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整整一個小時,衛君勝都沒有消息過來,令方晟更加心焦。當然他也知道官至正治局委員並非隨時能聯係得到,有很多情況都處於通訊中斷狀況,何況撤換已排入節目單的社會焦點專題片不是小事,衛卿也得反複惦量後果。


    期間於道明又來過一次電話,得知拜托了衛君勝後微微鬆口氣,這才細說事情經過:


    京都台副台長是於雲複老部下,但不分管一台業務,中午吃飯時無意聽到一台的員工討論晚上播出的社會焦點節目,覺得內容不夠勁爆,前期素材刪得有點多,並提到“鄞峽”這個地名。


    這位副台長嗅覺非常敏銳,當即回去查資料,翻到吳鬱明、方晟的名字,再聯想到於雲複,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打電話聯係。


    不料於雲複正好出國訪問,為保密手機靜默,無奈之下輾轉找到於道明。


    考慮到社會焦點的影響力,臨時撤換節目比登天還難。別說這位副台長不分管一台,就算直接分管也不敢,必須有一把手台長點頭才行。


    事實上這種情況下台長都不可能一個人作出決定,要事先征求審查委員會,有充分理由和證據方可撤換,否則京都電視台都是手眼通天人物,隨便往上一捅就惹大禍了。


    副台長在老領導的弟弟麵前說得很直白,這事兒頂天了,於雲複親自打電話給台長都未必有用,最保險的辦法是衛卿直接幹預!


    聽到這裏方晟心知自己的直覺是對的,沒有試圖從於雲複那條線想辦法,人走茶涼,在京都那種環境太明顯了,明顯到不識相的老領導經常被當麵打臉。人家也沒辦法,京都大街上隨便一磚頭能砸七八個廳級幹部,現任的都未必照應得過來,哪有閑工夫理會過氣的正治人物?


    “如果播出了,對我會有什麽影響?”方晟這才有閑暇問。


    於道明道:“當初決定上項目的決策者固然要追究責任,你作為繼任者對前任的爛攤子不作為,不聞不問也要被打板子,有吳鬱明重罰在先,提交常委會討論能好到哪兒去?起碼要背個處分!這就意味著幾年內你都沒法挪窩,憋在鄞峽沒法動彈!”


    “那真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結果……”


    “我倒要問了,平時看你挺精明的,怎麽會撂那麽一個爛攤子在那兒,不是留給別人當板磚嗎?”於道明質問道。


    方晟解釋道:“萬洲小商品城是當初為配合開發區建設而拉過來的項目,交通條件、地理位置都不適合,更可笑的是從市區到小商品城都沒有象樣的馬路,真搞不清怎麽拍板作的決策;開發區主任又是二世祖,根本……”


    說到這裏方晟腦中靈光一閃,叫道,“我知道了,萬洲小商品城的事就是於東俊搞鬼,他在打擊報複被拿掉主任,想把我們都拉下馬!”


    “繼續說正題!”於道明沒耐心聽方晟扯到人事恩怨。


    “我到鄞峽後聽說過爛尾工程的事,因為那裏確實沒法搞小商品城,就要求投資商改建成類似訓練中心或體能基地,這樣起碼能保證收回投資;投資商認為正府承諾的東西沒到位,改建又涉及到追加投資,幾個月都沒談妥;今年以來有投資商先後到那邊看過,但東家要價太高隻得放棄……”


    “這個投資商奇怪了,不肯改建,又不肯轉手,到底想幹啥?莫非跟某些勢力串通好了故意給你埋雷?”


    “深層次問題以後再調查,根據我掌握的情況,主要是前任領導有過不切實際的承諾,即小商品城破土動工後,在市區給一塊黃金路段地皮;”方晟道,“從開始起那家夥就沒指望小商品城能建起來,而想以區區數千萬拿塊地皮……”


    “結果小商品城動了工,給予承諾的領導卻調走了,你自然不可能白給地皮,所以就開始扯皮!”


    方晟道:“要是調查組過來,我可以提供幾次妥善處理萬洲小商品房工程的會議紀要……”


    “但大帽子扣上去,你還是擺脫不了毫無作為的指責,從省裏到京都隻看結果。”


    “是的,所以隻能祈禱衛卿出手幫忙。”


    於道明也深有感慨:“換作雲複還在台上,都不用自己打電話;再說了京都電視台討論議題也要惦量惦量,人啊……回頭順便查查那個投資商通過什麽關係找通京都電視台的,小小的爛尾工程還不是現職所為,憑啥在社會焦點欄目曝光!”


    方晟點頭同意:“對,我也有這個感覺。”


    等到傍晚時分方晟都快絕望了!


    按京都電視台內部流程,下午六點截稿確定新聞播出順序,除非發生重大事件用臨時插播方式,否則不會再改。而新聞單元最後會有一個類似節目預告的片斷,大致介紹接下來的社會焦點主題。


    莫非衛卿也不能控製京都電視台,不,衛家父子原本就是駱老的人,平時錦上添花的事兒可以效勞,關係方晟仕途命運恐怕還要再踩一腳?


