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在5年前,紀玉清放棄生命之前得到韓沛權這樣一句道歉,韓荻或許會選擇試著去原諒韓沛權這個不合格的父親。然而人死不能複生,在這五年裏,韓沛權沒有表現出哪怕一點悔過的意思,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


    韓荻沒有理會韓沛權下跪和道歉的行為,正要離開時,她聽見夏衍說:“我有些話,想跟韓伯伯說。”


    “我去車上等你。”韓荻從夏衍手裏拿過車鑰匙就先走了。


    離開紀玉清所在墓區之後,韓荻意外發現了段易灃的身影。上次照片事件之後,他們幾乎沒有什麽接觸,現在突然相遇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你怎麽會來這?”韓荻問。


    “我原本是想來看看阿姨的,但是看見師兄的車在,就想你們應該在上麵,所以想等你們走了再上去。”段易灃遠遠地望見紀玉清的墓碑前除了夏衍還有一個人,“那是?”


    韓荻不想再提起韓沛權的名字,所以回避了這個問題:“你也會來看我媽?”


    “不是經常過來,但是……”有些話如今已經不適合再說,段易灃無奈地看著韓荻,“我為我的衝動道歉,韓荻,你能原諒我的一時糊塗麽?”


    “既然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韓荻轉身望著紀玉清墓碑的方向,眼底情緒深沉,顯然並不是單純地痛恨著韓沛權。


    “如果真的有話說,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


    韓荻的神情漸漸冷了下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


    段易灃看著韓沛權和夏衍正在交談的身影,略顯困惑:“韓伯伯是不是之前和夏衍有過接觸?”


    “你說什麽?”韓荻所表現出的驚訝代表著她對段易灃所言毫不知情。


    察覺到韓荻情緒裏的激動,段易灃立刻解釋:“我不確定是不是,但這身影看著確實熟悉,應該不止一次跟夏衍見過麵。”


    “什麽時候的事?”


    段易灃仔細想了想:“有一陣子了。”


    見韓荻若有所思,段易灃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也許是韓伯伯想見你,所以想請夏衍幫忙。但是無論怎麽說,這5年來你因為韓伯伯而受到了不公正的輿論,還有阿姨的事……”


    “夏衍知道我不想見他,不會幫他的。”韓荻反駁。


    “他做事當然會有他的理由。”段易灃見夏衍和韓沛權分了手正朝這裏過來,為了避免再度引起誤會,他和韓荻道了別,“那我過去了。”


    夏衍到韓荻身邊的第一刻就牽起了她的手:“易灃跟你說了什麽?”


    “原來這些年,他也會來看我媽。怎麽好像就我這個做女兒的最不孝順?”韓荻半開著玩笑,望著段易灃孤零零走在墓區內的身影,然而視線又很快轉移到了即將消失的韓沛權的身上。


    未免引起韓荻的逆反心理,夏衍沒主動提起剛才和韓沛權的談話,直接帶她離開了公墓。


    兩人在回公寓的路上接到宋元夜的電話,約他們去休閑吧打球。


    韓荻在倫敦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打球,回國之後卻因為各種突發狀況而有陣子沒好好碰球杆了。盡管昨天還在發高燒,甚至因為剛才韓沛權的刺激而心情不佳,但聽到宋元夜約自己打球,她還是決定去練練手。


    韓荻到休閑吧的時候,溫如晝正因為自己的一時大意輸了一局給宋元夜而悶悶不樂。見韓荻過來,她馬上跑過去:“師姐,元元他趁我不備,搶我的球。”


    “我可沒作弊,是你自己太輕敵,我才找到反超的機會的。”宋元夜毫不謙讓地開始向韓荻伸冤,“三局了,我已經連輸給如如三局了,就僥幸贏了一局!”


    宋元夜雖然不是職業球手,但要連續在溫如晝手底下輸三局,這在韓荻看來,除了他毫無底線地放水之外,就真的隻能用溫如晝的球技得到了很大的提升這個理由來證明了。但從這會兒宋元夜的表情來看,果真是宋元夜沒有放水的新招了,這才勉為其難地贏了一局。


    “技不如人就好好學著。”韓荻從宋元夜手裏接過球杆,主動向夏衍提出了邀請,“來一局?”


    夏衍卻之不恭,隨手拿了根球杆就跟韓荻去了球桌邊。


    雖然是打來玩的球局,韓荻卻一點都沒懈怠。從開球的第一杆開始,她就沒打算和夏衍得過且過,反而比在賽場上相遇更要認真嚴謹。


    “殺氣。”宋元夜感歎,“沒想到我昨天還在發燒,今天就有這麽強的殺氣,夏大哥這局要當心了。”


    “你說,他倆誰會贏?”


    “這個不好說。”宋元夜根據韓荻和夏衍的進攻趨勢對溫如晝進行解釋,“我姐和夏大哥雖然都是攻擊型選手,但是各有所長。我姐在長線進攻上絕對有優勢,夏大哥則在爆發短線上占據上風。”


    “照理說,長線進攻對球手的臂力要求更高,稍有差錯就可能導致失誤。師姐作為一個女球手,居然擅長打長線,也是讓人匪夷所思。”


    “正因為我姐的長線優勢,進攻的時候,她考慮的方案就可能比其他人多,也就是她能夠經常跳出對手設下的球局,從而找到讓她能夠帶動節奏的突破口。你也知道,主動權在球桌上有多重要。”


