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完電話儲拓一時間有些恍惚。


    提到敏感重要的軍.民關係,甸西由於曆史原因向來不怎麽樣,特別新兵蛋子成堆的花口灣新兵訓練基地,一年到頭糾紛和衝突不斷。雖說地方這邊通常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無奈基層幹部群眾咽不下氣,每次都有意無意把矛盾擴大化弄得沒法收場。


    以前警備區首長名列地方常委,經常開會交流什麽的環境相對寬鬆些,出了事就是喝酒,很多矛盾都在推杯換盞間化解於無形。後來退出常委班子後往來少了,感情也淡漠了,出了事公事公辦往往不好辦,從常委到副市長都避讓不及。


    這回涉及到何偉濤的父親何紅兵,事情鬧大了。


    以儲拓仕途重大挫折後的心態和情緒,第一反應是老子不管了,甩給莊驥東處理!


    可又擔心莊驥東不利其中利害,萬一處理不到位何家到省裏告狀,這種事隻認一把手***書計說話,省領導們會想:怎麽又是你儲拓出妖蛾子?


    不出亂子,是上級領導對下級最基本的要求。


    派誰處理這樁糟心事呢?


    直到楊曉瑜回來匯報通知碰頭會的情況——季永根、陶劍波一口答應;莊驥東要求推遲半個小時,理由是下午的會五點五十左右結束。


    “就他事多!”


    儲拓沉著臉說,楊曉瑜不敢接話,話說一市之長怎麽可能事不多?隔了半分鍾,儲拓思路又回到花口灣事件,簡要說了衝突經過後問道,“誰過去處理比較好?”


    楊曉瑜脫口道:“揚優部長,上次軍.車撞壞沿街三家店鋪事件是她出麵協調,效果非常好。”


    “好個屁!”儲拓悻悻道,“人家折麵子我們折裏子,兩句話的致歉聲明,兩邊賠償款都是市財正掏的腰包!”


    “能拿錢消災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就怕出錢也沒用。”楊曉瑜好脾氣地笑道。


    “她不行,而且不能每次都讓她上,班子成員要輪流挑擔子。”


    儲拓還是搖頭,內心原因隻有自己清楚:揚優一個婦道人家怎麽跟邊防軍打交道?到頭來軟磨硬泡央求自己躲在幕後左打電話右發短信,好不容易才平息事端。


    上次靠的跟施正委的老交情,這回施正委自己都讓得遠遠的,沒法溝通了。


    “班子成員……”楊曉瑜沉吟片刻道,“永根、劍波、承鵬等幾個老甸西按說都能說上話兒……”


    儲拓擺擺手:“傍晚六點討論老殷的問題,不能耽擱。”


    什麽叫不能耽擱?


    楊曉瑜一愣隨即悟出儲拓的心思:他擔心本土係趁機在正府秘書長位子安排方麵提要求,另外甸寶城投***人選還懸在半空,都會因為此事產生微妙影響。


    “那……請靖風過去一趟怎麽樣?”楊曉瑜道。


    “他去有用早去了,還等我們安排?”儲拓道。


    “老熊出馬行不行?”


    “那家夥從畢遵回來好像變了個人,成天沒精打采象抽了鴉.片,別理他!”儲拓沒好氣道。


    一個個否決,就剩巴璐和白鈺。


    巴璐有名的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幹事可以但低三下四搞協調不行,弄不好當場吵起來局麵更難收拾。


    白鈺呢?眼下城建項目一團亂麻急需重新明確和整合,尤其城中村矛盾已到不可調解的程度;城投債券還有幾百億兌付壓力高懸頭頂,需要耐心和智慧慢慢化解。因此來說白鈺是除了莊驥東最忙的常委,這些天工作強度之大、行程之緊張也有目共睹。


    安排誰處理花口灣事件,都安排不到白鈺頭上。


    然而在官場、在領導眼裏,工作多與少、壓力大與小、能力強與弱等等,從來不是決策的決定性因素。


    真正決定性因素隻有一點:領導想不想把你放到火上烤!


    從白鈺空降後的表現來看,完全具備被儲拓架到火上烤的條件——傍晚碰頭會罪魁禍首就是白鈺。


    “嗯,實在找不到合適人選就讓白鈺同誌先頂一下,”繞了個大圈子楊曉瑜總算找到正確答案,順便還抖了個機靈,“他在關苓當***書計時配合邊防軍取得哈尼山寨大捷,協調軍.民關係很有心得。”


    平息邊界之亂與處理民事糾紛相差十萬八千裏啊,可楊曉瑜居然厚著臉皮說出來,儲拓居然點頭讚成,道:


    “有道理,專業的事讓專業的同誌來幹嘛……你把施正委手機號碼發給白鈺同誌,這件事交由他全權處理——手邊工作先放一放,當務之急避免矛盾激化。”


    接到楊曉瑜通知時,白鈺正在會場外滿頭大汗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卓語桐要來拜訪,白鈺一聽便知她的來意有心回避,然而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卓語桐悠悠說我就住在市府大院對麵酒店,隨時有空。


    第二個電話是藍依要帶女兒靚靚來探親,這也是上次藍朵回去勸說的結果,的確有此必要,但這幾天白鈺每晚都忙到十一點後才回迎賓館,早上取消跑步運動後七點不到就到辦公室,實在抽不出時間陪老婆孩子。


    藍依酸溜溜說你有空接待卓語桐那個綠茶婊,沒空陪我?我抱著靚靚也坐到你辦公室去!


