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荻根本不記得自己淩晨是怎麽下車以及辦的酒店入住,後來在前台詢問,才知道是夏衍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把事情都辦了。


    暫時安頓好之後,韓荻在第二天直接去了公墓,看望久未前來探望的母親紀玉清。


    紀玉清是五年前去世的,這個五年就好像是一道隔開了過去和現在的鴻溝,把曾經的韓荻和現在的她完完全全地分開。


    墓碑上的照片裏,紀玉清還是那麽和藹溫柔,然而她再也不可能出現在韓荻麵前,這大概就是過去和現在的區別。


    韓荻自從去了倫敦就沒再回來過,並非她不想念紀玉清,而是強烈想要逃離的欲望讓她把這份思念轉移到了遙遠的大洋彼岸。所以當她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她第一個想見的就是分別了五年的紀玉清。


    雖然隻是方寸的空間,但紀玉清的墓被打掃得特別幹淨。盡管韓荻知道姨母安排了專人打理,但這裏並不像隻有清掃人員來去的跡象,韓荻甚至在墓碑後麵發現了一枝已經枯萎的花。


    “你是她的女兒吧?”清掃阿姨正要過來打掃,“還記得我麽?五年前立碑的時候,咱們見過的”


    “阿姨還是很硬朗。”韓荻微笑,“這五年多謝您照顧我媽了。”


    “這是我的工作,不用客氣。”阿姨看見韓荻手裏的花,立刻把手邊的垃圾袋打開,“快丟進來。”


    “是有別人來看過我媽麽?”


    阿姨的笑容抑製不住地流露出來,連連點頭:“你的那個小男友每年都來,還來好幾次。平時過來就帶花,清明和你媽的忌日還要燒錫箔的。說你在國外忙得回不來,他就經常過來看看,陪陪你媽。既然你回來了……他怎麽沒有一起過來?”


    韓荻猜想這個所謂的男友應該就是夏衍,除了他,她也想不出還會有誰經常來看望紀玉清。


    離開公墓的路上,韓荻思前想後,還是撥通了夏衍的電話——夏衍特意留了電話號碼在床頭——但意外的是,鈴聲居然從她的身後傳來。


    韓荻回頭,這才看見夏衍從一邊的柱子的後頭走了出來,顯然他比自己來得早一些。


    時間臨近中午,夏衍驅車帶韓荻回市區去吃飯。車上的氣氛還是一如既往的沉悶,等到又一個紅燈停車時,韓荻才開口:“謝謝你來看我媽。”


    “除了謝謝,你好像就沒有其他的話會跟我說了。”


    “你確實做了應該被感謝的事。”


    “真要謝我,就試著去做我跟你說過的事。”夏衍開了車,“我被遷怒了五年,隻想這樣的煎熬早點結束。”


    “你調個頭就不用一直撞這麵牆了。”


    “你把牆拆了我就不用一直撞下去。”


    “祝樂樂很好。”


    “誰都沒你好。”


    “你怎麽這麽死心眼呢?”


    “因為那個人是你。”


    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對話顯得劍拔弩張,最後終止於韓荻的沉默。


    夏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緩了緩情緒,又見亮了綠燈,於是踩動油門,問韓荻:“想吃什麽?”


    “小餛飩。”


    “那家餛飩店拆了。”


    “所以你還執著什麽?”


    夏衍猛地一踩刹車,車子頓時挺了下來。他顯然是被韓荻激怒了,看向她的目光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恨,但不論她說什麽做什麽,無論那一團火燒得如何旺盛,他都沒辦法對著韓荻發泄出來。


    夏衍也痛恨這樣的自己,然而一切就是這樣不可控製地發生著。


    “對不起。”韓荻歎息,解開安全帶,“我自己回酒店,你不用送我。還有,我暫時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回國的事,請你替我保密。”


    韓荻倉皇地下了車,匆匆離去的背景和五年前一樣沒有一點猶豫。


    既然回了國,韓荻難免會有尋找過去生活足跡的想法。這就是她不願意回來的原因,那個執著在過去的韓荻從來都沒有消失,隻是因為環境的影響而暫時隱藏了起來,一旦回到曾經居住的地方,她就會忍不住地去拚貼過去的回憶,哪怕那些記憶會帶來並不愉快的感受。


    所幸的是韓荻曾經居住的那片老城區,在她離開後每兩年就都拆遷了,現在那塊開發了商業街,和從前完全不一樣。哪怕是外灘,也在城市飛速發展的進程裏發生著改變——從黃浦江上吹來的風也沒有了熟悉的氣息。


    距離祝有龍大壽還有兩天的時候,韓荻通知了溫如晝自己的到來,也去見了祝有龍,還見到了祝有龍成立的俱樂部。


    五年前還隻是師兄弟們在一起訓練,現在俱樂部的創建不但提供了集/會的場地,還通過團結其他桌球愛好者形成了規模不小的團體,也算是一番新局麵。


    韓荻隨同溫如晝到達俱樂部的時候,夏衍正在指導師弟妹們練習,祝有龍的身邊隻有祝樂樂陪著。


    師徒重逢不免噓寒問暖,大家也都盡量規避開關於五年前的話題。


    隨後溫如晝帶韓荻去參觀訓練室,果真發現了夏衍的身影,但兩人並沒有打招呼。


    言爵西見韓荻到來,帶著一班同門熱烈歡迎,還請韓荻親自指點。幾桌打到一半的球局,在韓荻的指導下很快就進入了下一個僵持點。


    當韓荻走到最後一張球台前時,她吃驚得愣了幾秒——這是溫布利大師賽決賽的最後一局,也就是她和夏衍還沒有打完的那局球。


    溫如晝湊上來:“韓荻師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時是想怎麽打?”


