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省城還沒喘口氣,白鈺就接到繆文軍的電話,說祁琨被人打眼了,花15萬買了隻清代宜興製壺名家楊彭年所製的經典款古春式曼生紫砂壺,興致勃勃在繆文軍麵前顯擺,結果一眼看出問題!


    缺了枚名章。


    繆文軍說製壺是楊彭年的家族產業,他去世後楊家繼續大量製作曼生壺,尤以井欄係列為優,所有紫砂壺還沿用“阿曼陀室”印,但不再使用楊彭年在世時的“彭年”或“楊彭年造”四字陰文篆書印。


    所以好消息是壺的確是紫砂所製,也是標準曼生茶;壞消息是並非楊彭年親手所製,因此價值……頂多抵得上原來的三分之一!


    白鈺聽罷不由好笑,道:“到底何方神仙真是利欲熏心,殺羊牯殺到省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頭上了,難道不掂量後果麽?”


    “不在通榆,”繆文軍道,“而是上高與通榆接壤的溱港鎮,在南方素有‘茶壺之鄉’美譽,小小一個鎮子茶壺產量占據內地百分之二十市場,每逢周末有空我也經常過去逛逛,淘淘貨。在溱港誰也不認識誰,考量的就是眼力。”


    “說明祁琨古玩底蘊深厚,在茶壺鑒定方麵還是小學生,比繆市長差遠了。”白鈺及時奉上高帽一頂。


    繆文軍坦然受之:“術有專攻,古玩界根本不存在通才!現在祁琨咽不下下這口氣——錢是小事,被小鎮老板打眼的消息要是傳出去,在收藏圈就丟大臉了!祁琨請我出麵擺平……”


    “擺平?”白鈺眼珠一轉,“要不我出錢把茶壺買下?”


    “餿主意!”繆文軍笑罵道,“要真為15萬,我早就掏了還會打電話給你?他要的是臉麵,明白嗎,臉麵!他要以後出入溱港鎮,沒人再敢含糊他,給他挖坑!”


    “這……憑繆市長的眼力以一當十,想必沒問題的。”


    “眼力方麵我有自信,但到了溱港,市長招牌根本沒用,在人家眼裏我就是一普通中年大叔,萬一鬧僵了動手怎麽辦?總不能帶秘書、警衛過去吧,那就成了組團上門尋釁了!”


    白鈺恍然:“噢,繆市長要我當保鏢啊,沒說的,白鈺願盡犬馬之力!”


    繆文軍深沉地說:“你參與的另一樁好處是,年底人事調整準備工作即將啟動,是該在祁琨麵前做表現的時候了。”


    “是的是的,謝謝繆市長一直記在心上!”白鈺應道。


    “盧記茶壺”座落在溱港鎮楊花街西側。當初選擇這個地點頗費了一番心思:不能離鬧市區太近,近則體現不出茶壺店的高雅別致;亦不能太遠,否則缺少客流量支撐;附近分布有茶樓、酒吧,又是富人聚居區,都是茶壺店的潛在客戶。此外半裏外就是派出所,能有效防止地痞流氓上門尋釁滋事。


    繆文軍戴著太陽帽、墨鏡,一身休閑舒適穿著;白鈺和藍朵略略落後半步護在兩側。


    周五晚上反複斟酌,白鈺還是決定帶上藍朵以防不測。事關祁琨的名譽之戰,又關係到仕途恩師繆文軍人身安全,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在高鐵站會合時,繆文軍仔細打量藍朵,問道:“姐姐還是妹妹?”


    “小姨子。”白鈺道。


    藍朵淺淺一躬表示敬意,沒在人潮洶湧的高鐵站叫破繆文軍身份。


    繆文軍微微笑了笑,道:“很難辨認。”


    白鈺知他一語雙關的意喻,隻能裝作沒聽懂的模樣。大領導說話就是水平高,既表達了某種意思,又不露任何痕跡。


    祁琨就在“盧記茶壺”被打眼的。


    走進茶壺店,裏麵統一製服的店員一字排開,見到客人齊聲說“上午好”,看著就精神。


    繆文軍神定氣閑背著雙手依次欣賞鏤空貨架上的茶壺,不時頜首微笑。店員見了又換付笑臉陪在旁邊,不時講解兩句。


    走了幾步,繆文軍隨手拿了把壺把玩,店員立即恭維道:“先生好眼光,一選就是本店最好的紫砂壺!紫砂壺是茶之貴人,壺之君子,明代以來就有‘人間珠寶何足取,宜興紫砂最要得’的說法。”


    “了解蠻多啊,不錯,不錯。”繆文軍讚道。


    得到肯定店員更來勁,象背書似的滔滔不絕道:“紫砂壺妙在既不奪茶香,又無熟湯味道,能長時間保持茶的色、香、味。原因在於紫泥是充滿神奇的原料,它具備製陶必須的礦物質,可塑性好、生坯強度高、幹燥收縮小;紫砂燒製成型後表麵光潔,不掛釉且光澤滋潤,把玩的時間久了會形成古玉色,‘壺經久用,滌拭日加,自發暗然之光,入手可鑒’,就是玩家喜歡的包漿;紫砂壺也有‘越宿不餿’的說法,即使三伏天泡壺茶第二天早上喝照樣噴香撲鼻,絕不變味。”


    白鈺曬笑道:“隔夜茶不能喝喲。”


    “說的是那個理兒,說明紫砂壺吸茶葉汁,用的時間愈長泡出的茶水味愈好,紫砂壺經久使用壺壁積聚茶鏽,即使往空壺裏注入沸水也會茶香氤氳,”店員解釋道,“紫砂壺按工藝分光身壺、花果型、方壺、筋紋型、陶藝裝飾壺五大類,按行業分光貨、花貨和方貨,您手裏這把是光身壺光貨,屬於傳統式樣紫砂壺,最適合收藏了。”


    “什麽價兒?”