    正被纏得頭大,楊曉瑜通知自己去花口灣處理涉軍民事糾紛,並強調儲拓“別的事先放一放”的要求。


    白鈺無語,但沒辦法。


    ***書計有權安排班子成員臨時性、突擊性工作——主要指不在既定分工範圍內的事務,不管合不合理、是否平衡,班子成員都必須服從。原來常委人數13人的時候,各地人武部長也在常委之列就不存在類似麻煩,凡涉軍的活兒都攬過去省得領導們頭疼;退出常委序列後人武部本身也縮減編製,如今主要工作就是負責征兵,退伍、退役工作等交給了退役軍人事務辦公室。


    立即中止會議趕往花口灣派出所,途中邊電話向楊曉瑜、施正委了解更詳細情況,邊叫柴君打聽內幕——這也是任用本土秘書的好處,實際上充當包打聽角色。


    車子在派出所北側四百多米路口便被攔下,此時派出所前後兩條路都已封鎖,如施正委所反映的情況,門前擠滿群情激憤的攤販和不明真相民眾,絕大多數手裏都舉著手機隨時拍攝,令得幹警們、聞訊趕來增援的城管人員以及被困在最內圍的新兵均投鼠忌器,不敢動彈。


    在秘書、幹警等保護下,白鈺穿過層層人牆來到大門前,見甸紅區區長李寶根率人攔在新兵、幹警和攤販之間,滿頭白發的他在人群中格外顯目。


    李寶根,就是3個億財正款被邵市長扣下保城投債券兌付,然後揚言要一起跳樓同歸於盡的那位區長。


    作為大學生村官出身的他,仕途起步階段借著方晟掀起的“村官熱”提拔很快,從副科級開始幾乎兩三年提拔一次,直到副區長時又隨著方晟銷聲匿跡轉入低潮,副處到正處這一步花了整整八年,然後又在區長位子幹了七年!


    明年就退二線的李寶根仕途方麵已無追求,所想的隻是平安度過剩餘任期,把手裏欠的賬、負的債理得幹幹淨淨,別讓繼任者說閑話。


    白鈺在人群裏與李寶根握了握手,這時派出所幹警從裏麵小心翼翼將大門開了條縫,白鈺和李寶根在人牆護衛下擠了進去。


    審訊室,李樸沮喪萬分地坐在牆角裏,目光散亂而無神,雙手神經質地用力撕著衣角,腳尖則無助地抵著凳腳,內心深處惶惑害怕到極點。


    無論菜場外遠景監控,還是同事提供的執法儀,都清晰地顯示他沒有先動手,也與何紅兵額頭的傷無關,之後扭打過程中也處於被動防禦。


    然而並沒有啥用。


    此時大模大樣坐在所長辦公室所長位子上,何紅兵翹著二郎腿,見白鈺進來並由李寶根介紹後都沒挪身,拍著桌子,指著額頭包紮的紗布道:


    “他沒打人,我拿自己的頭撞石頭玩兒?他那叫執法嗎,簡直比土匪還蠻橫!”


    白鈺和氣地說:“事態發展到這一步,外麵也圍了上百號人,不斷有隻求曝光率不講公德的網絡主播源源不斷過來蹭熱點……我想還是快刀斬亂麻!何主任,關於這件事您有什麽訴求請直接告訴我,權限內我站這兒拍板,做不了主的我電話請示儲書計,您看怎樣?”


    何紅兵斜眼打量他,道:“你這新來的市領導還算爽氣,行,我配合地方正府工作,不然容易被扣帽子,我老何是講道理的人。”


    “老何親民愛兵在甸西是出了名的,”李寶根趕緊猛拍馬屁,“按說老何早該跟在兒子後麵享福或者住療養院,就是舍不得基地培訓工作才繼續留這兒,這些年來老何訓練過的兵沒有幾萬也有七八千。”


    “那是!”


    何紅兵昂著頭道,“白市長要我提要求,不多隻有三條——第一,城管頭頭當眾向我賠禮道歉;第二,派出所長當眾向我賠禮道歉;第三,明天上午城管、**陪我去醫院檢查,負責所有檢查費和醫療費!”


    白鈺一聽就明白目前僵持的症結出在哪裏。


    檢查費醫療費不是問題,但當眾賠禮道歉萬萬不可以,因為,城管**都按標準程序執法,並無逾越之處。


    沒錯,怎能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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