    言爵西已經非常自覺地拿了球杆過來,笑嘻嘻地遞給韓荻。


    韓荻看了一眼夏衍,見夏衍從言爵西手裏接過球杆,都不是他們自己的杆子,還算公平。


    在賽場上沒有完成的一局球在這裏繼續,那時迫人的緊張的氣氛也立即在球桌上蔓延。


    韓荻打出了一個漂亮的香蕉球,使主球強烈旋轉,在前進過程中突然轉向繞過障礙球,不但解了夏衍設下的斯諾克,還成功進球,隻是下一杆想要得分同樣十分困難,最保險的做法還是做個斯諾克來為難夏衍。


    夏衍沒想到韓荻會選擇用這種方法來破解他設下的局,這一感打得幹脆果斷,如果是在當天的比賽場上,必定會贏得不小的掌聲。


    接下去的球局就在韓荻的掌控中,怎樣設置難度並且有利於自己的進攻都由她做主。因為局麵的僵持和複雜,哪怕是以快攻著稱的韓荻也選擇了防禦為主,而她做下的斯諾克顯然超乎了大家的預料,十分精妙。


    困難多變的球局正是韓荻和夏衍高超球技和快速思維的展現,就在大家都忙著解局的同時,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局本該以突破為主的球局成了韓、夏兩人互相為難的遊戲。他們的目的不再是如何突破難解的局勢,反而是找到一個新的更有難度的困境來困住對方,並且樂此不疲。


    這是曾經韓荻對夏衍快速進攻的控訴。


    那會兒都是年少氣盛的時候,韓荻雖然能偶爾在夏衍手裏贏幾場,但依舊非常討厭夏衍總是以快攻打亂她的節奏。所以她想到盡量用複雜的斯諾克來困住夏衍,這樣可以減慢他的速度,但後果就是夏衍也開始用同樣的方法來為難她。因此過去在練球的時候,他們經常會從進攻型選手轉變為防禦型選手,甚至直接放棄進攻,專心做各種斯諾克來增加打球樂趣。


    旁人不知道韓荻和夏衍之間的秘密,更容易被他們對外所表現出的強勢所牽引著陷入破局的局麵裏,但事實上,這兩人可能根本沒想著怎麽去找進攻點,而是不斷地在疊加破解的難度。


    言爵西看到後來開始暗中向溫如晝提出質疑:“這是咱們夏衍師兄的慣用套路麽?我怎麽看著不太對?”


    溫如晝則一心沉迷在如何破解高難度斯諾克裏,根本無心理會言爵西的疑問。


    最後韓荻和夏衍同時放下球杆,在眾人的困惑裏結束了這場沒有結局的比試。


    “就這麽結束了?”溫如晝如夢初醒,“可是還沒解開。”


    言爵西看著這難以破解的球局,似是有所頓悟:“原來咱們都被他倆玩進去了。”


    溫如晝根本沒有理會言爵西的話,整個人撲在球台邊,還在尋找著破解之法。


    夏衍見溫如晝如此沉迷球局,不由莞爾,轉過目光時發現韓荻也正看著溫如晝發笑,不禁看得入了迷。


    韓荻注意到夏衍含情脈脈的注視,她立即躲避開,沒想到夏衍卻拉住了她。她立刻提醒:“大家都在。”


    夏衍正要鬆手,祝樂樂突然進了訓練室。見到這一幕,她的目光陡然間尖銳起來,又見大家都在聊天休息,就突然揚聲責問:“這裏是茶館還是菜市場?一個個不好好練習,就知道偷懶,淨幹些和打球無關的事,對得起師父和師兄們的教導麽?”


    誰都知道祝樂樂在指桑罵槐,但她是祝有龍的獨生女,球技在同門中也確實不錯,因此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撞槍口,立刻都收斂了散漫的樣子,拿起球杆練了起來。


    發了一通火算是稍稍平複了祝樂樂的心情,但她也發現了那張被動過的台球桌。於是她重拾笑容走去韓荻麵前:“我爸正在找你呢韓荻師姐,說有話想跟你講。”


    一麵說,祝樂樂一麵拉住夏衍:“我和他們一樣,也需要師兄的指點,你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盡管祝樂樂的態度很不友善,但也算是為韓荻找到了擺脫夏衍的理由,因此她二話不說就離開了訓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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