    “先生要是誠心買,咱也不漫天要價,盧記茶壺店在溱港的名聲您八成聽過,絕對響當當童叟無欺……一口價,三千七!”


    藍朵嚇一跳:“小小茶壺這麽貴?”


    “不貴不貴,人家是紫砂壺呢,”繆文軍漫不經心掂了掂,“這把壺缺點是太新,有沒有老貨?”


    店員眉開眼笑,豎起大拇指說:“行家,您是真正的行家,一眼就看出來了,要古壺您這邊走……瞧,那把錢弘文的荷花綠亭壺怎麽樣?”


    “喔,錢弘文可是道嘉年間與邵友蘭、邵友廷、蔣德休、黃玉麟、程壽珍等齊名的製壺大家,光緒年間就賣三兩銀子一把呢。”


    “是啊是啊,到宣統翻了個個兒,六兩!”店員笑道,“您是行家,咱不亂開價,四萬六怎麽樣?”


    藍朵心裏嘀咕道:還不亂開價,轉眼翻了十倍。


    繆文軍麵無異色:“要真是錢弘文的壺,四五萬也差不多……”


    “當然真的,本店的聲譽別說溱港,就是整個上高……”


    店員正自賣自誇,繆文軍把壺倒轉過來看時一不小心失手,“哐啷”,茶壺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瞬間藍朵嚇傻了,呆呆看著碎片第一個念頭便是:能不能粘起來?


    白鈺卻看出繆文軍故意為之,後麵必有好戲,遂沉住氣不吱聲。


    店員也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吃吃道:“先……先生,你把……把壺摔碎了,它值四五萬塊,剛才,剛才大家都聽到的……”


    “剛才我也說過如果是真的話不算多,”繆文軍微笑道,臉上絲毫不見緊張,“你也聽到了,對不對?”


    “對,可它確實是真的……”


    繆文軍撿起殘缺的壺底:“真的嗎?先看壺底的印——聽風軒,知道聽風軒什麽意思?”


    “應該是錢弘文製壺的工作室,”看得出店員們對製壺大家的掌故多少了解些,“凡他做的壺底下必定有聽風軒的印,然後壺蓋內印有‘臥雨’兩個小篆,”店員從碎片裏找出碎成幾片的壺蓋,“您瞧上麵兩個字。”


    “我看到了,所以不對。”


    “不對?哪兒不對您說說!”店員的臉氣得快變形了,要不是看白鈺和藍朵站在身後且麵色不善,恐怕要叫人過來動手了。


    “錢弘文家後院有個亭子,亭匾是他親筆寫的,你知道哪幾個字?”


    店員茫然,搞不清亭匾與紫砂壺有何聯係。


    “匾上寫著‘殘風殘雨’,錢弘文認為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否則將遭天譴,但作為藝人必須追求製茶技術的完美,矛盾心態下他想了個變通的辦法,”繆文軍將“臥雨”和“聽風軒”兩塊碎片放在一起,“凡印在壺蓋壺底‘風雨’兩個字必定有個字缺一筆,或者風字缺一捺,或者雨字缺一點,總之有殘缺,印證他所謂的殘風殘雨。而這四個字太完美了,反而不對。”


    “這個……”店員看看手中殘片,又看看地上的碎片,道,“對與不對不能砸碎之後說,否則我也一口咬定它就是錢弘文,豈不成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您說是不是?既然東西明碼標價您就得按價兒賠,其它官司以後再打,別為難我行不?”


    藍朵上前要發火,繆文軍抬手阻住她依然不急不緩道:“不承認殘風殘雨沒關係,但壺是紫砂的肯定沒錯吧?”


    “它就是紫砂壺!”


    繆文軍隨手撿了兩塊碎片:“紫砂,顧名思義泛紫色的砂粒,瞧瓷片中間是什麽?”


    看著明晃晃的黃褐色泥砂,店員的臉唰地變了。別說成天玩壺的,外行都看得出這壺是泥胚外麵塗了層紫砂,是假到家的贗品。


    繆文軍瞅瞅店員,並不為難他,笑了笑說:“趕緊叫人收拾一下,土泥胎讓客人看了不好……哎,這把壺是誰的作品?”


    前車之鑒,店員哪敢信口開河,試探道:“聽他們說好像朱石梅的……您看對不對?”


    “朱石梅是道光年間的書畫家,創製錫包紫砂胎壺,壺把與壺嘴以碧玉鑲接,還別說,這把壺都符合……”


    說著“哐啷”,茶壺又摔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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