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副省級城市的一把手進不進省領導班子,似乎沒有明確規定。按慣例省城省.委書計通常都是省.委常委,除此之外就一言難盡了。


    可以進,如碧海三個副省級市委書計都是省領導班子成員;也可以不進,如朝南那麽大體量、經濟那麽紅火,朱勤卻必須循前例進不了省.委常委。


    因此進與不進,掌控權在鍾組部。


    更確切地說,京都對這批幹部的提拔任用並非完全放心,仍存在很大的、觀察的空間,擴展到連省城龍澤市委書記都沒進常委。


    從接受談話那刻起,方晟心頭充斥著罕有的傷感和不甘。


    一年時間對方晟這樣有遠大抱負、有宏大規劃、有明確目標的人來說過於短暫,就好比下圍棋,剛剛完成了布局卻強行退出讓其他人接手,中盤怎麽下都不可能是方晟的風格。


    兩條高架串連起市區與縣城的經濟脈絡,打通城鄉發展生命線;


    兩條地鐵即將推動潤澤市區商業布局革新,開拓城市功能區建設的雛形;


    潤澤旅遊則以瓏黃街為龍頭,逐步深化對明清古建築文化的挖掘與推廣,將過去旅遊純粹看景點過渡到體驗博大精深傳統文化的“文化之旅”;


    灘塗開發如同一串明珠依次點亮潤澤沿海數縣漁業、農副產品和度假經濟的發展,種植園、農莊、度假村等火爆崛起,進一步鞏固了潤澤在臨海“旅遊大市”的地位;


    東城大道中段高檔商業區的興建不僅使整個潤澤商業提高了一個檔次,眾多國際大牌爭相入駐,而且將商廈、商場、專賣店從市中心以及瓏黃街撤出來相對集中,最初實現了旅遊業與商業分離的規劃……


    這些隻是台麵上可以看到的,實則方晟不動聲色做了很多與潤澤過往曆史截然不同的、卻默默改變潤澤體製內外習慣的事情:


    嚴厲執行公務員不得經商的規定,一刀切清理數百名遊走於灰色地帶的幹部員工,抑製了數百年來潤澤民間的重商主義思想;


    打破幹部循序漸進、論資排輩規矩,切實做到“庸者下能者上”這看似簡單,但在實際工作中難以實施的原則;


    打造廉潔高效、全心為民的機關作風,溫吞水式的老好人不再受歡迎,辦事拖拉模棱兩可的幹部被逐步邊緣化,一大批作風正派、敢作敢當、雷厲風行的中堅力量全麵充實到各要害崗位……


    乍一看似乎方晟並沒有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招數,也沒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創新,從黃海到江業,從順壩到紅河用的套路都差不多,可細細往深處想,能把這些最基本的要求做到位有多困難,要麵對多少阻力!


    而且同樣的套路,裏麵包含的內容大有文章:比如方晟在江業新城修路,與順壩修路,與紅河修路,再到潤澤的路,好好琢磨是不是一樣?


    在潤澤,除了正幹得熱火朝天的項目外方晟仍有很多遺憾:


    沒能協助白翎挖出深藏於潤澤的影子組織另一條潛伏線,可見其勢力之強盛,其潛伏期之漫長,年初那場一觸即發的收複戰雖然沒打成,但臨海以及潤澤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卻不明而喻,今後仍將成為各國情報人員活躍的主戰場!


    潤澤商會雖已被徹底製伏,省商會常天、馮驚濤等頭目卻毫發無損,仍在省高層發揮重要影響力,並威脅著潤澤領導班子今後決策。潤澤商會在嶽家灘的辦公樓尚未完工,蘇總為首的看到方晟離開是否真的搬出瓏黃街猶未可知,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還遠遠未到說結束的時候。


    施正方麵城市建設可以說剛起了個頭就煞了尾,很多埋伏、很多設計、很多細節都在方晟心裏,光說沒用,寫出來也沒人看,須得依賴市委書計權威去推動落實。


    還有三圓環規劃方案表麵看鄭南通暫時偃旗息鼓,那隻是眼見方晟即將離任的戰略性撤退,後麵必將卷土重來,到時段勤的智慧能否頂得住?婁伯林是隔岸觀火還是兩肋插刀都說不清……


    如此種種,怎叫方晟安心離任?即便從正廳升為副部,終於邁入金字塔高層行列。


    然而應了那句話,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一方水土,老百姓才是真正做一輩子的,領導幹部尤如匆匆過客,走了來,來了走,似風中浮萍。


    對一座城市傾注再多心血,隻能代表你的工作態度,未必能夠改變什麽。


    方晟的困惑,未免不是愛妮婭的困惑,或竇曉龍、任厚明、朱正陽以至於衛君勝等人的困惑。


    在他(她)們離任之後,之前堅持的、事實證明成功的一些做法被推翻,或者被有意無意打入冷宮,之前好不容易扭轉過來的風氣再度回潮,回到原先的錯誤軌道。


    說明什麽問題?


