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留生在沈直華麵前碰了一鼻子灰,自己也覺得沒趣,恨恨找個碴兒把秘書罵了一通,微微消點氣後平抑情緒,拿腔捏調地指示祁以橋“和為貴、先放人”,並“做好安撫等善後工作”。


    祁以橋猜到應留生黔驢技窮了,知道整件事完全搞砸,非但沒能討好到應留生,還深深得罪愛妮婭,心裏那個懊惱,那個後悔別提了。


    應留生是撒手不管,爛攤子還得自己收拾。祁以橋腹誹了一陣,沒精打采通知公安廳立即放人,道歉,如果對方態度蠻橫——主要防止那幫律師從中作祟,必要的話可以賠償關店造成的經濟損失。


    “態度誠懇一點,理由事先要研究圓囉,千萬別節外生枝!”祁以橋道。


    一級壓一級,大魚吃小魚。


    灰頭土臉的廳領導、經偵大隊領導連夜通知周小容接人,然後由排名最末的副廳長和副大隊長出麵,親自把房曉真放出來接到會議室休息,親自泡茶、拿水果,態度誠懇地表示:


    昨天傍晚是經偵大隊針對近期市裏出現一批盜掘文物采取的突襲行動,在搜查過程中由於個別警員失誤,將之前查獲的兩尊唐三彩誤認為是店裏的,因此有了後來的抓捕。經偵大隊結合對房曉真的審問記錄進行排查,及時發現工作失誤且立即上報,廳黨組果斷決定中斷偵查並放人,同時要征得當事人諒解。


    隨即,副大隊長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張“諒解備忘錄”,恭恭敬敬請房曉真簽字。


    房曉真還是涉世不深,性格也相對單純,心裏想著能保住家傳之寶且毫發無損放出來就好,根本沒往深處想。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態度如此謙卑,沒準真是一場誤會,都忘了之前律師團反複叮囑的“任何事實陳述和簽字都必須由我們在場監督下完成”,隨手龍飛鳳舞地簽上大名。


    副廳長和副大隊長都鬆了口氣,不著痕跡對視一眼,心裏石頭重重落地。


    半小時後,於舒友夫婦、周小容、豪華律師團均趕到經偵大隊,接到房曉真時聽說已經簽了“諒解備忘錄”,連連頓足!


    房曉真和周小容倒無所謂,對這個結局很滿意了,很快在於舒友夫婦陪同下離開。


    豪華律師團簡單磋商後,針對“諒解備忘錄”對經偵大隊提出四點意見:


    一是根據諒解錄解釋,請經偵大隊提供突襲行動的會辦紀要;二是突襲行動到底查了哪些古玩店,請提供清單以供上門核實;三是要求經偵大隊對嚴重失誤的“個別警員”予以處理,並提供處理結果;四是要求賠償警方強行封店帶來的經濟損失和精神損失!


    經偵大隊一迭聲答應盡快研究。


    芮芸從原山趕了過來,與周小容等人在於舒友家會合。經此挫折後,蔡幸幸沒了話語權,芮芸建議——實質轉達方晟的意思,省城古玩店可以留著,但主陣地還在東山;周小容也別做機場工程了,東山腳下空氣清新,環境優美,正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可以考慮生兒育女大計……


    提到這碴兒,周小容微微紅了臉沒吱聲。


    房曉真卻是滿臉喜色,連連點頭說:“對,芮小姐說得對!”


    他是房家獨子,兩代單傳,子嗣問題一直是家族關注的焦點。偏偏房曉真遲遲未婚,好不容易結了婚,家族又打聽到周小容前一段婚姻沒生孩子,到底是自己不想生,還是身體有問題,真是愁不完的心思。


    於舒友坐在旁邊卻真心佩服方晟。


    把剛剛適應省城節奏的倆口子勸回東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方晟把握住房曉真急於生孩子的心理一擊而中,周小容也不便反對。


    蔡幸幸更無話可說了。


    “還有就是索賠問題,要堅持搞下去,不能因為簽署‘諒解備忘錄’就放棄經濟訴求……”


    房曉真怔了怔,擺擺手道:“嗨,我真不在乎那點錢,隻要人沒事就好。”


    於舒友也勸道:“我看算了,公安那幫人報複心很強,之後會沒完沒了穿小鞋。”


    “息事寧人才會讓他們認為你軟弱可欺,沒完沒了找碴,”芮芸嚴肅地說,“相反你不停地找他們的碴,就處於主動地位,這幫人疲於應付的同時反而不敢報複,否則立即曬出去,老賬新賬一起算!”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蔡幸幸豎起大拇指讚道。


    其實這就是方晟一貫的風格,最大限度發揮事件作用,纏繞攻擊,讓對方沒脾氣。


    芮芸接著說:“索賠工作由律師團接手,你倆不必出麵,簽個全權委托書即可,到時查他們一個焦頭爛額!”


