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市委書記辦公室時,閔學君腦子裏亂糟糟一片:白鈺為何出人意料主動劃轉6個編製?又為何急著周一上午讓市委組織部出編,然後到管委會報到並辦理入編手續?


    白鈺空降湎瀧時間不長,但市領導們都領教到他的風格那就是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有準備,絕不會出現某些領導信口開河,說了後句忘前句、自相矛盾的情況。


    入編手續到省編辦被卡,白鈺是否事先預料呢?閔學君翻來覆去想不明白。


    “噢,全省一盤棋地管控港口公務員編製,這倒沒想到”


    聽完閔學君緊急匯報,白鈺微皺眉頭道,“市常委會形成決議不算障礙,地方要服從省直領導嘛,推翻重新討論研究也可以,關鍵在於昨天市編辦已經把6位同誌出編並報到省裏,如果退回來入編,一口氣增加6個編製需要省編辦批準,這叫削減容易增加難,源頭都在省編辦啊。”


    閔學君委婉地說:“市委也是好心主動幫管委會解決困難,現在落得進退兩難的局麵我想是不是向茅省長匯報一下實際情況,請省編辦抬手放行?”


    省長茅克碸兼省編辦主任,隻要他答應肯定沒問題。


    略加思索,白鈺道:“學君啊你看是不是這樣,茅省長那頭由明複市長出麵比較順;你呢要跟管委會那頭打下招呼,請鄭雄書記代為疏通,問題根本還是為了強化對瀧口港的管理急需人手嘛,學君覺得怎樣?”


    一手推給黎明複,一手推給屠鄭雄,還都必須閔學君從中協調,白鈺反而半點事沒有,這手牌打得真漂亮。


    “黎市長”閔學君麵有難色道,“黎市長上次已挨過茅省長批評,這回恐怕,恐怕,最好白書記安排一下為妥;管委會那邊我負責對接。”


    “挨罵也為了工作嘛,要是每罵一次就解決一個難題,我也情願挨罵。”


    白鈺很爽快地答應下來,可閔學君離開後便埋頭工作直到吃午飯,仿佛忘了此事。


    閔學君匯報工作時晏越澤在旁邊做了記錄,見狀有些擔心,等白鈺吃完沿著**散步時提醒道:


    “白書記,上午您答應閔書記聯係黎市長關於6個名額的事”


    白鈺笑了笑,道:“等等,再等等。”


    “這”


    晏越澤欲言又止。


    白鈺轉頭看他,笑著問:“你擔心學君部長與屠鄭雄對接了,屠鄭雄也找過茅省長,市委市正府方麵卻遲遲不露麵不太好,是吧?”


    “主要是,”晏越澤道,“我怕屠鄭雄在茅省長麵前添油加醋把責任都推到您身上,說造成眼前混亂局麵由您引起的。”


    白鈺還是笑,走了會兒饒有興趣仰頭看樹上活蹦亂跳的小鬆鼠,道:“這年代公務員編製比黃金還珍貴,我白送管委會6個編製還帶人,再怎麽編排也扯不到我頭上。”


    “但茅省長黎市長”


    “學君部長說得不錯,明複市長被罵過一次,這回哪怕我親自請托他也不肯的,與其被當麵拒絕,我何必做無用功?”


    白鈺道,“還不如坐辦公室裏等明複市長來找我,到時我怎麽說,他就怎麽做,根本不會討價還價。”


    “會嗎?”晏越澤覺得不可思議。


    “不信打賭,”白鈺掂掂食堂拿的蘋果,“咱倆誰輸了,誰負責把這隻蘋果送到樹杈上小鬆鼠窩裏。”


    此時屠鄭雄正在管委會書記辦公室與茅克碸通電話。以屠鄭雄的級別與職務本來沒資格直接通電話,他又如昨晚父子倆交心時所說,厚著臉皮發了七八條短信,還側麵找正府秘書長打了招呼。


    入編被卡在省編辦,屠鄭雄頗感意外,仔細一琢磨應該不是白鈺使的壞——白鈺初來乍到不可能認識典型冷門部門的省編辦領導,別看它這會兒好像權力大得不得了,其實辦與不辦就在大領導一句話,省編辦本身並無操作空間。


    閔學君隱隱埋怨白鈺躲在後麵不發聲,屠鄭雄輕蔑一笑說你以為他有多牛?不過憑著市委書記身份耍幾下官威,在暨南真正處理協調事情還靠我們這些本土幹部。


    作為省長,茅克碸真可謂日理萬機,利用會議間隙邊吃盒飯邊看材料邊接屠鄭雄電話,聽到一半不耐煩道:


    “我不管5個6個、誰歸誰管,你直接說現在該怎麽處理?由哪個部門具體解決?”


    屠鄭雄道:“請茅省長開個口子讓市裏轉過來的6個編製加到港口管委會,這是當前最簡單的操作。”


    “不可以!”


