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川焦急而無助地敲門時,史潭反鎖好門躲在辦公室不敢吱聲,好容易捱到對方頹喪地離開,史潭站在窗前看著老部下的身影,心頭說不出的難受。


    閃電拿掉張萬川的消息,史潭也是剛剛知道,此外這個渠道還說了個更隱密的消息:兩會後市.委書計要到省裏建議調整人大常務副主任!


    市四套班子一把手領導任免權均在省裏,有的市.委書計兼人大主任,常務副主任實際主持工作,也由省裏直接任免,市.委隻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當然了,這些都是幕後心知肚明的套路,要放到台麵上講,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必須由選舉產生,這一點不能含糊。


    人大常務副主任有沒有實權?要看怎麽當,誰來當,至少對史潭來說這幾年過得蠻愜意,同時兼任七個協會或民間團體名譽領導,每個月大把鈔票進賬。畢竟是退下來的市.委副書計,反正場麵上方方麵麵還算客氣,偶爾幫親朋好友辦點小事兒、打打招呼都管用。


    但方晟空降後情況發生很大的變化,那些個瑣碎的糟心事就不提了,最讓他惱火的是自家民國時期的小院子,三天兩頭打電話說情,還專門跑了幾趟正府,弄到最後竟然都擔心“方書計發火”,沒能評為受保護的古建築而被拆遷!


    雖說婁伯林暗裏提高補償標準,與折掉的麵子相比那點錢算什麽?更讓史潭生氣的是表弟,堂堂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這點事都搞不掂,也不肯打電話給方晟,讓潤澤體製內上的人看笑話。


    這次換界,史潭是鐵了心要讓方晟難堪,為此私底下已做了大量的工作,就等著到時看方晟、鄭南通在會場裏的狼狽樣,等著省裏狠狠批評他倆——潤澤體製內都知道省領導們對方晟不待見,就差找不到借口而已。


    然而方晟從京都回來後立即祭出三斧頭,一斧比一斧狠:


    第一斧推遲兩會召開時間,這讓史潭、張萬川私下很得意,得出的結論是市.委領導班子想不出對策使的緩兵之計;


    第二斧召開人代會的預備會,史潭也無所謂,反正該打的招呼都打了,豈是你坐到台上說兩句就行?


    第三斧卻結結實實砍在要害,方晟居然一反常態臨陣拿掉張萬川,並放話會後拿掉自己,這就不能不仔細掂量了。


    換別的領導八成在恐嚇威脅,方晟這家夥可是說到做到的主兒!


    他連省廳檢查組都敢當麵斥責,連省紀委檢查組領導都敢抓捕;他揚言“拆掉夜總會”,一夜之間綃紗的人跑得精光。


    作為市.委書計,若執意換誰,省.委從大局考慮還是尊重的;退一步講方晟之前沒說調整張萬川的職務,還不是說拿就拿?


    這可是史潭一直沒想到的問題。


    隻顧慫恿人大代表投反對票,讓鄭南通不能順利轉正,給方晟難堪,卻從沒考慮過常務副主任位子能否保得住的問題!


    或者說之前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而隨著張萬川閃電般被拿掉,已經成為最現實的問題。


    反複斟酌,史潭撥通表弟史東明的手機,詳細介紹了圍繞換界選舉展開的博弈,直言不諱表示現在恐怕頂不住了,隻能向老弟討教。


    史東明沉默片刻,一字一頓道老哥,我給你的忠告隻有三個字,別-惹-他!說罷便掛斷電話。


    史潭目瞪口呆,抓著手機半晌沒回過神來。


    就在史潭如熱鍋上螞蟻不知所措時,潤澤合作商會蘇總被叫到市.委書計辦公室。


    經過幾個回合較量,蘇總對這位不可戰勝的對手已產生極大的畏懼感,從接到市.委辦通知起就不停地打寒顫,不曉得又觸了市.委書計什麽黴頭。


    剛落座蘇總就忙不迭地說:“向方書計匯報,嶽家灘商會新址建設工程進度很快,我們已經做好今年末明年初整體搬遷的準備。”


    “年前我去過那邊的工地,真是熱火朝天蓬勃生機啊,市.委市正府相信商會的決心,”方晟隨即話鋒一轉,“蘇總也是人大代表吧?”


    蘇總立即明白今天的話題,微微欠身道:“承蒙社區信任和支持,我已做過兩屆代表了。”


    “商會成員是人大代表或正協委員的想必不少?”


    “唔……商會從沒做過這方麵統計,在商言商,我們很少過問成員參正議正的事,而且老板們都要麵子,評上後到處吹噓,落選後閉嘴不提,商會沒法證明誰是誰不是,幹脆不管。”蘇總謹慎地說。


    方晟搖搖頭:“不能不管呐,現在外界都在傳聞商會唆使成員投反對票,試圖破壞選舉,給市.委市正府臉上抹黑!”