    宋元夜話音剛落,韓荻就以一記漂亮的長線,打進了這局的第一個進球,母球停在黑球邊,但最方便進袋的袋口有紅球遮擋,如果要擊打黑球,那隻紅球反而更可能進袋,造成犯規。


    “這球危險,師姐不如做斯諾克保險。”溫如晝緊張了起來。


    就在宋元夜想要同意溫如晝的猜測時,韓荻舉起球杆,打了一個迅猛有力的紮杆,母球隨即快速旋轉並前進,在推進黑球的同時,硬生生把紅球擠開,黑球入袋。


    令人大吃一驚的還是在黑球進袋後母球的運行軌跡——一直逼近球袋,眼看就要跟著黑球進袋。


    隻要母球進袋,韓荻就是犯規,那麽局勢立刻就會轉為對夏衍有利。


    溫如晝睜大了雙眼盯著母球,像是受到某種神奇力量的指示,最後母球幾乎懸在球帶邊緣,隻差那麽一點就要滾入袋中。


    韓荻倒是處之泰然,在母球停下的瞬間,她抬頭去看夏衍,見他給了自己讚歎的鼓掌,她隻是自信地笑了笑,準備擊打下一個紅球。


    開局沒多久就已經有了這種驚心動魄的氣勢,不止是溫如晝和宋元夜,還有一些原本在其他桌打球的人也被那隻玄而又玄的母球吸引,慢慢圍攏到球桌邊來觀看這場比試。


    要比速度,韓荻不見得能比過夏衍,但論出球的力度和角度,哪怕是出杆時的果斷,韓荻的每一個動作都表現出了世界頂尖球手應有的風采。沒多久,她就一口氣拿下了三十多分,以一個頗有難度的斯諾克結束了這漂亮的一杆球。


    圍觀群眾無不為韓荻這流暢的進球而鼓掌,當然也開始為夏衍要怎麽打破僵局而擔憂。


    從來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但比起周圍人對球局的苦思冥想,夏衍就看來輕鬆很多。他在球桌邊走了兩步,拿出個架杆放在台麵上,看似隨意地打了一杆就結束了。


    眾人驚疑這看來平平無奇的一杆,唯有韓荻皺了皺眉。母球在夏衍的擊打下封住了她原本計劃好的路線,也就打斷了她又試圖以長線作為進攻主旋律的想法。而且別人看不出來,她卻已經看清楚了夏衍的意圖——箭狼要準備出擊了。


    夏衍放回架杆之後走去韓荻身邊,頗是得意地問:“怎麽樣?”


    韓荻暗歎他狡猾,卻隻是笑睨了他一眼,輕輕推開,也打了一杆。


    韓荻的這一杆目的很明確,要衝破夏衍為自己後期發力而做下的局。雖然不論從任何角度看,這都不是一個漂亮的出杆,但就是這平平無奇的一次擊球,讓原本看來精妙的球局變得讓人難以捉摸。


    韓荻見夏衍投來一個頗為挑釁的眼光,她隻是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並示意夏衍繼續。


    “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方式的秀恩愛。”宋元夜感慨萬千。


    “球桌上殺得兩眼通紅,球桌下他們護送秋波。看得我都覺得是時候找個男朋友了。”溫如晝拄著球杆表現出一副少女懷春的樣子。


    宋元夜驀地被點中了某根神經似的,瞄了溫如晝一眼:“你該不會想要找夏大哥這種男朋友吧。沒我姐的能耐,你可吃不住這種手裏有真功夫的高手。”


    溫如晝給了宋元夜一個白眼,順帶把球杆往他身上打了一下:“我有自知之明,夏衍師兄這種球場男神級的男朋友,我可消受不起。”


    宋元夜聽著這話好像另有深意,尤其是溫如晝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以往,但眼看著夏衍突然進了球,他的注意力也就完全被吸引了過去。


    一旦讓夏衍找到了進攻的節奏,就是他的個人表演時間。在場的不隻是宋元夜,而是每一雙關注這局比賽的眼睛,都被那快速擊打的球而吸引。夏衍的出杆幹脆果決,不拖泥帶水,又都控製在他最擅長的短線距離裏,所以那一聲聲擊球發出的聲響在這段時間裏快節奏地重複,聽來讓人心神激蕩。


    麵對夏衍快且狠的進攻,韓荻不僅沒有任何對結果的擔憂,反而滋生出一種頗為悠閑的表情。她抱著球杆欣賞著在夏衍控製下而出現的每一條擊球路線,就仿佛是一場在這球台上展開的曼妙舞會,優雅精彩。


    夏衍結束這一杆球的時候,台麵上剩下的球也隻剛剛夠韓荻反超,換言之,除非韓荻能夠在夏衍下一次出手前搶到先機,否則就隻能認輸。


    “夏衍師兄真是太狠了,當眾一點麵子都不給韓荻師姐留,也不知道放個水。”溫如晝嘟起嘴。


    “不是誰都跟我一樣懂得憐香惜玉的。”宋元夜抬了抬下巴,“再說了,我姐是需要別人放水的人麽?你就等著她絕地反擊,一定能贏這局球。”


    夏衍如法炮製,向韓荻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韓荻將球桌上的局勢又看了一遍,果斷找到了她認為最合適的角度,準備發杆。


    隻見母球一路暢行,在觸碰到球桌邊沿之前沒有觸碰到任何一隻球,而所謂的撞擊也隻是母球借由球桌邊沿的作用力攝取夾角而變換了方向,並且很快就要停下。


    全場的氣氛因為這出球霸氣十足但顯然後繼無力的一球而被推到了至高點,包括夏衍都不得不時刻盯著母球的運行軌跡,以確定這一球最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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