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午到傍晚短短數小時,閃電突襲抓獲的犯罪嫌疑人、贗品、造假窩點和作坊等可以判斷,這是近十年來國內罕見的上規模、成體係、有組織、犯罪團夥控製的古玩造假集團!


    基於這個判斷,下午五點四十分,趙天戈根本沒向莊驥東更不用說儲拓匯報,直接致電省**廳將此案定性為“甸西特大古玩造假案”!


    省廳反應也很快,當即指示必須嚴查到底,並組織一批省級鑒定師連夜趕過來參與收繳證物的現場鑒定。


    ——專業運送贗品物流團隊透露的信息太驚人了,意味著某種程度甸西竟是區域性古玩造假基地!


    那麽就有非常大的疑問:要架構起成體係且嚴密分工協作的造假作坊窩點,以及專業物流團隊至少需要三至五年,這段時間甸西警方、市場監管、古玩市場等都毫無察覺?


    不包括藏匿在深山的,就市郊和區縣那11處規模級、體係化的造假作坊和窩,粗估投資額在五六千萬左右;技術人員、擔任顧問的鑒定師以及熟練工匠都來自外省,其中近三分之一是晉西人;其他雇用工人和各種輔助人員、小工等近百人,無論租地還是購買原材料、生產期間各種活動,都會引起外界注意。


    另外既然存在生產經營行為,就應該向所屬地方工商登記,按時納稅;廠房、倉庫等建築物要經**消防等部門驗收;根據屬地管理原則,市場監督部門也要登門做必要的檢查。


    批量贗品流入甸西古玩一條街,古玩店等出於逐利目的暗中收購並與鑒定師沆瀣一氣,難道在此過程中沒有正義人士質疑並舉報?另一方麵收藏圈和古玩愛好者都是瞎子呆子,沒發現明顯有批量贗品流入市場的跡象?


    白昇就是在京都琉璃廠、三裏莊等古玩市場發現異常後,隨即聯係各地收藏圈朋友發現端倪。


    就是說形成網絡體係業已成熟的龐大造假集團在甸西默默運行了三年以上,從官方到民間,從領導到老百姓居然都不知情,被瞞得結結實實,可能嗎?


    趙天戈認為很不尋常,省廳也認為很不尋常。白鈺心裏略知幾分但此時不便多說,一切以事實為準。


    綜合各方反饋來的信息,兼接了十多個電話,儲拓下午連續說服兩位常委帶來的喜悅一掃而光,繼而整個臉都黑了下來,眉頭擰成一團亂麻。


    此事的重要性無須多說,但白鈺事先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迅猛出手,深深出乎儲拓意料。


    上個月白鈺的母親過來探親時到古玩一條街轉悠了很長時間,儲拓產生警覺,並迅速指示相關人員密切注意白鈺動向。


    不料白鈺此後似乎忘了此事,直到今天閃電突襲。


    儲拓陡地悟出一個重要因素:白鈺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在等援兵,而趙天戈顯然是最好的助手!


    這樣看來,趙天戈從畢遵輾轉來到甸西是繆文軍背後促成的結果,宇文硯上大當了!


    緊急召開常委會幹預?反正多數票在手不怕白鈺翻得了身。


    不會的。


    整頓古玩市場、打擊犯罪集團造假,是任何時候都捧得上台麵且正治正確的決策,拿一萬條理由都沒法反對,相反隻會在常委會留下記錄令人貽笑大方。


    儲拓固然霸道,卻不會給上級和外界抓住把柄。


    坐在辦公桌前思慮再三,儲拓發了條短信給宇文硯,隨後把秘書叫進來道:


    “有幾件事布置給你……”


    秘書一聽習慣性攤開筆記本擰開筆帽。


    儲拓擺擺手:“不要記錄,用腦子記就行!第一,立即聯係文物局左湖局長,連夜組織專家對省城鑒定師的結論進行再複核,不是信不過人家,這裏頭有個二次複核的過程,也是甸西鑒定界的權利;第二,聯係古玩協會相關負責人及時組織古玩一條街店主聯名投訴,到市府大院、省府大院都可以,賣古玩免不了魚目混珠,怎麽可以拿針對普通商品的假貨管理流程死搬硬套?市裏態度是不支持、不反對且要注意表達不滿的方式方法;第三,聯係城北、城西兩個管委會注意加強對所轄山區的警戒把守,未經我同意不允許聚眾進入山區,避免對山區防火及保護自然資源造成負麵影響;第四,聯係市紀委、市局警務督察處對今天參與聯合執法的所有人員進行調查,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有無過度執法、粗暴執法和市民投訴等;第五……”


    一口氣布置了七件事,主旨圍繞“拖延”和“攪局”兩大目的,然後要求聽得滿頭大汗秘書複述。


    儲拓並關照秘書不準用私人手機和辦公室電話,但要強調“儲書計要求”!


