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憂以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娓娓開篇:“小璣呀,要想知道你師父為什麽不吃飯,就要了解蜀山派,了解何謂蜀山,蜀山代表什麽,蜀山有多少年的傳承,蜀山的近代掌門,以及你師父退隱的緣由。”


    “千叔叔,我從來沒發現你有這麽英俊美貌,談吐不凡,令人那個什麽心折。”


    “臭丫頭,你以為這麽說,本公子就會高興麽?哼,腦袋偏一下,我用你後麵的刷漆柱子照一照。好吧,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歹你也是一代魔宗之主,咳,這話可不能讓你師父聽見,也不能當他麵提,記住了?千叔叔且問你,你可知天下地脈有三穴,分天地人三處?”


    “這個我知道,小時候在須彌宮典籍裏看到過,天下地脈有三穴,昆侖、蜀山、須彌山,分別對應天地人。傳說昆侖上界有仙人居之,昆侖巔是人與仙的交界;傳說蜀山下界有地仙,也有酆都鬼府,乃九州地脈中樞,十二地脈匯聚於蜀山十二峰,平衡人間陰陽;傳說須彌山秘境有七重山,七重海,諸天眾生所住,若來若去,若生若滅,有生老死墮。可是這些都隻是傳說,我就從來沒見過須彌山秘境。”


    “故老相傳的玩意兒,約莫就是個傳說,誰也沒見過昆侖仙人,蜀山地仙,須彌諸天,除了千百年前典籍裏隻言片語的記載。但,地脈靈氣充沛確實唯這三處,且三派也確實興盛了千百年,說是附會傳說也好,巧合也罷,總之呢,這三家在九州呈鼎足之勢。雖然,昆侖以西聖為尊,人丁單薄,卻是不可小覷,好在他們偏居西域,一般不會涉足中原。你們須彌宮呢,以神域自居,自視甚高,卻因著婆羅門一係,心法詭譎,以轉世為傳承,被中原視為魔宗,如今零落到隻剩你一人了。所以,所謂的三足鼎立,其實已造就蜀山獨尊之勢!”


    “蜀山獨尊不獨尊,跟師父不吃飯有什麽關係?”


    “你這沒耐性的丫頭!蜀山獨尊,是在你們須彌宮敗落之後,從前可是分庭抗禮,誰也不服誰。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蜀山的這幾代掌門,尤其是你師祖,前掌門衝虛真人。哎呀,小璣,我忽然發現你這小崽子吃裏扒外,居然拐彎抹角拜入了蜀山門下。”


    “才不是!師父是另立的桃花派,我是拜入的桃花塢門下!”


    “這麽說,你不認衝虛真人是你師祖?”


    “認他有什麽好處?”


    “嘖嘖,好處可大了。衝虛真人可是你師父的一塊逆鱗,尋常人碰不得。”


    “你確定這是好處?”


    “就說你這丫頭沒見識!慕小微的逆鱗誒,那能是一般人?你若是能把你師父的逆鱗給捋順了,那就更不是一般人了!”


    “……千叔叔你確定不是想害死我?”


    “你平時膽子不是挺大的麽?”


    “……那我也不敢動師父的逆鱗。”


    “好吧,敢不敢動隨你。總之,那衝虛真人乃武林不世出的奇才,二十二歲執掌蜀山,憑著蜀山劍法獨步天下,三十歲時領悟太上忘情第九重第九境,道家九為極,九九歸真,絕情絕愛,那可真是天下第一人!誰料,兩年後,他竟仙逝了……”


    “太上忘情……九九歸真……絕情絕愛……”


    “喂!小璣,你的關注點不對吧?”


    “千叔叔,讓你絕情絕愛,做天下第一,你願意麽?”


    “廢話!當然不願意!”


    “所以,師祖……衝虛真人他願意麽?”


    “那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想不開,自我了斷了?”


    “千叔叔你的理解能力果然是被旺財吃了呢。”


    “趕緊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侮辱了旺財。”


    “……”


    “好吧,話說回來,衝虛真人確實太突然了,所以師父才接受不了?”


    “慕小微是衝虛真人一手帶大,一手傳授蜀山諸多功法劍法心法,不啻於再造恩師。當然首先你師父也是個奇才,不然也不會得衝虛真人如此上心,上哪兒都帶著,闖了天大的禍,你師祖也要護短到底,半點不容人指摘,比你師父現在對你還上心。唉!我爹都沒有這樣對過我。”


    “師、師父也會闖禍?”


    “嘖嘖,慕小微年輕的時候,那可是不畏天不敬地,闖禍可跟他如今吃糖一樣尋常事,一日七八頓,頓頓都有人追上蜀山討說法。”


    “千叔叔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因為你千叔叔我也是當年討說法大軍的一員!”


    “喔,原來千叔叔是被師父虐出來的情誼。”


    “呸!當年該死的慕小微得罪了我老子,我被我老子攆出來,上蜀山去跟慕小微火拚!誰知打著打著,慕小微就不打我了,還把我扛去他房中給洗了澡,哼,我就知道,他被老子的美貌震撼住了!”