    茅克碸斷然道,“港口編製全麵凍結隻減不增是十年前申委省正府的決定,我無權推翻。”


    沒想到這家夥全然不顧麵子把話回得這麽死,屠鄭雄愣了愣又道:


    “實在不行就就暫時找空掛著,等有人退休、調離的話空一個補一個。”


    “這個主意有點損啊,鄭雄你可想好了,”茅克碸不客氣說,“空掛就等於這期間工資獎金等所有人員費用都由管委會承擔,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空掛期不算工齡,也不計提養老、醫保等費用直接影響人家退休工資,6位同誌肯不肯?市委組織部肯不肯?”


    屠鄭雄對這些東西都不太懂,被對方嗆得有點氣悶,遂道:“我再跟相關部門和人員商量商量,形成各方認可的方案後向茅省長匯報。”


    通完電話,心裏堵得慌。


    要說這件事白鈺故意挖坑,明明出於好心,人家不提條件直接劃轉六個公務員編製,說到哪裏都占理。


    但事態發展到這一步,屠鄭雄似咬住誘餌的魚兒,想吞到肚裏難度太大幾乎不可能,想吐出來不甘心也有困難,總之陷入舉步維艱的泥沼。


    連喝幾盅茶壓住煩躁,屠鄭雄撥打夏衛國的手機,響了好一會兒才接通,裏麵嘈雜聲一片不用說又在裝卸碼頭。


    “衛國啊,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管委會班子裏,屠鄭雄唯獨對夏衛國比較客氣,一來夏衛國屬於地道技術派出身,做事認真細致、細心負責,瀧口港交給他管屠家父子都放心;二來因為主動競崗那件事省港務廳很**夏衛國的成長,私底下屠鄭雄感覺吳智功“被抑鬱”後,將來接替徐宮城的最佳人選就是夏衛國。


    聽說屠鄭雄準備打退堂鼓,撤銷昨天才成立的港岸辦,把6名工作人員退回市港務局,夏衛國騰地火了,也不管對方是自己頂頭上司,大嗓門嚷道:


    “屠書記可不能這樣朝令夕改!昨天中午我召集瀧口港所有單位開會明確今後港岸辦是紮口管理部門,昨晚加班到深夜製定各項規章製度和操作流程,今天6位同誌都到港口一線深入調研,工作剛剛啟動起來您又說要撤,這樣折騰法我不幹了!我真不幹了!要撤港岸辦先撤我吧,反正這樣幹耗著沒意思!”


    說罷直接掛掉電話。


    他居然敢掛屠鄭雄的電話!


    屠鄭雄卻一臉苦笑,沒象平時那樣勃然大怒覺得自己受了冒犯,顯然夏衛國並非第一次這麽幹。


    屠鄭雄非但不生氣反而很欣賞。


    其實領導都喜歡性格耿直但忠心耿耿的部下,能幫自己分擔解憂、切實解決問題,脾氣差些沒關係。相反成天圍著領導轉悠諂諛奉承,吹牛拍馬卻不幹實事,短時間內或許能贏得好感但時間久了便會被看穿底細。


    屠鄭雄知道夏衛國真心為瀧口港的發展著急,港岸辦就是他的抓手,以後便能實施精細化管理、從容布局落實種種措施和規劃。


    講真,周一成立港岸辦,周二旋即撤銷,也確實讓社會各界恥笑,無異於自打耳光之舉。


    本來威信已受到一定影響,這一來更雪上加霜。


    忠言逆耳呀,有時候就需要夏衛國這樣耿直的部下,直來直去不留情麵卻一語道出真諦。


    屠鄭雄的頭已經有點暈了。


    回想以前處理城港矛盾多輕鬆,什麽問題發通火、拍下桌子、給省裏打個電話,馬上再困難的情況迎刃而解。


    曾經,與吳伯鬧得最僵的時候,屠鄭雄下令市區牌照車輛不準進港口,結果大車小車都堵到市正府門口,鬧得吳伯狼狽不堪緊急請省領導出麵打招呼。如今反過來了,白鈺下令關閉交通卡口大小車一律收費,屠鄭雄除了幹瞪眼似乎也無計可施。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呀。


    思來想去,第三次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然後以親熱的語氣道:


    “明複啊,我是鄭雄,沒打擾你午休吧?”


    此時中午一點整,怎麽可能沒打擾?但黎明複除了心裏罵娘隻能幹笑,道:


    “沒事沒事,鄭雄書記有什麽指示?”


    他不說“沒打擾”而說“沒事”,暗示還是打擾了,領導間互動有時就這麽微妙和有趣,每個字都值得推敲。


    屠鄭雄道:“關於市港務局到港岸辦6位同誌沒能入編的事,想必明複已經知道了吧?”


    “不知道啊,”黎明複並非裝佯確實不知道,“卡在哪個環節?這可是市常委會討論研究形成的決議。”


    白鈺壓根沒跟黎明複說!


    操他奶奶的,又被這小子擺了一道!


    屠鄭雄道:“可能上午白書記比較忙忘了吧,他在學君麵前答應跟你打招呼的。明複,現在情況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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