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同春道:“金雨奇多次參與聚眾賭博,這一點中午突擊審訊時他自己已經供認不諱,此其一;其二昨晚賭玉的累計交易額九百多萬,屬於賭資巨大嚴格意義上講已觸犯刑法,起碼夠得上‘情節嚴重’的辦公室標準,所以下限也得拘留十天、罰款3000元!如果蔡書記覺得不合適,那市局該怎麽處罰?”


    蔡清映怎會明明白白說出心裏話?那豈不成了幹預警方辦案!


    “到底如何界定,同春同誌要和市局班子共同會商,拿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蔡清映道,“同春同誌也可以把省常委會決定和沈書記要求傳達給明市長,積思廣議嘛,你說對不對?”


    噢,對!


    繆同春豁然開朗,暗想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節骨眼上自己怎麽能獨自扛下放與不放的重擔?


    必須把明月拖下水啊!


    半小時後,省城市長辦公室。


    “沈書記是這麽要求的?”聽完繆同春的匯報,明月若有所思好一陣子沒說話。


    繆同春索**底:“總之蔡書記不讚成拘留十天的處罰決定,覺得違背沈書記‘盡快移交’的要求。”


    “十天的確……”


    明月似漫不經心道,“如果界定為情節輕微有啥問題?”


    “九百多萬賭資這一條難以服眾,其它都能找到合理解釋。”


    明月突然笑笑,轉而問:“所有涉賭人員的保證金都收繳過來了?”


    “是啊,每人50萬。”繆同春沒懂兩個問題的內在邏輯。


    “沒交割,是不是還沒成為既定事實?”明月冷不丁問。


    “啊?”


    繆同春愣住,再細細一琢磨麵有喜色道,“明市長說得對,之前各種交易隻是初步達成口頭協議,還沒到實質**割階段,不排除買賣雙方寧可賠掉保證金也不認賬等可能性,因此也能……也能視同僅存在聚眾賭博行為,但賭資難以確定故而認定為情節輕微!”


    明月卻又輕飄飄說:“法律方麵的東西我是外行,具體細節同春同誌和市局***斟酌吧,多罰點錢沒事,能不關就不關,非要關少關個一兩天意思一下即可。”


    跟蔡清映一個腔調,繆同春隻有歎服的份兒。


    望著繆同春離開,明月反鎖好門,撥通方晟的手機。


    甫一接通,方晟便道:“敲在對手七寸上,你做得很好很妙!”


    明月笑道:“難得方哥當麵表揚,受寵若驚呢。人是肯定留不住,頂多拖到明天下午必須交出去,不然後麵大人物要親自跳出來講話了。”


    “一天一夜,時間不夠麽?”方晟問道。


    “嗯,夠了。”


    “注意安全,世上隻有死人不會說話,謹將此言與明月同誌共勉。”


    明月卟哧一笑:“方哥現在愈發嚴肅了,我很不適應呢。”


    “是的,共勉。”


    方晟很嚴肅地掛斷電話,手機卻握在手裏半晌,呆呆看著桌前厚厚的文件材料出神,腦子裏想什麽隻有天曉得。


    下午四點多鍾,魚小婷閃身進來,輕聲報告了幾天來暗中調查的情況:


    大概風聲太緊,卓強以及晉西造假集團核心骨幹都已跑到國外去了——卓強可能去了加拿大,每天遙控指揮;金雨奇被捕更是敲響了警鍾,省城境內多處古玩店、藝術品店鋪、造假工場作坊等都悄然關停,幾個大型古玩市場也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不過市麵底下都有個說法,那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等火燒過去就沒事了,我猜暗指你吧,”魚小婷道,“所以形勢雖然緊張,但有股力量在發揮穩定作用,技術工匠、銷售環節重要商家等等即使歇在家裏都能按月收到不菲的生活費,好像在比耐心,看誰到撐到最後。”


    “都跑到海外去了?”


    方晟深深皺眉,以他內心深處隱秘的想法等到即將攤牌時雷霆抓捕,將卓強等人一網打盡。


    不料卓強有過被魚小婷堵在家裏險遭不測的厄運,真是怕了來無影去無蹤的大俠們,索性來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魚小婷猜到方晟的心思,深深瞅了他一眼,道:“海外還有個老朋友,忘了沒?”


    方晟眉毛一揚:“你說厲劍峰麽?怎麽可能忘!我一直惦記著他,不過堯堯拒絕介入此類事件,避免動用有限資源卷入無謂的爭端。”


    “她是對的,能在倫敦那塊地方立足,真的不容易。”


    “哦,你想說什麽?”