    “也就是說,師父看把你湊得太淒慘,無法直視,就給你洗刷洗刷,化幹戈為玉帛了?”


    “哼,當年我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好吧,其實是我對他心折了,想拜他為師,結果被他踢下了蜀山。再以後,我就時常去找他,跟他一起到處闖禍。日他仙人板板!每次闖完禍,他都先溜了,留老子善後,每次都是老子被苦主逮著揍。好在,我爹總能用銀子把我贖出來。小璣,我怎麽感覺我們跑題了,好像在追憶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沒關係,通過你的陪襯,我總算知道點師父少年時代的事跡了。而且,現在你們不是顛倒過來,變成你禍害師父了麽?”


    “唔,有道理,看來真是,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那我們回到正題,衝虛真人突然仙逝,這個突然的意思是說,一點征兆也沒有,且恰逢你師父不在蜀山,所以不得不令人懷疑其中有陰謀!然後不知道發生過什麽變故,慕小微接了蜀山令,卻不做蜀山掌門,跑去桃花塢種田養孩子了。”


    “你的意思是,師父人生的重大轉折,因果都在師祖身上?”


    “咦,不是不認師祖?”


    “師祖對師父這麽好,肯定是好人,所以我又改變主意了。”


    “小田雞,看問題不要片麵化,沒有你師祖,興許你現在還在須彌宮裏做著轉世靈童享清福呐!一派掌門,可沒有什麽好壞之分。立場不同,對錯也就不同。”


    “可是,師父都說了從此我就是桃花塢關門小弟子,不再是什麽轉世靈童了!”


    “你個小沒良心的,行了行了,我們不提須彌宮。現在知道你師父為什麽不開心了吧?”


    “嗯,知道了,方才樓下師父對唐掌門提到了師祖,讓師父想起了傷心事。”


    ……


    不曾想,打坐也能墜入一段太過幽深的記憶,就像一個無底洞,一直墜落,不見底。


    隔壁兩人的談話,自耳邊飄拂而去,仿佛隔著一道觸摸不到的距離。話在唇邊,吐出的不過是濾下的灰燼,飄落時,就已分崩離析。


    直到敲門聲一下下叩擊,將我從幻境中喚醒。興許是久久未應門,兩人帶著旺財直接闖了進來。天璣一路衝到榻前,喘著粗氣,小手輕輕拉住我衣角,眼裏驚惶一點點收攏,掩下,再仿若無事。


    “師父,酉時快到了。”


    “你們去玩吧,為師有點頭暈。”我抬手扶額。


    小徒弟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顆酥糖。我打坐起來,覺得口裏有些泛苦,便也不推辭,接了她的酥糖。見我吃了,她便笑出一山的爛漫。又遞茶又送水,還要主動替我梳頭,見我眉梢一點點展開,才算罷休。


    “慕小微你趕緊下繡樓,我去樓下等著,真是,被徒弟給寵壞了,嬌氣得緊!旺財我們走!”哐當關門走人了。


    天璣放好銅鏡,搬好凳子,從袖子裏摸出犀角梳,一臉躍躍欲試地望著我。沒辦法,我隻好承她這份孝心,從臥榻上起身,走過去坐下。


    坐下後,小徒弟個頭剛好比我高出兩個頭來,取下了我發上的桃木簪,拿在手裏瞧了瞧,才還給我,手持犀角梳給我從頭梳到發尾,幾無凝滯。


    “師父頭發這樣順,省不少力氣呢。”小徒弟在後麵驚歎。


    “從前都是天樞給我打理頭發,後來交給了天璿,天樞怕你二師姐太小不會梳頭,天天給我喂何首烏煎湯,讓我務必養出一把烏黑順滑的頭發。托她的福,我終於聞見何首烏就想把自己了結了。”我手裏把玩著桃木簪,想起帶孩子的那些年,不勝唏噓。


    天璣笑得手抖,從銅鏡影像裏瞟了瞟,穩住手腕,重新握起梳理過的烏發,似不經意道:“以後,不用勞煩大師姐二師姐了,我給師父梳頭,一直梳下去。”


    日光已暗,銅鏡生氳,一層薄光徘徊不去。


    我自鏡中瞥了一眼,“那還不將為師的頭發都給梳沒了?”


    小徒弟手上頓了頓,視線望向鏡裏身影,“徒兒是想,給師父梳一輩子的發。”


    我唔了一聲:“徒弟們小時,都喜歡騙師父,隨便承諾一輩子的事情。你們還小呢,哪裏知道一輩子的光景,莫要再亂說。”


    “師父以後會知道徒兒有沒有亂說了!”語氣裏透著一股子發狠勁,好像賭咒一般,起初怕人不信,後來也不管不顧別人信不信,仿佛都與她無關,她隻說了自己的誓詞就覺得已是足夠。


    我從昏沉鏡像裏看她擰著眉頭,又毅然舒展,孩子氣裏透著一個不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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