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港口改製檔案,當初譚規深知這樣突擊性的、全省規模的大動作肯定會有種種矛盾漏洞,特意請示省主要領導後以省正府名義發了關於加強港口檔案管理的**,明確要求——


    所有涉及改製的檔案、文件、材料、數據等一律上交省港口集團集中管理,不得以複製、影印、電子文件等方式自行留存。


    這樣日後若有人想查賬,省港口集團便可推說要征得省領.導簽字同意,等於人為加了道枷鎖。若還有人不知趣,那就是不想在暨南混下去了。


    沒想到宛東港不但私自複製了全套改製材料,居然被梅芳容弄到手搞了秘密審計,這這這,這不等於把裝了子彈的槍送到人家手裏嗎?


    許集朝也知道自己出捅大簍子了,低聲羞愧地解釋道:“也……也沒辦法,改製後沒完沒了上訪的、鬧事的、要求賬務複查的,總不能每調閱一次檔案就跑到省裏層層審批吧?所以港口那邊複印了一套。不料梅……利用這個大做文章,實在沒想到……”


    沒想到,是世上最無能最低級的借口!


    領導講話寫不出新意,因為沒想到與時俱進的內容;案子無法偵破,因為沒想到凶手作案手法;重要活動出了意外,因為沒想到突**況……


    該想到的沒想到,還需要你幹什麽?


    譚規冷冷道:“跟她談過沒有,什麽態度?”


    “談……談過,”許集朝頭垂得更低,“她強調要為改製過程中利益受到侵害的中小股東討說法。”


    心裏“格噔”一聲,媽的,標準白鈺的套路!


    譚規二話不說拿起皮包就往外走,許集朝和站在走廊間的秘書都驚呆了,連忙問道:


    “譚部長去哪兒?”


    “回勳城!”


    譚規頭也不回地徑直下樓、上車。


    從省城到宛東一個多小時車程,再開回去加起來在路上就奔波了近三個小時,可在酒店才休息不到二十分鍾。


    原因很簡單。


    話說到這一步,譚規知道自己出麵也別想讓梅芳容改變主意,相反,倘若她直接拋出那些證據公開舉報,事態還會進一步擴大。


    早從白鈺在湎瀧與屠鄭雄較量的過程,譚規就看出白鈺的戰術,即:輕易不出手,一旦抓住軟肋得理不饒人,步步緊逼,逼到對方失態失控為止。


    因此除非白鈺鬆口,否則梅芳容會在宛東越鬧越大,反正被卷進去的領導幹部都她無關,有啥好怕?


    譚規的想法是,直接跟白鈺談,從源頭遏製住危機。


    無巧不巧,就在回勳城路上接到召開第二次省常.委碰頭會的通知,不由輕舒口氣:


    幸好及時趕回來,不然大老遠跑到宛東,然後和沈忭同時請假缺席會議,會給省領.導們造成什麽印象?


    饒是如此,因為進城道路太擁堵,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五分鍾,進會議室一迭聲表示歉意,沒批評交通卻說司機手腳慢。


    要提到省城交通問題,板子勢必要打在白鈺身上,這個節骨眼上譚規處處小心,避免“誤傷”。


    “好,譚規同誌到了就開始,”詹小天道,“上次會議定下關於馬昊問題的內部調查今天到期,按有查必報原則,現在請白鈺同誌匯報調查結論。”


    白鈺道:“根據勳城市人民正府關於網絡反映馬昊同誌相關問題的輿情,以周沐同誌為首的正府主要領導親自介入,通過談話、實地走訪、調閱監控等方式進行內部調查,初步得出結論。下麵我就調查情況作簡要匯報……”


    關於群眾舉報列舉14個城商行或委托淩曉敏提交的申報報告,其中8個已被相關處室駁回但在馬昊同誌手裏都簽字同意問題,經查有一個由白鈺同誌親自拍板交由馬昊同誌執行,前期已做過說明;另外7個申請報告,經核查存在市直機關、相關處室對正策理解不深、尺度把握不夠、寧可保守不願冒險等問題,且得到所有經辦幹部簽字確認,證明馬昊同誌並未徇私舞弊。


    關於網絡爆料馬昊同誌利用職務勾引淩曉敏等有夫之婦,成雙入對出入高檔消費場所,生活作風**糜爛,群眾影響惡劣。經查馬昊同誌與淩曉敏屬於正常範圍內同誌關係,並無不正當男女關係事實;馬昊同誌與淩曉敏喝過幾次咖啡,消費檔次符合工資收入水平;馬昊同誌在湎瀧工作期間為發展經濟、促進金融,多次與銀行幹部員工談話,卻被少數別有心者故意截取、惡意放大、造謠生事,勳城市正府對此不負責任的言行表示強烈譴責。


    擺在台麵的材料洋洋灑灑說了二十分鍾,沒說的隻有一點:捉奸拿雙,沒有床照絕不認輸!