    於舒友情知愛妮婭緩過勁來必然有一波強勢反擊,不止賠錢那麽簡單,隻是當著周小容夫妻不便多說。


    幾個人又聊了會兒,房曉真和周小容先回房休息。


    約莫兩人睡了,蔡幸幸歉意道:“小容的事兒我辦砸了,沒考慮到情況的複雜性,好心做成壞事……幫我向方晟打聲招呼,包括舒友的事,那天不該衝他發火,事實證明兩件事他都是對的,而我錯了。”


    芮芸道:“方哥是從最基層複雜莫測的官場生態圈裏殺出來的,有過挫折,也有過低潮,觀察和思考問題無論全麵性還是邏輯性遠比我們強,而且對人性險惡有清醒認識,因此在重大決策方麵我們是唯他馬首是瞻,經過多次驗證正確率極高。”


    於舒友和蔡幸幸猜到“我們”指包括芮芸在內的一班紅頂商人,如今均在商業上取得巨大成功。


    “其它我不清楚,但舒友的工作安排,方晟考慮得比我長遠,”蔡幸幸低聲說,“這些日子舒友情緒非常好,工作熱情很高,人也開朗不少,而且……”


    於舒友接著說:“電力公司也要改製了,眼下人心惶惶,一班中層幹部都羨慕我提前鋪好退路呢,唉,真是沒想到改革改到央企頭上。”


    “最穩健的當然是公務員。”芮芸道。


    第二天上午,在古玩協會牽頭協商下,房曉真以成本價轉讓了古玩店,和周小容帶著虢文公辭鼎返回故裏。


    下午,省經偵大隊與律師團進行磋商,本著“友好、善意、從快”原則達成三點共識:


    一是解除當日帶隊搜查古玩店的經偵分隊長職務;犯有嚴重過失的警員被貶到郊區派出所做普通民警;


    二是鑒於此案給當事人房曉真造成精神和經濟損失,省經偵大隊同意給予九十萬元補償金;


    三是因經偵大隊會議紀要和搜查古玩店的清單均屬於保密範圍,律師團同意不再要求查閱。


    第三天省審計廳、監察局聯合進駐省經偵大隊進行“領導班子例行經濟責任審計”,向前追溯兩年,經偵大隊領導和中層幹部、行政人員全部留崗待命,隨時聽候談話。


    第四天愛妮婭突然要求公安廳領導班子到省正府述職,對公安係統存在紀律鬆馳、警風不正、吃拿卡要、縱黑涉黃等不良現象進行嚴肅批評,指示以廳長為首的領導班子要召開民主生活會展開批評和自我批評,並向省正府提交親自動筆寫的思想匯報!


    “批評要動真碰硬,不留情麵,不能走過場敷衍塞責;自我批評要刀刀見血,深刻剖析靈魂深處的動機,”愛妮婭厲聲道,“思想匯報不是交給秘書,要自己動手,邊想邊寫,電腦打印的不要,給我用鋼筆端端正正寫好了送過來!這回要人人過關,不過關的暫時停崗繼續反省,超過兩個月的調離原崗位!你從思想根源對公安崗位認識不足,哪有資格繼續工作?”


    說到這裏她停下喝了口茶,將茶杯重重一頓,繼續道,“負責執法的隊伍帶頭違法枉法,唯人情辦事,唯領導臉色行事,這樣的隊伍趁早解散!這樣的領導班子趁早解散!朝明公安隊伍不會因為少幾個人就停止運轉,優秀傑出的公安幹部大有人在,你們信不信?!”


    從頭到尾,分管公安廳的祁以橋連講話機會都沒撈到,幾次想發言都被愛妮婭打斷,聲色俱厲說到最後居然沒象征性問“祁省長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直截了當宣布:


    “散會!”


    祁以橋臉色那個難看,呆呆坐到參會人員散盡都沒挪身。更令人難堪的是,由始至終愛妮婭沒跟他說一個字,甚至沒拿正眼瞧他!


    隔了幾分鍾,廳領導班子爭先恐後打電話給他,惶恐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誰不知道愛妮婭這是秋後算賬?


    問題是,這筆賬沒法算!


    思想匯報怎樣才叫過關?解釋權在愛妮婭!她說通過就通過,說不通過,那你得一遍遍重寫——按她的要求用鋼筆寫,單那份忐忑就無法用語言表達。


    祁以橋一個電話都沒接。


    他能說什麽呢?在這個問題上愛妮婭已強勢接管了公安廳民主生活會進程,自己被冷落了,邊緣化了,根本沒有發言權。


    這就是官大半級壓死人的節奏,省長插了手,常務副省長都幫不上忙。甚至,省委書記也不便多說什麽。


    因為公安廳是省正府組成部門,省長勒令廳長開民主生活會屬於職權範圍內,常委會都管不著。


    當晚省公安廳燈火通明。廳領導班子日子不好過,中層、辦事員誰也別想置身度外,而漩渦中心省經偵大隊更是苦不堪言,因為審計組領導已放了話,說經偵大隊怎麽可能是雪白的貓?肯定有問題!


    所以審計組是帶著任務查問題的,結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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