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第三點補充意見,申冀城的心略有些懸。


    很明顯徐迢昨天上午探望病休中的嶺南大家族次子、副國級領導後,已經打算偃旗息鼓退出這場由白鈺發起的紛爭。


    不僅退,還要讓嶺南大家族為靠山的屠家有麵子。在白鈺看來提出組織人事矛盾屬於解決曆史問題,在屠家看來白鈺根本就是挑釁與打壓。


    徐迢提的前兩點都符合組織原則和相關製度,白鈺、屠鄭雄除了接受挑不出毛病,唯獨第三點差點意思。


    管委會配套10個交流名額什麽概念?須知它每年通過省考、市考招錄人數達八九十個,在市直釋放30個名額的情況下隻配套10個,那不是雙向交流而是單向輸送人才啊!


    如果白鈺提出雙向交流名額應該對等,申冀城便會反駁市直體量大於管委會,不能簡單以絕對值來衡量。


    如果質疑交流名額太小呢,前麵已經說過步子不宜太大,要摸著石頭一步接一步地過河。


    反正省領導總占著理兒。


    白鈺還是微微地笑,然後道:“試點的第一年規模不能太大,有效果後麵逐年增加,沒效果也好低調地善後處理,省領導考慮問題總是高屋建瓴啊。”


    申冀城如釋重負笑了起來,道:“白書記理解省裏的難處與苦衷,我很欣慰,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白書記工作剛剛起頭手裏的事情千頭萬緒,離不開全市幹部群眾包括港口的支持與配合呀。”


    “同樣離不開申部長為首的申委、組織部支持配合,”白鈺道,“方便的時候請申部長到湎瀧視察工作,全麵指導我們組織製度、人事管理、文化建設等方麵。”


    “有時間一定去,一定去。”


    申冀城笑著主動與白鈺握手,談話在愉快和諧中的氣氛中結束。


    體製有時效率高得驚人,周一下午申委省正府便聯合下發了關於搭建城港組織人事三方平台的**,上周的草案一字沒改但最後加了一句“各地視實際情況在申委省正府指導下製訂實施細則”。


    透**:第一**隻是指導性、方向性大綱,具體實施細則還能商量;第二商量的含義是指“申委省正府指導下”,不可擅自作主。


    收到文件後湎瀧港口管委會一片歡騰,屠鄭雄雖罕有地沒公開做秀,卻躲在辦公室裏翹起了二郎腿洋洋自得,遙望市委方向嘲弄地忖道:


    白鈺啊白鈺,你也有低頭認慫的時候麽?在暨南,在湎瀧,須明白一個道理——胳臂扭不過大腿!


    周二上午,屠鄭雄讓徐宮城把根據昨天申冀城轉達的“徐迢書記三點補充意見”修訂好的人事調整名單,補了個管委會***會議記錄後重新提交給市委組織部。


    由於之前事情鬧得太大,市委組織部幹部科不敢貿然接受,一級級請示到組織部長閔學君麵前。


    閔學君對這幫沒擔當的下屬也無語,眼珠一轉笑道:“這樣吧,我陪宮城到白書記那邊招呼一聲”


    “不不不,我隻負責送材料,有問題直接跟屠書記對接。”徐宮城算是領教到白鈺的厲害,避之不及。


    閔學君拉住他不肯鬆手:“又不是過去請示匯報,主要防止防止白書記問起什麽我答不出來,轉來轉去容易產生歧義,宮城,省裏把工作做到這一步再出岔子的話你我都脫不了幹係!”


    “哎哎你這個學君捆綁陪死的事兒總不忘拉上我!”徐宮城實在掙脫不開埋怨道,“去白書記辦公室可以,你得老實告訴我當初走啥路子調到市委!夾板氣真受不下去了,他媽的!”


    “衝在多拿錢的份兒再捱兩年吧,做不完任期誰幫你啊。”


    閔學君浹浹眼,拿著名單和徐宮城去見白鈺。


    白鈺沒象屠鄭雄預料的那般沮喪,身板筆直地站在湎瀧地圖前,神情專注地沉思什麽。不知為何這付模樣讓徐宮城非常不安,好像,好像白鈺正窺探自己家臥室似的。


    “哦,名單啊”


    白鈺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組織部先收下吧。”


    徐宮城在背後捅捅閔學君,閔學君硬著頭皮道:“白書記,屠書記的意思是不是先由管委會、組織部、港務廳召開三方協調會,把程序走起來?”


    白鈺搖搖頭道:“主召集方應該市委常委會,等明複市長他們考察回來再說已經拖這麽久了,再等幾天沒關係吧?”


    徐宮城幹笑道:“沒關係,沒關係。”


    回去如實相告,屠鄭雄沉默片刻道:“那就等,老子看他拖到什麽時候!”