    這頂大帽子扣得蘇總不要不要的,激動之下起身道:“我可以代表商會向方書計保證,不,發誓,商會絕對沒有,今後也不會介入神聖的兩會和換界選舉工作,我們對那些不負責任的流言表示極大憤慨,並保留以法律武器捍衛榮譽的權利!”


    “坐下說,坐下說,稍安勿躁,”方晟和藹地說,“地方正府與商會是魚水之情,多年來一直有很好的合作,商會對地方經濟、城市建設、社會穩定等方麵都作出傑出貢獻,這是有目共睹的,沒人懷疑這一點。正因為此,在某些問題上我們也保持一定的容忍度,盡量低調、平和地處理,比如說高利貸案子,再比如說明裏暗裏的小衝突小矛盾等等,別人不了解不清楚,蘇總具體負責商會事務,肯定心中有數吧?”


    “那是那是,感謝方書計對商會的關心厚愛。”這句話說得真窩囊,蘇總暗暗想。


    方晟續道:“俗話說無風不起風,我當然相信商會的正治覺悟和正治敏銳性,但社會上既然有這樣的傳聞,證明的確有少數商會成員受到蠱惑準備有所行動,所以嘛這副擔子要壓到蘇總身上,不管采取什麽手段,總之一定要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確保兩會順利召開!”


    蘇總愣了愣,哪敢接下這麽重的任務,思忖片刻道:“做思想工作,商會方麵義不容辭,但最終效果怎樣實在不敢打包票。其實方書計也知道商會與成員不過是鬆散的聯盟關係,並沒有實質約束力,更談不上權威性,我們……”


    方晟打斷他的話,冷冷道:“那些準備投反對票的人心結在哪裏?無非高利貸案不但斷了他們的財路,還被迫吐出了大筆非法所得!那麽請蘇總轉告他們,正府隨時保留沒收涉案資金的權利!”


    又來了,真是屢試不爽的武器!


    “一定如實轉告,請各位成員掂量事態嚴重程度和後果,也了解到方書計的堅強意誌。”蘇總無奈地說。


    方晟糾正道:“不是我的個人因素,而是人大代表要正確行使民.主權利,不斷提高執行代表職務的能力。”


    “方書計說得對。”


    麵對方晟,能言善辯的蘇總經常有詞窮之感。


    “對了還有一點,”蘇總快要起身告辭了,方晟冷不丁道,“有位叫季增林的老領導曾掛過商會副會長頭銜吧?”


    “對,對!不過去年響應方書計關於公職人員包括離退休在內一律不準在企業、民間團體兼職的號召,老季已經主動辭去副會長職務,這個商會可以出具書麵證明。”蘇總道。


    “辭是辭了,思想還沒通啊,也麻煩蘇總做做解釋說明工作。過去幾年季增林同誌為商會奔走協調了一些事,有的在政策法規允許範圍內,有的存在擦邊球嫌疑,還有的……老同誌老領導發揮餘熱順便賺點外塊,在嚴令禁止前都不再追究,過去的事翻篇不提;但如果對現任領導班子心懷怨恨,甚至使出不太光彩的伎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方晟轉瞬臉就沉下來,“到時商會要開的不是辭職證明,而是他曆年來的收入證明,曬出來給外界看看老領導如何生財有道!”


    這豈非坐實了官商勾結?


    蘇總驚得站起身,一迭聲道:“不會的不會的,老季不可能做那種事!我馬上就跟他談談,勸他以大局為重,服從市.委市正府的安排。”


    方晟的臉翻得快也收得快,轉眼便陰轉晴,微笑道:“蘇總主動請纓,那就拜托了,兩樁任務責任重大,市.委市正府盯著商會,我可隻盯著你蘇總喲。”


    “決不辜負方書計的殷切期望!”


    蘇總勉強壓住滿肚子苦水保證道。


    當晚第一批來自市區的部分人大代表——說是部分,其實基本按照段勤、車叢、鹹翡等常委事先摸的情況有針對性召集的,說白了就是懷疑這些人打算在換界選舉中投反對票。


    根據方晟要求,會場臨時調整桌椅擺放,由傳統的市領導與參會人員麵對麵改成正方形結構,七八十人環圍而坐,體現了平等交流的姿態。


    晚上參加會議的市領導並不多,隻有方晟、車叢、史潭等三位廳級幹部,還有朱副秘書長帶了兩名秘書。


    晚上七點整,史潭宣布人代會預備會正式開始,由市.委書計方晟做重要講話——哪怕心裏驚濤駭浪外表依然閑庭信步,宦海沉浮多年,史潭這點基本功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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