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飛馳在寬闊繁忙的跨海大橋上,繆師傅跟司機專線裏上夜班的司機們聊得熱鬧,黃鷹雖閉目假寐卻不時悄悄偷瞄前後情況,防止有警車追上來。


    七座商務車安裝有全球定位係統,警方隻需調出駕駛記錄不出十分鍾就能查到目前位置,繼而校正並擴大搜索範圍。


    會不會在朝南入城口設卡檢查?完全有可能。作為副省級城市,朝南也有國際機場可直飛世界各地,是緊急避險的最好出口。


    黃鷹決定下了跨海大橋就尋個理由提前下車,到時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不能坐在車裏被抓捕。


    前麵隱隱看到陸地,黃鷹突然道:“師傅請到服務區休息下。”


    “沒問題,正好我也要加油。”


    車子拐入服務區,黃鷹借來繆師傅手機來到無人處撥出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等待鈴聲時心裏怦怦直跳,祈禱對方千萬得接不然就完蛋了——


    “哪位?”對麵終於傳來一個蒼老且略帶不滿的聲音,這會兒很晚了,正常情況下不該打擾。


    黃鷹賠著小心道:“邱董,我是黃鷹……這是借來的手機,我在朝明遭到警方抓捕,幸得之前有人通風報信,特向您匯報……”


    “說仔細點!”邱董道。


    “我是下午臨時決定來到朝明的,督辦正在進行的‘房屋維修基金’解套事項——這樁工作去年初向集團做過報備……”


    黃鷹要言不煩地說了五分鍾。


    邱董沉默片刻,道:“集團在朝南有辦事處,恐怕也被監視了……你能逃回中原則逃,實在不行就地隱匿先設法避過風頭,我這邊啟動應急預案,記住,萬一落到警方手裏什麽都別說,因為你根本不清楚對方掌握哪些東西!不說能保命,說了……”


    黃鷹打了個寒噤,道:“是,邱董!”


    通完電話繆師傅剛好加完油開過來,詢問道:“繼續動身?”


    “好,動身。”黃鷹道。


    車子駛回大路,向前開了十分鍾左右,繆師傅仍與司機們在線上聊得火熱,陡地線路中斷,對講機裏傳出個嚴厲的聲音:


    “繆師傅,把車速降至六十碼,降至六十碼!”


    繆師傅嚇傻了,忙不迭道:“我降,我降……什麽情況?”


    “把監視模式切換到車內全景!”


    繆師傅依言而為,此時大概意識到什麽偷偷瞟了黃鷹一眼,黃鷹目無表情直視前方。


    這才發現,寬敞的八車道大路此時前後一輛車子都沒有,隻有這輛出租車以六十碼低速緩慢行駛。


    對講機裏問:“乘客從哪兒上的車?”


    見黃鷹不說話,繆師傅代他答道:“騎兵路跟上南路交界路口。”


    “乘客手機多少?”對講機裏又問。


    “沒手機,他說手機丟了,準備付現金。”繆師傅道。


    對講機寂然無聲。


    隔了難熬的三分鍾——或許太久,裏麵傳來簡短有力的命令聲:“停車!”


    天空中傳來隆隆轟鳴聲,兩架直升機出現在夜空。


    之後由遠而近飛至出租車上空,再緩緩降落,正好停在出租車前後路麵上。前麵直升機還未站穩,裏麵跳下三名全副武裝的特種隊員,麵塗油彩,如狼似虎衝到出租車邊揪出黃鷹大聲喝道:


    “你是不是黃鷹?!”


    繆師傅從未見過這種場麵,嚇癱在座椅上險些犯心髒病。黃鷹這個時候反而鎮定自若,道:


    “我叫黃鷹。”


    “你被捕了!”


    為首特種隊員一揮手,身後一人拿黑布罩住黃鷹的頭部,另一人動作麻利地將他反銬住,連拉帶搡地上了直升機轉瞬轟鳴而去。


    繆師傅看著空曠無人的道路,半晌哆哆嗦嗦拿起手機撥了個號,顫聲道:


    “你……你信不信……高速路上開開開……開直升機?”


    接下來的經曆對黃鷹來說堪比地獄般折磨,從小到大,從未受過這般磨難和境遇。


    直升機對黃鷹不算陌生,可被塞在座位空隙裏身上還踩著兩隻腳可謂前所未有。


    不知飛了多久,停在一個更冷風更大的山穀裏,沒來得及舒展身體又被扔到吉普車後備廂,雙腳與座椅緊緊相銬。山道崎嶇顛簸,黃鷹蜷著的姿勢又難受又別扭,顛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終於忍不住狂嘔不止,嘔出的穢物卻從脖子倒流到臉上、嘴裏,陣陣惡心之下再度狂嘔,連膽汁都要吐光了。


    這付狼狽模樣,黃鷹自己都嫌棄自己。


    吉普車好不容易停下,有人拖著下車時黃鷹哀求道“我要喝水”,根本不予理睬,徑直七拐八繞走了十多分鍾用力一推!


