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集朝滯了滯,暗想銀行與銀行之間不是兄弟姐妹,而是競爭對手!你的競爭對手倒黴了,你肯資助人家嗎?


    再說之前已經勉為其難幫過一次。


    “情況是這樣,各位領導,”許集朝道,“工農中建等國有銀行和跨省區域性銀行、股份製銀行,集體管理模式下自主決策的空間非常小,辦公室換張椅子都要省行批準、吃頓飯更必須上傳全體出席人員照片,可想而知出資幫城商行托底難度很大……哪怕找到省行行長,他不會直接拒絕但申請流程就能拖得大家失去耐心;農商行隻能說比城商行稍微好一點點,內部管理和資產質量也是一言難盡,讓它出手等於不會遊泳的下水救人,結局兩個一起死。”


    吳曉台不客氣道:“集朝同誌的比喻很不恰當,症結不在於銀行的死與活,而是如何維護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確保社會秩序的穩定!宛東各家銀行都不出錢,矛盾就不解決嗎?勳城、宛南、基杜……哪個市銀行的日子好過?都有錢的話,省裏也不需要整合上市,上市不就想從股市多籌集些資金緩解經營困境嗎?我認為宛東正府要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出來!”


    也真是大魚吃小魚,同為副申級,身為詩長的許集朝敢於回懟副申長;又同為副申級,吳曉台就能說話絲毫不留情麵。


    這一炮轟得宛東兩位主正領導臉色更難看了。


    在場省領.導均心中有數,吳曉台到申委任職後原先敲定的提拔人選遭到沈忭全盤否定,雙方結下梁子。沈忭本是詹小天的門下走狗,純粹看主子臉色行事倒也罷了,千不該萬不該的是許集朝也跟在後麵搖旗呐喊,徹底傷了吳曉台的心!


    吳曉台擔任宛東詩長時,與性格驕橫野蠻的常務副詩長周沐格格不入,故而努力與幾位副詩長處好關係,特別對紮根本土、能力水平、綜合素質比較高的許集朝關照有加,等到如願以償將周沐踢到湎瀧之際,大力向申委推薦其為常務副詩長,否則許集朝能有今天嗎?


    幾位廳級推薦人選過會,吳曉台事先與許集朝打過招呼;離開宛東又盯了一句,當時許集朝滿口答應。好吧,就算你擔心跟新任詩委書計弄僵關係可以保持沉默,沒必要一個勁地附合吧?


    本來兩位主正大員態度一致推薦人選肯定被否決,不料新上任的常務副詩長梅芳容站出來抵製,直言不諱道:


    “請查一下常.委會記錄,上次討論推薦人選時集朝同誌什麽意見?如果上次同意但這次反對,請集朝同誌說明原因!”


    許集朝大怒,道:“事情總是發展變化的,人也會變,我有權根據實際情況調整對議題的態度!”


    梅芳容毫不怯場——其實這是她空降宛東參加的第二次市常.委會,道:“這麽短時間就讓集朝同誌得到截然相反的結論,變化未免太快了。我看事情沒變,推薦人選也沒變,唯一變的是坐在這間會議室的同誌!其它話無須我多說吧?”


    許集朝被諷刺得掛不住,一拍桌子道:“梅芳容同誌請注意言辭!作為土生土長的宛東領導,在幹部任用方麵我比你這位剛到不滿一個月的更有發言權!”


    梅芳容微微一笑,側過臉來問道:“沈書計,集朝同誌的觀點對不對?”


    這下輪到沈忭臉上掛不住了,他跟梅芳容同時空降宛東,又是他主張否決幾位推薦人選,許集朝的火固然衝梅芳容而發,豈不有指著和尚罵禿驢之嫌?當下沉著臉道:


    “不要在細枝末節方麵浪費時間!請梅芳容同誌正麵發表意見,同意還是反對?”


    梅芳容突然變臉道:“如果沈書計認為我剛才講的話是浪費時間,那麽從現在起我不再發言,請記錄人員如實記錄!”


    說罷用力合起筆記本,發出“砰”很大的聲音!


    沈忭沒料到梅芳容陡地翻臉,堂堂一把手總不好跟女幹部吵架吧?一時間竟僵住;許集朝被梅芳容連譏帶諷,此時也不便出麵打圓場。


    其他幾位原本也暗暗對沈忭剛上任就貿然推翻前任決定的做法不滿,這會兒趁機一哄而上勸架,言辭間卻偏向梅芳容,內涵立場不穩專門看一把手臉色行事的許集朝。


    最終沈忭還是沒鬆口,但梅芳容激烈強硬的態度擺在那兒,想在常.委會通過絕無可能,推薦人選還是推薦人選,不增也不減暫時呈僵持狀態。


    反倒梅芳容一戰成名自此在宛東站穩腳跟,此後沈忭、許集朝跟她說話都客氣很多,人氣和聲望急劇上升,無論詩長辦公會還是市常.委會都擁有非常重的話語權。


    因為,市領.導們都弄不準這位美女詩長什麽時候發飆,更糟的是她發起飆來更厲害。


    曲曲折折的鬥爭,難怪吳曉台對宛東兩位主正大員都沒好臉色,常.委會也不錯過硬懟的機會。平心而論吳曉台在省市兩級重量級領導當中算作性格溫和、作風端正、與人為善的類型,基本上不會當眾指著下級鼻子訓斥,即便犯了錯,也很少揪住不放動輒問責,可越是如此越被視為軟弱,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宛東市領.導班子如此,詹小天也如此。


