄道。


    “當年肖挺也有倚仗,最終呢?把希望押在別人身上,不如自己去爭取。”於老爺子道。


    於雲複道:“沿海派幹部抓經濟很有一套,但離開沿海地區會不會有水土不服問題?你說說。”


    方晟略一思忖,道:“陳皎去原山履職,我有個黃海的同事也跟著去了……”


    “牽涉人命案的那個?”於雲複居然記得。


    “是,叫程庚明,現在宣了省正府副秘書長,”方晟道,“他的感覺是經濟思路基本相同,隻不過受限於當地領導理念、投資環境和基礎設施等等,節奏會慢點,效率會低點,目標會打個折扣,但整體方向還是可以的。”


    於雲複又問:“如果反過來,邊疆或內地幹部調到沿海地區呢?”


    “呃……我在銀河組織部時接觸過內地交流幹部,普遍感覺很吃力,工作節奏快、創新要求高、績效壓力大等等。”方晟如實答道。


    於老爺子道:“六年市委書記,詹家唆使人寫成內參送到最高層,引起了部分領導的同情……”


    “五位首長三位直接來自地方,知道基層幹部不容易,”於雲複道,“聯係之前吳鬱明險些競爭副省長成功,這回想抑製詹印很難了,接下來得幫他考慮去處。”


    方晟心裏頓時透亮,道:“光在秦川省挪窩不行,索性調到完全陌生的環境,讓他首先得花很長時間適應,最好的地方就是沿海省份!”


    於老爺子沉甸甸道:“不是調,是提拔副省級!”


    “啊!”


    看來詹印的境遇犯了眾怒,各方勢力都壓不住了。


    “不會進省常委班子吧?”方晟試探道。


    “步子沒那麽大,”於雲複眉頭緊鎖,“詹家訴求是副省級、省委常委;中間方案是副省級市委書記,保留晉升常委的可能;我們的計劃是副省長,僅此而已。”


    於老爺子接著問:“愛妮婭能製住他麽?”


    問這句話等於間接承認於道明不行,連田澤都製伏不了,何談才幹、能力更勝一籌的詹印。


    方晟掂量良久,道:“這段時間愛妮婭正深入調查溱州深海碼頭擴建工程,五十億投資,表麵就涉及朝明兩位常委……”


    “那件事我知道,水很深,叫她暫時放一放,”於雲複打斷道,“沿海派幹部在朝明反而出頭很難,愛妮婭不必樹敵太多,集中精力看緊詹印就行。”


    “她的能力起碼與詹印不分上下,加上省長權威估計不成問題。”方晟道。


    於雲複威嚴地說:“不能估計,至少得有七八成把握,不然我會考慮其它省份。”


    方晟挺直胸膛道:“七成沒問題!”


    “唔,從她在常委會一舉擊垮謝大旺看,魄力和擔當都是有的……”


    於雲複說了半截,於老爺子接道:


    “比道明強多了!”


    自家兄弟,又是方晟的頂頭上司,怎好批評呢?於雲複笑笑沒說什麽,過了會兒道:


    “做好副省長的準備,也不排除中間意見占上風,按慣例在邊疆鍛煉的領導回沿海都要提半級,我們緊緊扣住詹印一直在邊疆工作且提拔很快,不能參照鍛煉、交流標準,總之有陣子較量呢。之前為吳鬱明、為詹印,包括爺爺在內都付出很多努力,因為不想讓你牽涉進來,一直沒細談,就連詹印的落腳地點若非你回來也要等等,人事嘛反複扯皮協商在所難免,急也急不來,”於雲複溫和地說,“我也知道吳鬱明有點著急,為此你承受一定的壓力,壞事也是好事,經曆與吳鬱明的較量,才能積累更多經驗將來與詹印一決高低——不是說詹印比吳鬱明強,而是邊疆這些年曆練使得詹印更有殺斷,某些時候,吳鬱明可能偏軟些,而詹印會采取剛烈粗暴手段,這些,你該做好心理準備。”


    於雲複很少滔滔不絕說這麽貼底、教導的話,方晟感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連連點頭道:


    “我記住了,謝謝爸的教誨。”


    旁邊響起於老爺子的鼾聲,於雲複輕輕幫他披上毛毯,做個手勢,兩人悄悄出門並喚專職護理進去。


    走到院外,於雲複突然停住腳步,深沉地說:“風蝕殘年,老爺子狀況愈發差了……大家都得未雨綢繆做好準備,避免發生宋家那種手忙腳亂的狀況。”


    “是的,爸。”


    方晟應道,全身掠過深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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