    魚小婷雙掌扭動發出“格格格”的聲音,道:“我有過海外抓捕萬裏帶回逃犯的經驗,厲劍峰是宿怨,我願意再度出馬。”


    方晟擺擺手:“你想多了,目前還沒惡化到白熱化你死我活程度,暫且不扯那麽遠——隻要彼此都混得過去,我並不介意厲劍峰在倫敦安度晚年。”


    “方晟,論破案你得聽我的!”魚小婷道,“晉西古玩造假根源在哪裏,我猜你現在未必真的明白;卓強逃到加拿大了恐怕一時半刻不會回來,一旦撕破臉,請問你的底牌是什麽?如果不涉及古玩造假,厲劍峰逃就逃了那是正府的事兒,跟咱沒關係,但雙重負案不管怎麽說控製在手裏總是好的,大不了最終移交給清樹或順壩,你說呢?”


    “你的身手也不比當年……”


    “堯堯既有嚴密監視他的能力,想必我真的出手,她不會不幫,資本的力量很強大,蔡幸幸還不是被整得沒脾氣?放心,厲劍峰已不是順壩時期的厲劍峰。”


    “再等等……”


    “還等什麽?”魚小婷蹙起眉頭滿臉不悅。


    方晟無奈道:“沒你這樣跟申長說話的好不好?我要確認一件事才能正式做出決定。”


    “一件事?”


    “等今晚……”方晟悠悠道。


    晚上十點半。


    明月突兀在繆同春的陪同下出現在審訊室,令得審訊人員、金雨奇都驚呆了,半晌金雨奇“卟嗵”從椅上跪倒在地,叫道:


    “明市長救救我!同春救救我!”


    繆同春揮揮手示意審訊人員全部回避——包括滿臉不情願甚至略帶抗拒情緒的省紀委工作組,但沒辦法,官場有時就是這樣,給你麵子給你尊重時才給,不給就不給,你也拿人家沒辦法,除非手裏拽有實錘。


    按說工作組也有廳級幹部,但別說明月是副省級,就是麵對正廳實職的繆同春也沒有底氣。象類似省直機關副廳級幹部如果安排到非省城的地級市,能撈個副市長幹幹就算培訓重用了。


    所有人離開後,繆同春上前扶起金雨奇,道:


    “雨奇不要這樣……事已如此還是麵對現實,端正態度配合調查,組織上……會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


    金雨奇淚如雨下,急切地說:“我知錯了,我會悔改,請明市長、同春給我重新做人的機會!我不能坐牢,不能受處分,不能……”


    明月凝視著他,道:“請冷靜,金雨奇同誌,若不出於關心,我會親自過來嗎?”


    把他在椅子上扶正,繆同春這才說:“昨夜看守大換防知道吧?為保證你的安全,明市長要求連夜撤換原來的看守,一律換成正治上可靠,信得過的特警!你吃的東西都是監控下麵全程操作,專人送達;還有茶水……”


    金雨奇幡然醒悟,雙手抱拳一迭聲道:“謝謝,謝謝明市長、同春關心,患難見真情啊!”


    繆同春瞥了眼審訊室裏的監控設備,鄭重道:“不是特殊待遇,而是特殊情況下采取的特殊措施,你知道的,目前情況比較複雜,無論做什麽都得慎重。”


    “是的,是的,情況複雜。”


    金雨奇隨即反應過來——兩位市領導晚上專程過來可不是敘舊,一舉一動都有記錄,所說的每句話都要經得起推敲。


    話說金雨奇也在宦海打拚到正廳實職位置,難道猜不到警方突然而來的抓捕與明月和繆同春有著微妙關係?


    正因為此,他更要賠著小心應對,不敢惹惱他倆,他清楚自己的生死握於人手,幫與不幫真的隻在一念之間。


    明月道:“市局的處理意見預計明天下達,履行完這邊程序,按照省常委會的要求即將移交給省紀委……”


    “我不能去!絕對不能去!”金雨奇臉色慘白再度“卟嗵”跪下,“求明市長、同春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幫我一把,千萬不要移交省紀委,不然我……我肯定完了!明市長、同春!”


    金雨奇說得聲淚俱下,淒慘無比。


    畢竟女人心腸軟,明月聽了不禁動容,眼圈微微有點發紅——人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盡管來省城的時間不長,與金雨奇也沒有私交,無非大會小會經常坐一排,有時討論工作,有時聽取匯報,有時交流辯論,好歹也是曾經並肩戰鬥過的同誌,一步不慎落到這班田地且拜自己所賜,怎麽說心裏頭還有點過意不去的。


    “金雨奇同誌,剛才就說過,如果不真心想幫忙今晚我不會來,”明月頓了頓穩定住情緒,接著說,“移交紀委是上級組織的決定,合情合理合法,在體製工作了這麽些年你應該理解這是查處幹部的應有程序,不可能抗拒。”


    繆同春接著說:“眼下有條明路可以自保,關鍵看你是否配合。”


    “什麽明路,請兩位領導指示!”金雨奇急切地說,心裏卻已猜到大半。


    果然繆同春一字一頓道:“如果你在這裏交待的問題,與到了紀委說得一樣,就能活得很好!”


    審訊室裏三位都是聰明人,稍微蠢笨的不可能混到這個級別。


    悟破卻不說破,乃官場基本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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