    痛定思痛,吳曉台深刻反省之後也覺得必須有所改變,要讓得罪過自己的人受到應有教訓,如梅芳容突然跟沈忭翻臉,下次沈忭在她麵前說話就得再三掂量而不會輕率隨意。


    詹小天看出親信心腹受窘,立即出麵緩頰道:“省正府和宛東正府共同麵對攜手共度難關吧,畢竟矛盾隱患由來已久屬於曆史問題不可能追溯問責,我們這班人必須多擔待些。老董什麽想法?”


    宛東方麵無計可施,隻能省正府挑大梁了。


    董局長麵有難色道:“向各位領導匯報,到昨晚為止拿出的第四稿主要內容是省內儲戶按屬地原則包幹分片,城商行和農商行兩大本土銀行多挑重擔承擔55%份額……”


    還沒說完就被白鈺打斷,道:“老董啊,你這是要把全省地方商業銀行都拖下水啊,萬萬不可行!”


    白鈺雖沒掌握互聯網銀行業務平台存款結構數據,大致推斷以勳城的總人口、經濟規模和富裕程度,145億應付本息起碼占到20%,按董局長屬地原則餿主意勳城就得包幹29億,兩大本土銀行則需承擔16億,平均每家8億!不至於被區區8億壓垮,但憑什麽呀?


    勳城市民不把錢存到勳城本土銀行,卻被高息所誘投到互聯網銀行平台,現在出了事又要勳城本土銀行兜底,天底下哪有這等活雷鋒?!


    董局長歎了口氣,道:“該方案已被銀保監會連夜駁回,至此省裏前後四套方案都未獲得京都方麵認可,我……我也黔驢技窮了……”


    若能想到辦法肯定直接提交省常.委會,不可能有今天的申委書計辦公會。兩種會議的差異就在這裏:


    省常.委會討論研究既定的議題或方案,或同意與反對的判斷題,或多選一的選擇題。


    申委書計辦公會就是大家都沒辦法了坐到一起集思廣益,努力協調、磨合、妥協出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魯嘯路聽出董局長話語裏有撂擔子的意思,假意沒聽出來,這會兒不是追究責任、處理幹部的時候,當務之急解決問題,遂沉聲道:


    “確實很困難,容易的話以嶺南幾大傳統世家的能量能耐早化解掉了,就不會有今天的會議。我想還是先易後難,先落實好外圍工作——家陵那邊注意掌控好宣傳條線特別網絡輿情防範,涉及互聯網銀行、虧空、爆雷、擠兌等等敏感詞都加進去,不讓一絲絲消息散布並發酵,此其一;其二組建暨南銀行工作先停下來,否則內幕越曝越多紙包不住火,但外宣工作照做不誤,領導小組多調研多開座談會(多做表麵文章),與此同時勳城銀行組建工作繼續實質性推進,這樣造成省市兩級都在搞大動作的印象;其三外鬆內緊,加強對銀行跨省、跨市、跨縣區業務的監管力度,嚴格審查金融新公司、新業務、新投資等方麵申請,原則上全部暫停!其四各市城投要未雨綢繆開始過緊日子,城投貸款、城投債券、城投項目以昨天時點餘額為基數,今後隻減不增,防止爆雷後省正府要托底——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其四散會後我和小天申長一起去京都向主要領導當麵匯報,請罪的同時請求京都財正撥款成立危機應急基金,多少能夠減輕地方財正壓力,當然京都領導是否同意我也沒把握……小天申長有什麽補充?”


    詹小天道:“今天參會的,都是秘密成立的宛東城商行互聯網平台危機應急領導小組成員,魯書計和我共同擔任組長,曉台、偉卿、家陵、白鈺、沈忭五名常.委同誌為副組長,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樹德同誌任主任,老董任副主任,全麵組.織和協調危機化解、應急措施等工作……”


    “唔……”


    魯嘯路略加思忖道,“小天申長,我看是不是這樣,副組長裏麵由白鈺同誌牽個頭,就算作常務副組長吧,比如待會兒我倆去京都匯報工作,家裏急事兒找誰?就由白鈺同誌挑起擔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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