    現行製度和體係下,管理更多需要人治而非法治。正如方晟處理陵河小區時痛心疾首說過:


    “……必須市委書計親自過問才得到重視,本身就不正常,它應該在司法框架內合規合法地解決,而非行政幹預……我不想做青天大老爺,市委書計也不應該對某事表示所謂‘關注’,一切都是屈從於現實的無奈選擇……”


    反之,也是方晟等強勢領導不斷自省和警惕的地方,那就是過於強勢會導致絕對權力,繼而產生新的危機。


    在潤澤的最後一周,周五晚上段勤主持盛大的晚宴為方晟餞行,市領導班子全體出席。


    以方晟性子最不喜歡這種迎來送往的酒宴,從黃海到江業,從順壩到銀山,都是輕輕地離開,不帶走一絲雲彩。


    潤澤的情況有點特殊。


    一方麵段勤新官上任總感覺有些壓不住陣腳,明裏鄭南通作風霸道,獨斷專行,暗地婁伯林羽翼已豐,尾大不掉,此外宗華、盧克鬆等虎視眈眈,不容小覷。


    另一方麵確實有些未了心思,不便在過於嚴肅的場合下說,方晟想利用喝酒機會半開玩笑開當真地提出來,敲打敲打,寓酒寓工作也算酒文化的精髓。


    晚宴氣氛隆重而熱烈。


    從餞行本質來講,實際上暗含慶祝的意思——榮升副部是體製中人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人生際遇,以方晟的年齡起碼還能再跨一到兩個台階。


    而段勤、鹹翡、婁伯林同時得到不同程度提拔也是值得慶祝的喜事,不僅提拔本身,而是證明潤澤在省領導心目中回歸到應有的臨海老二的地位。


    其樂融融之下,向來特立獨行的鄭南通都破例喝了白酒——因為心髒不好,不管什麽場合他都堅持喝白開水,頂多斟小半杯紅酒從頭喝到尾。


    對幾位主要領導,方晟分別在單獨敬酒時給予簡短的囑托,直到被已喝得麵紅耳赤的鄭南通拉到一邊。


    “方書計,請接受我真誠加欽佩的祝福!”鄭南通舉起酒杯仰頭喝掉,緊緊拽著方晟的胳臂道,“今晚可能喝過量了,說話不知輕重方書計別介意……”


    方晟暗笑,心想你哪次說話知道過輕重?


    鄭南通續道:“作為市長,大半年來與方書計合作方麵是有點磕磕碰碰,偶爾發生爭執甚至矛盾我覺得都是正常的,想必方書計也沒往心裏去對吧?”


    “都為了工作,方向性、策略性有不同意見在所難免。”方晟道。


    “對!方書計說得對!”鄭南通道,“三圓環規劃被常委會否決,老實說我很不服氣,那個方案我前前後後熬了幾十個、上百個夜晚,感覺是可以實施的……最近幾個月我還沒放棄,繼續鑽研,也走訪並聽取了很多基層幹部群眾的想法,最終感覺現階段上馬的確操之過急,還是要等‘上天入地’高架地鐵全線貫通後,視財政承受力和大環境再作決定……”


    總算想通了!


    方晟頓時鬆了口氣,笑道:“平心而論三圓環規則的立意很高,也符合現代城市功能化設計主流,在不遠的將來——我覺得五年、十年後潤澤遲早要往這個方向發展。”


    “或許,到時候方書計又回到臨海承擔更重要的建設任務,沒準能主導三圓環規劃的落地呢。”


    鄭南通笑道,方晟漫不經心說:“有可能啊,百鐵工作抓不上去沒準還得回來跟南通搭班子。”


    兩人相視而笑又幹了一杯。


    轉到婁伯林那邊,不等方晟開口,婁伯林低聲說婁成坤已將平翰集團拆分並注銷,旗下幾家公司或轉手給別人,或獨立法人,婁成坤隻擔任主營業務公司的老總。


    這樣好,這樣好,免得別人說閑話。方晟含笑道。


    婁伯林轉頭瞥了眼陷入敬酒混戰的領導們,聲音壓得更低,說這次老段的事我是出了點力的,當然老段自己也全力而為……總之沒辜負您的期望……


    方晟不動聲色舉杯道我專程回敬伯林,希望潤澤越來越興旺!


    晚宴賓主皆盡興而歸。


    周六清晨,在老吳小吳的護衛下方晟、何超悄然離開潤澤前往軒城,與周五晚上就抵達的樊紅雨相聚……


    周日上午樊紅雨返回洛營沒多久,範曉靈飄然而至……


    周一臨上飛機前與詹印通電話——他迫不及待移交掉朝明那邊的工作,半個月前就去了百鐵,但方晟不著急,早在京都談話後兩人就有約定,要等方晟正式報道後才開常委會。


    擺在兩人麵前的難題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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