    隨即,儲拓匆匆出門幾分鍾後其專車風馳電掣駛出市府大院直奔省城。途中儲拓閉目凝思,斟酌麵見宇文硯的措辭和要點,梳理剛才布置下去的工作還有什麽遺漏。


    此時儲拓已顧不上遮遮掩掩,運用***書計權力資源全力狙擊,因為,他相當清楚此案在宇文硯心裏的份量。


    倘若撲不住白鈺這輪攻勢,大概自己做不完任期就該退二線了……


    儲拓哀歎道。他很清楚自己在宇文硯眼裏的定位——並非合作夥伴或親信心腹,實質隻是棋子,是其在通榆立足和深層次利益的馬前卒!


    一旦馬前卒失去利用價值,便會毫不留情被拋棄甚至被犧牲,這沒有什麽可抱怨,早從宇文硯空降伊始就該看清這一點。


    不過退一步講,束家彬、姚山、韓委那些人何嚐不是自己的棋子?邵市長衝鋒在前,大拆大建欠下巨額債務,又何嚐不是棋子?


    正治本來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博弈平台,所有人都是棋子,樂此不疲地在指定棋盤上廝殺、搏鬥……


    省城外環堵車嚴重,晚上九點零四分儲拓才趕到省府***所住的別墅區。十年前朱正陽上位後很快發布通知,要求各省市所有副省部級以上領導必須集中在省府宿舍區居住,若無特殊情況不得擅自住到外麵私宅或酒店賓館。之後詹印根據通知精神頒布監管細則,強調鍾紀委將不定期派人到各省市明查暗訪,一旦發現違反規定者立即停職接受組織調查!


    朱正陽、詹印加強對省領導居住管理用意很明確,各地雖然私下腹誹,但誰都不敢撞到槍口上。反正住哪兒都是住,沒必要為此跟京都硬拗。


    通知和細則下發後,一個月後鍾紀委果然派人到地方調查結果抓了兩個反麵典型,毫不客氣停職檢查,結果挖出經濟和生活作風問題——很明顯頂風作案住到外麵的不是想大肆收禮索賄就是包養情婦,旋即轉入**程序。


    這個時間點別說省領導,就是朋友之間拜訪都有點太晚,休息比較早恐怕都上床看電視、玩手機了。


    然而,宇文硯半小時前臨時中止晚上活動行程,臉色凝重地在書房裏接見儲拓。


    “出什麽問題了?”宇文硯問道。


    “非常意外,我事先完全沒料到,也壓根沒有這方麵行動的消息……”儲拓源源本本將白鈺、趙天戈主持的閃電突襲行動說了一遍。


    聽到一個個數字,宇文硯眼皮不停地跳;聽說省廳派人支援並擬明天工作組進駐甸西,宇文硯臉上陰雲密布。


    講到最後,儲拓沉痛地說:“出這麽大事我居然事前一無所知,事中來不及應對,事後想不出行之有效的對策!我沒能守好土盡好責,辜負了宇文書計對我的信任!”


    宇文硯目無表情坐在書桌麵前久久沉吟,然後拿起紅色電話緩緩道:


    “接**廳孫侯同誌……孫侯同誌,我是宇文硯!聽說省廳準備派人進駐甸西調查古玩造假案子,孫侯同誌,近期甸西出的風頭夠多了,省廳準備火上澆油麽?180億城投債券、甸峰爆炸事件,省裏都有領導受到波及,難道省廳沒看到通報?把我的意見傳達給***,自己看著辦!”


    說罷重重擱下電話。


    儲拓坐在對麵大氣都不敢喘,剛才這番話不啻於當麵打臉,直指作為一把手坐鎮失敗指揮失靈,潛台詞是:


    你有資格繼續賴在***書計位子?


    宇文硯發了通火後轉瞬恢複平靜,隔了半分鍾後說:


    “我早就關照過要注意白鈺,出這種狀況你當然責無旁貸!上百人的突襲行動,居然沒走漏半點風聲,白鈺、趙天戈兩人加起來在甸西不到三個月吧?老儲是不是該認真反思一下深刻原因!”


    儲拓羞愧地低下頭,道:


    “**那邊換將太頻繁,從季永根到韓委再到趙天戈,人心都散了不容易凝聚起來,主要責任在我,忽視對局***和中層幹部的培養。”


    宇文硯手指輕叩桌麵,道:“省廳這頭擋住後,案子暫時不會擴大化。接下來你要做的是,記住,就案子查案子,不得外溢,能做到麽?”


    不得外溢!


    儲拓趕緊道:“能,一定能,宇文書計!”


    宇文硯目光幽幽沉沉盯著他,一字一頓道:“珍惜機會。”


    儲拓不禁打了個寒噤,站起身垂頭道:“是的,宇文書計,我會珍惜好機會!”


    目送儲拓踉踉蹌蹌出了院門,宇文硯拿起手機撥了個號,道:


    “安排明天最早的航班,我要去趟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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