    噔噔噔,黃鷹猝不及防之下險些摔倒。


    伸手試探了半晌摸到床沿,心裏稍定,遲疑著拉扯黑布頭罩無人喝叱,遂用力扯掉頓時眼睛一亮,發現自己身處狹至六七平米的單間裏,一張床,一個蹲坑,頭頂是內嵌式大燈,明晃晃非常刺眼,其它什麽都沒有。


    就算被囚禁了吧?想到這裏黃鷹一陣氣苦,想脫掉沾滿嘔吐物的衣服卻又怕冷,大概位於深山的緣故小屋子格**冷,床上除了木板連被子都沒有,怎麽睡?


    再往深處想,動用直升機把你抓進來意味著問題非常嚴重,怎會替你考慮睡眠問題?真是想多了。


    但一連串折騰加顛簸,黃鷹已累到極點,暗想管它娘的犯了啥罪,先睡一大覺再說!


    躺到床上,陡地發現外側左邊床腳短了一截,不管怎麽調節隻要躺下身體就往下滑,根本沒法睡。


    仰頭看看頭頂刺眼的大燈泡,腦子裏騰起很多次聽說的領導幹部被**後押到“點上”的悲慘經曆,長歎一聲,軟綿綿倚著牆邊坐到潮濕汙濁的地上,不遠處蹲坑散發著刺鼻的味道,但已引不起惡心反應。


    與昨晚總統套房天壤之別,人生境遇往往如此,天堂與地獄隻有一線之間。


    坐著坐著暈暈欲睡,驀地天花板上響起個聲音:


    “黃鷹!”


    他一個激靈抬頭,原來頂上角落有個隱藏的喇叭。卻聽那聲音繼續道:


    “下次叫名字要起身立正,大聲說‘到’,聽明白嗎?黃鷹——”


    “到。”黃鷹軟綿綿應道,懶得起身。


    裏麵寂然無聲。


    半晌他忍不住問道:“哎,叫我什麽事?爽快點兒!”


    “黃鷹——”


    這回學乖了,他立即起身立正,大聲道:“到!”


    “知道自己犯什麽事?”


    “不知道!”


    “不知道慢慢想。”


    “我要喝水!”


    “以後提要求說‘報告’!”


    “報告,我要喝水!”


    “沒到喝水時間,忍著吧。”對方輕描淡寫道。


    提到時間,黃鷹想起手腕間那塊價值三十七萬的手表不見了,又叫道:“報告,我要我的手表!”


    “貴重物品沒收代保管,等你出去歸還,”對方含意深刻地說,“如果能出去的話。”


    此時方知邱董經驗之老道,突**況下關照“萬一落到警方手裏什麽都別說,因為你根本不清楚對方掌握哪些東西”,何等之重要,這會兒對方就利用自己急於改善處境的心理漫天撒網,企圖誘出盡可能多的秘密。


    然後邱董又有後半句“不說能保命,說了……”,危急時刻叮囑的字字要點,沒有半個字廢話。


    這一夜對黃鷹來說簡直是夢魘的經曆。


    想睡不能睡,坐在地上全身冰涼,站著兩腿直打晃,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真正體驗到什麽叫做“絕望”。


    但黃鷹內心深處仍有期盼——邱董的能量和背景集團高層都很清楚,隻要捱過今夜等明天上班,立馬會發動人脈搞清楚狀況並積極組織營救。固建重工副總經理掌握多少機密,不光抓捕的人懂,邱董也懂,固建重工背後那些老家夥更懂。


    因此這會兒自己恐懼無助,對方肯定也急於取得突破。


    僵持了不知幾個小時,反正黃鷹每隔會兒就請求喝水,對方則總問他是否想到什麽。


    就在黃鷹累到站在牆邊都打盹之際,對方冷不丁道:“待會兒送水。”


    “好好好,謝謝,”黃鷹補充道,“哪怕我真是罪犯,也應該得到人道主義對待是吧?”


    “你手下已經交代了,你還死扛著幹嘛?”


    手下交代了?


    黃鷹艱難地轉動已經鈍化的大腦,半晌道:“如果你指股票操作,我不太清楚細節……作為集團副總經理,我隻看結果不管過程。”


    對方道:“你撇得很清,可手下人都指認你一手策劃,很多內部材料上有你簽字。”


    “我是領導,當然會簽字。”


    “簽字就要負責!”


    “我承認負領導責任,”黃鷹道,“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到底什麽情況?我主管好幾個領域,經我總領的項目多達兩百個,還有十幾個條線公司和部門……我需要更確切的指控,放心,隻要確實我做的事肯定承認。”


    對方道:“照你的意思,你負責的兩百個項目都存在或多或少問題?說說看哪些問題?”


    “攤子鋪得太大,項目太多是最根本的問題。”


    “黃鷹,不要逃避責任刻意轉移話題,我們不掌握確鑿證據也不會抓你!”


    “那你倒說說看我到底犯了什麽罪?”黃鷹輕蔑笑道。


    對方沉默會兒,一字一頓道:


    “黃鷹,你通過非法手段獲取股市內幕信息,從事內幕交易,操縱股票交易價格,其行為涉嫌違法犯罪,**機關正依法對你采取刑事強製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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