    黎明複等市領導們還沒回來,又發生了兩件事令得本來已高度緊張的城港關係火上澆油。


    勳城潞垌工程公司拿下銀秋灘高架橋項目後,由天塹集團組建的工程團隊立即接管並按各地駕輕就熟的多頭齊進方案:


    兩端同時開工,中間涉及城區、郊區的拆遷區域整包給湎瀧當地拆遷公司,這樣容易的部分快馬加鞭,困難的部分讓本地公司承擔民事糾紛和法律風險。好處是能大幅提高工程進度,缺點是增加成本,不過天塹集團財大氣粗根本無所謂。


    恐怕天底下所有拆遷公司都差不多,在心平氣和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便有些打擦邊球的手段,包括恐嚇、辱罵、騷擾以及人為製造斷水、斷電、斷網等等。也是沒辦法的事,拆遷戶總想盡最大可能爭取利益;工程方總是能省則省,拆遷在歐美也是極為頭疼的頭號難題。


    工程公司外包拆遷業務就是外包風險,也是迫於無奈的下策,做生意的哪個願意多花錢。


    接下這單生意的是湎瀧有名的地頭蛇曹子豪。


    二十年前曹子豪還是混跡於各個地下賭場的“爛賭仔”,把自家房子輸光了再把父母親房子也抵押上去輸得精光後逃到澳門,後來不知怎麽跟著某賭場大佬賺了筆錢,便衣錦還鄉做起遊走在灰色地帶的拆遷髒活兒。


    曹子豪自稱“死過一次的人”,具有賭徒膽大敢搏、心狠手辣的風格,又在賭場大佬後麵學會察言觀色,廣交官場中人,這些年拆遷生意越做越大幾乎承攬了市區近一半的業務。有陣子他甚至想把觸手伸到港口,被屠家狠狠敲打一通後主動退出。


    此次高架工程主要走城區外圍,而銀秋灘一帶數幾百年都是荒地,因此涉及到的拆遷量並不大。雙方簽訂合同時曹子豪還嘀咕說幾十個億的大項目,拆遷戶數才搞這點也太沒油水了。


    誰知就是這點小生意給曹子豪帶來大麻煩。


    拆遷隊由北向南、由外到裏依次“動員”的時候,在牛湖厝潭頭坑碰到了釘子戶:


    有個名叫鄭阿華的八十二歲孤寡老人無論怎麽做工作、開什麽價格,堅決不搬,說自己在潭頭坑住慣了換地方就得死。


    拆遷公司稱這種不開竅的為“死釘”——倘若價錢問題都好商量,就怕一無子女養老送終;二沒有商量餘地的情況。


    曹子豪幹了二十年拆遷,靠的可不隻是蠻幹,而是層出不窮、讓人抓不住把柄的灰色手段。


    他混在拆遷隊裏到鄭阿華的破屋子裏仔仔細細打量個遍,又屋前屋後轉悠了兩個小時,居然想出瞞天過海的詭計:


    到安置地點按一比一原樣複製鄭阿華的破屋子和周遭建築,趁著月黑風高之夜拿迷藥將他弄暈了偷運過去,再將家俱、物品等悉數搬過去,這樣等他醒過來,身邊每樣東西都熟悉,出門轉轉也象那麽回事兒;至於鄰居,都搬走了唄當然看不到人。


    即便發現哪兒不一樣也會懷疑自己老眼昏花,話說回來,八十二歲的老人能跑多遠?


    計劃實施順利。


    第二天鄭阿華醒來後,在偷裝的攝像機鏡頭下有些懵然地東摸摸,西望望,似乎覺得哪兒不對勁卻說不上來。


    他並沒有如監視人員所擔心的出門查看,就始終在屋裏走會兒,坐下歇息;再走會兒,再坐下歇息,轉到中午時分仍由潭頭坑村委會工作人員上門送飯,笑嘻嘻說下午可能下雨,大爺就在家裏呆著別出去亂跑,有事按鈴。


    鄭阿華“嗯”了一聲沒說什麽,然後坐到桌前慢騰騰吃飯,吃完後洗臉,又回到床上午休。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這一覺,鄭阿華再也沒有醒來!果真如他再三強調的,換地方就得死!


    聞此噩耗曹子豪驚呆了,實在想不明白哪個環節有問題,鄭阿華又為何蹊蹺離世?


    不用鎮正府、村委會多說,曹子豪自掏腰包為鄭阿華做屍檢,在多方共同見證下,醫院方麵解剖並檢查結果證明並非人為致死,也不是突發疾病,鄭阿華在很寧靜的狀態下自然死亡!


    “沒我們的事兒就好,接下來公司出麵幫鄭阿華買塊風水好的墓地厚葬,厚葬!”


    曹子豪爽氣地拍著胸脯道。


    但麻煩很快接踵而至,首先拆遷公司來了兩位氣宇軒昂的律師,出示律師函要求屍體暫時冰凍不準下葬。


    其次區**分局接到報警,封鎖了牛湖厝潭頭坑和安置地兩處現場。


    再次參與夜裏搬遷的、監視的拆遷人員全部被拘留,分頭錄口供


    曹子豪趕緊找市局內部人士打聽,這才明白捅了馬蜂窩:


    鄭阿華是湎瀧第一大姓鄭家碩果僅存的“阿”字輩長輩,二十年多前,也就是曹子豪逃亡澳門時,鄭阿華曾任過鄭氏家族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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