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後沒幾分鍾,闞樹得知了這一消息,坐在辦公室半晌沒回過神來。


    對著幹——闞樹是這麽理解白鈺的做法,近幾年來俞樹、餘夫、冷水魚等人都跟自己對著幹,結果呢,被他分而懟之各個擊破,最終或狼狽退出競爭,或夾起尾巴做人,沒一個有好果子吃。


    再往前追溯,敗在闞樹手底下的分別有:兩位副***被踢出商碭;一位**被逼提前退二線;一位常務副***四麵楚歌不得不申請去了人大。


    算起來闞樹以***副書記兼**已有七年時間,當中隻出現半年斷檔,即四年前與那位**較量時,被告狀到省裏,遂臨時調整領導分工讓闞樹兼正法委書記,從市裏空降了一位**;半年後**實在沒法立足草草回市,**也退了二線,闞樹重新執掌組織部。


    為什麽必須由闞樹兼**,而不注意削弱其在商碭的影響力,保持與***書記的平衡?


    這是因為,相比權力格局均衡,町水市領導更看重正局和幹部隊伍穩定,任何時刻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


    ***書記得到市主要領導明確支持,地方係就會被稍稍打壓些,很湊巧,商碭前後兩任***書記都不算市主要領導嫡係,而是權力博弈下的產物——如同商林的季輝和繆文軍,都不受程庚明待見,因此出現現在的局麵也在情理之中了。


    七年來闞樹已經習慣享受一次又一次勝利,麵對特別是工作沒有章法、能力水平略顯平庸的冷水魚的進攻,好像不費什麽周折就能輕鬆取勝,以至於闞樹開始驕傲自滿,覺得自己能在商碭這塊地盤威風到退二線。


    不料剛來四天的白鈺僅僅花了一天時間就讓闞樹威風掃地:全商碭都知道郭主任是他的人,白鈺說拿就拿,居然沒事先打聲招呼!


    為確保人事調整名單順利通過,闞樹還讓許永和前去打招呼,卻被當麵摔了名單!


    苦思冥想二十分鍾,闞樹旋即出現在俞樹辦公室,滿臉陰沉地說:


    “俞書記,我建議晚上召開緊急常委會,討論白鈺同誌在人事方麵近於兒戲的做法!如果需要的話,還會有三至四位常委附議!”


    有關白鈺摔名單、下令暫停郭主任職務兩件事,俞書記都在第一時間聽說了,腦子裏泛起的念頭就三個字:


    做得好!


    闞樹將作出什麽反應,俞樹也有考慮。他自然不會錯過有人正麵硬杠闞樹的機會,作為***書記,坐山觀虎鬥是最舒服的位置,既能當裁判員,又能當調解員,必要時還可以親自下場。


    “常委們都在家吧?”俞樹故意問。


    “至少一半以上。”


    “那就開吧,”俞樹微笑道,“很少看到闞書記氣成這樣的,要注意身體啊,闞樹同誌。”


    接到緊急會議通知時白鈺正在山碭鎮聽取鎮***匯報,上次被收拾了一下,齊健強溫馴老實很多,從頭到尾都是“尊敬的白***”。


    “晚上七點整開會……”


    白鈺抬腕看表,對負責通知的***常委、***辦主任戴誠道,“我建議推遲到七點半,時間太倉促,這會兒從山碭鎮趕回去也來不及呀,戴常委認為呢?”


    戴誠哪敢立即答應,略加停頓道:“稍等,我跟闞書記聯係一下。”


    推遲半小時開會?


    闞樹恨不得提前半個小時,立馬指著白鈺鼻子痛斥;或者以他強勢作風幹脆不等,但這回批判主角是白鈺,不到場不行。


    “……好,請他快點,不能遲到!”闞樹忍下一口氣道。


    然而白鈺還是遲到了,晚上靠近八點才匆匆來到常委會會議室,此時闞樹已焦躁憤怒地等了半個小時。


    甫一進門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說話,闞樹就沉著臉道:


    “白鈺同誌,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是你調到商碭以來第一次參加有議題的常委會,但第一次開會就遲到讓包括俞樹同誌在內六位常委等了你半小時,是不是違反會議紀律的表現?我建議在會議記錄裏記一筆——本次常委會因白鈺同誌遲到致使會議推遲半小時召開!”


    白鈺抬眼瞪著對方,冷不防掏出手機重重往桌上一拍,“啪”,聲音之大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闞樹同誌!”今晚白鈺已做好吵架的準備,時至今日他徹底理解方晟從鄉鎮吵到***的做法,有的架不吵不行!


    “請你睜大眼看看,我什麽時候接到通知,什麽時候動身,一路上有沒有耽擱?!”白鈺指著闞樹的鼻子道,“我手機裏有傍晚從山碭回城的全部行程記錄,你看看,所謂遲到到底誰的原因?闞樹同誌,不是每位常委都象你一樣每天坐機關辦公室!”