    詹小天顯然意識到這一點,白鈺匯報甫一結束當即道: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市直機關中層幹部們自我否定不容易嗬……但男女關係沒有事實這句話我不同意,什麽叫沒有事實?非得捉奸在床才算?人民群眾對黨.員領導幹部八小時外的監督非得落到這個實處,豈不個個成了錦衣衛?影響惡劣難道僅限於上床?淩曉敏為什麽不陪保安喝咖啡,不陪民警喝咖啡,偏偏多次陪馬昊?明擺著衝著他手裏的權力!馬昊為什麽在湎瀧喝咖啡,到了勳城還喝咖啡?利用手裏的權力勾引美色!這是*、一拍即合的典範!”


    按之前的套路,接下來應該譚規發言,然而這回偏不,他埋頭記筆記無動於衷。


    不得已,申偉卿站出來道:“表麵看這份調查結論麵麵俱到,所有疑問都有解釋,細細分析則有些勉強,特別關於喝咖啡的問題!詹申長批評得對,出於工作需要偶爾喝兩次咖啡情有可原,但馬昊在湎瀧喝,在勳城喝,且跟不同的美女幹部喝,如果都是為了工作,真是貽笑大方的理由。”


    “偉卿同誌分析得有點勉強了,”吳曉台反駁道,“調查結論講得很清楚‘故意截取、惡意放大’,或許馬昊同誌確有喜歡喝咖啡的習慣,一起喝過的人可能300位,可能500位,被挑出寥寥幾個而已。”


    姚家陵也出麵助陣:“明明五六位、七八位坐一塊兒,剪輯成兩位也有可能。”


    譚規還是不吭聲。


    詹小天感覺有點頭痛,怎麽搞的,這家夥忽左忽右,前幾次明明衝鋒在前!再瞟林百輪,也一付看熱鬧的模樣,並沒有加入戰團的打算。


    抓住詹小天短暫的遲疑,魯嘯路不緊不慢道:


    “同誌們都說說,集思廣益嘛。”


    林百輪笑了笑,意思是我就這態度,別多問。


    趙永浚則一臉漠然,馬昊事件發酵至今省紀.委都沒介入,本身就是態度,還用再說?


    但詹小天是下了決心要讓馬昊受到處分,敲山震虎給白鈺追隨者們顏色看看,別太囂張!


    “勳城正府出具了令人不太滿意的調查結論,常.委同誌們也都很謹慎,充分體現保護黨內領導幹部的人性化思想,唔,我能理解……”


    詹小天道,“的確,網絡爆料炒得再火沒有過硬的證據,當事另一方又很巧合地昏迷不醒,從官方程序來講沒辦法給馬昊的行為定性。不過常.委同誌們,這樣一份調查結論和申委不予追究的消息傳出去,會引起更大輿情的!申委不作為、官.官相護、黑幕重重等等,這些過激言論我現在就能猜到,到時又怎麽辦?等到亡羊補牢的時候,羊已經損失殆盡!所以,我考慮由正府層麵出麵發個通報,指出馬昊不當言行的同時給全省領.導幹部敲敲警鍾,也是對網絡輿情、人民群眾**熱點的一個回應。”


    “也可以,省正府黨組會議或申長辦公會討論通過即可。”


    申偉卿立即響應,試想兩位常.委申長認可的事,一班副申長哪個敢反對?


    魯嘯路意外地揚了揚眉毛,吳曉台當即冷笑道:


    “哦,正府打算踢開黨.委鬧革命了!常.委碰頭會不追究,省正府卻要處分!”


    “不是處分,而是通報說明,”詹小天駁道,“跟通報批評不是一個概念!”


    “我看不出區別。”吳曉台道。


    眼看兩人相持不下,白鈺突然道:“對了,兩天前淩曉敏已經蘇醒過來,就在剛剛經精心治療恢複了意識,警方把她的證詞發到我手機上了……”


    “啊!”


    這一招搞得詹小天、申偉卿措手不及,也令包括魯嘯路在內常.委們錯愕不已。其實網暴事件發生後,盡管白鈺把馬昊說成天使般的純潔與無辜,但所有人按常理猜測馬昊肯定“上了”,所以淩曉敏一直昏迷才符合邏輯。


    她陡地蘇醒,偏偏又在詹小天堅持要處理馬昊的緊要關頭,不消說白鈺的殺手鐧來得正是時候!


    手機投屏到會議室牆上的大屏幕上,鏡頭前淩曉敏精神萎靡倚在病床上,虛弱但很清晰地說:


    “我叫淩曉敏;我正受傷住院治療;此刻我以自.由之身自主地回答問題,我發誓我所說的都是真話,沒有半句謊言,也沒被恐嚇挾製!我跟馬昊詩長是清白的,我倆沒有逾越工作關係;網絡上流傳的照片,我和馬昊詩長的確喝過咖啡,也一起喝過酒——還有別的領導同事,都是正常工作、應酬需要,我……”


    接下來的話無須再聽,淩曉敏的證詞狠狠打了詹小天的臉,打得啪啪直響,一直痛到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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