    想到這裏方晟汗涔涔全身涼透,覺得自己高估了與衛君勝的交情。


    上次入股達建的事還沒給明確答複,人家憑什麽幫?


    晚上六點零三分,衛君勝的電話終於來了,接通後先說了兩個字:“搞定!”


    “呼——”


    方晟一屁股癱倒在沙發上,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


    似乎理解他此時的情緒,衛君勝笑道:“方老弟是不是等得心焦?沒辦法,下午我推掉集團大會一直守在辦公室,要等電視台那邊走完流程落實到位才能定當,不然白高興一場。”


    “請替我誠摯感謝伯父,我了解這件事的難度,還有壓力。”


    “壓力倒是其次,京都電視台嘛你懂的,個個都是猴精,台長根本壓不住,嚷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高,”衛君勝無奈道,“專題片雖然撤換了,還留了個尾巴,因為家父要求擱一擱的理由是地方正府反映另有隱情,為避免造成誤導要審慎核實後再作考慮,所以……”


    方晟迫不及待道:“伯父說得沒錯,確實是有隱情的,具體情況我會形成書麵報告提交到相關部門!”


    “講得深刻點、嚴重點,讓京都電視台那幫人曉得利害就可以了,”說到這裏衛君勝語氣嚴肅起來,“方老弟,不管官樣文章還是切身利益,你那邊要做好兩件事,一是把萬洲小商品房的事兒擺平了,錢,地皮都可以,讓那家夥閉嘴別再鬧騰;二是調查那家夥的背景,能搜集那麽多正府內部文件,打通京都電視台上上下下關節,一般人做不到。”


    “我的理解實際上是一樁事,核心在於那個投資商。”


    “非常正確,當然我也要做調查的,電視台這邊交給我了。”


    “衛兄,雖然大恩不言謝……”


    衛君勝截口道:“那就別說了,以後見麵細聊,88。”


    說罷幹脆利落掛掉電話。


    方晟半躺著回了會兒神,發條短信告訴於道明已擺平,然後叫來於正和齊垚吩咐一番,再仰頭想了很久,總覺得還有什麽沒做。


    對了,入股達建的事!


    正盤算怎麽對趙堯堯說,她剛好打來電話。


    “我這邊剛和投資專家、財務專家以及律師開完會,評估結果弊大於利,”趙堯堯開宗明義道,“直接拒絕衛君勝吧,你覺得不好開口我來說。”


    方晟歎道:“這話要是上午我會認真考慮,但此刻……好像沒法說‘不’字……”


    遂將下午到傍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趙堯堯聽得很仔細,問清幾處關鍵略作思索,道:“如果整件事不是衛君勝聯手那個投資商設的圈套,倒是真心幫忙……”


    “不會的堯堯,”方晟連忙說,“消息渠道並非出自衛君勝,而是你爸的老部下。”


    “總之這件事你必須承他的情,等於花幾十個億免於處分。”


    真是刺心之辭,方晟苦笑:“堯堯,你在資本主義社會呆久了,凡事都習慣用金錢來衡量。”


    “正治就是冰冷的利益算計啊,難道你真把他當作好朋友?”


    “官場裏隻有朱正陽算得上朋友,其他都……放心,我不會因此放鬆戒備。”


    趙堯堯輕輕應了一聲,良久道:“算了,我再召集他們開個會吧……方晟,別怪我瞻前顧後,隨著接觸層麵越來越高,生意風險也會越來越大,一個失手即有可能導致滿盤皆輸,我們應該慎之又慎。”


    “讚同你的想法,官場也是這樣,容不得半點疏失,”方晟歎道,“還有我的攤子鋪得很大,資金鏈繃得太緊以至於牧雨秋他們都……”


    “差多少?”


    “十……十個億吧。”


    “房地產沒關係,好歹有房子豎那兒,再不濟能收租金,玩資本則有可能虧得血本無歸,”趙堯堯道,“資金還從香港過渡,牧雨秋是香港永久居民,可以名正言順往內地匯款,再以拆借名義轉給周挺就ok了。”


    “唔,周挺是非常獨立的身份,我不想他跟牧雨秋、芮芸他們沾邊,拆借也不行。”


    “那就在朝明境內轉一圈,以私人借資方式到周挺賬上,法院暫時不管未經公證的民間借貸,算是法律空白吧,打個擦邊球。”


    細細商量妥當後趙堯堯繼續開會,這回不是風險評估,而是如何規避入股達建可能帶來的風險。


    專家們都看得出一通電話使得性格執拗的老板改變了主意。


    沒人再提反對意見,議題重點就是四個字“完美操作”。歐洲人並不象大家想象的原則至上法律至上,有時比中國人還講正治。


    正所謂:原則誠可貴,違法代價高;若為飯碗計,二者皆可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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