    沒料到白鈺搶先翻臉,闞樹一時間竟然愣住了:麵對與預期截然不同的打法,他絲毫沒有準備,也不知怎麽反擊。


    不是所有人都擅長在常委會吵架,這一點乃方家嫡傳。


    闞樹的鐵杆盟友——**包千喜趕緊說:“白鈺同誌,會議通知本來是晚上七點整,是你說來不及要推遲到七點半……你應該充分估計一下行程以免耽誤同誌們的時間嘛。”


    白鈺又瞪著他,道:“旻威同誌,今天是我來商碭的第四天,也是第一次下基層調研,你覺得我很熟悉山路和交通狀況?”


    “好啦好啦,相互理解吧,準備開會。”戴誠和稀泥道。


    俞樹這才說話:“唔,同誌們工作都很忙,節奏也比較緊張,今後開會前要做好溝通,當然也要有充分的準備時間……同誌們,今晚會議應闞樹同誌提議而開,主要議題是人事方麵的工作。下麵請闞樹同誌發言。”


    闞樹擰著眉頭重重一咳,道:“在正式發言之前,我想聲明我跟白鈺同誌沒有私怨,僅在白鈺同誌報到第一天見了次麵,工作中沒有交集也沒矛盾,我提議開會並發言並不針對白鈺同誌個人,而是就事論事,把問題擺到桌麵上攤開來談……”


    “闞樹同誌說得很好,黨內就應該這樣開明民主,一切為了工作不搞陰謀,”俞樹讚許道,“請闞樹同誌繼續說。”


    “先說今天白鈺同誌對信用聯社主任郭齊同誌的處理,僅僅沒按照安排去堝山信用社蹲點——事後證明郭齊同誌一直在聯社開會、批閱文件,就突然宣布停職檢查。同誌們,信用聯社是商碭重點金融機構,地方經濟的主力軍,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非常重要,對於主持工作領導的任免、處分應該慎之又慎,最起碼來說白鈺同誌作出決定前應該事先與俞樹同誌和我溝通一下,能不能停職,還是批評為主,白鈺同誌畢竟剛到商碭第四天,很多情況都不熟悉,對不對?”


    闞樹一口氣把精心準備的話說完,白鈺就踩著尾音反問道:


    “不熟悉情況,所以上午闞樹同誌派人要求我同意那份人事調整名單,對不對?”


    “呃——”


    闞樹陡地僵住!


    本來白鈺怒摔名單的事準備放到後麵講,如果關於郭齊的處理取得大勝,就淡淡提一下稍加警告,過兩天提交常委會;如果爭執不下,索性兩筆賬一起算,哪怕采取投票方式也要給白鈺顏色看。


    被白鈺這麽一反詰,闞樹猛然發現兩件事在邏輯上居然是對立的!


    詰難白鈺在不熟悉情況的前提宣布郭主任停職,自己就不該在人家上任第四天急於溝通人事調整名單。


    看出闞樹的窘態,紀委書記金柱及時殺了出來:“一碼歸一碼,這會兒討論對郭齊同誌的處理問題。”


    白鈺眼角瞥了俞樹一眼,暗暗替這位***書記歎息:向來***書記立足有三大支柱——**、**和紀委書記,此外還有最緊密的助手***辦主任。從目前態勢來看戴誠態度曖昧一個都不敢得罪,而紀委書記金柱和**包千喜都站在闞樹那邊,等於徹底被架空,還怎麽玩啊?


    闞樹不愧久經沙場的老將,迅速站穩腳跟道:“郭齊同誌是商碭金融戰線的優秀幹部,從擔任信用聯社主任以來的八年裏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任期內存貸款總額翻了一番,對我縣經濟持續發展作出卓著成績!郭齊同誌沒按領導小組部署去堝山信用社蹲點,這一點當然不對,但從另一個角度講未嚐不是郭齊同誌對上訪群眾鬧事有著自己的判斷,有時嗬我們領導幹部也要注意傾聽專業意見,不能覺得自己說的話沒得到百分百執行就覺得沒麵子,繼而大動幹戈……”


    白鈺毫不客氣打斷他,道:“成績隻能代表過去;至於專業,我倒可以毫無愧色地在闞樹同誌麵前自誇一下,京都大學經濟專業研究生,實習單位有五大審計事務所、投行、花旗銀行等,在商林成功化解多起金融風波,水平和素質可以碾壓高中畢業的郭齊同誌吧?但專業也沒啥了不起,在清理整頓信用員工作中,我是主管縣領導,他是直接當事人,請問同誌們我有沒有處理權限?我是不是對事不對人?”


    名校之所以是名校,培養出的並非一群書呆子,而是通過各種活動全麵提升個人綜合能力,如大學生辯論賽、演講比賽、論題答辯等等,因此從齊曉曉到白鈺都擅長辯論尤其擅長針鋒相對絕非偶然。


    闞樹又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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