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弈孵了一夜的蛋,手腕的印記疼了半夜, 突然間福至心靈, 最終還是想清楚了——自己的確是被驢了。


    剩下的那兩分根本不存在, 哪有人睡一個覺的功夫就能不聲不響地生出三個蛋呢?


    天明之前, 他拎著那幾個蛋,直接殺去了梵天。


    鳳凰明尊正鼓搗著他的養生茶,抬頭看見他一臉冷氣地殺過來,倒是沒有很意外的樣子:“喲, 帝君來了,請坐。”


    星弈將那三個蛋放在他麵前,麵無表情地道:“你最好給個解釋, 我幾千年沒吃鳳凰了,到時候我會留一份鳳凰湯, 等你涅槃之後送給你的。”


    鳳凰明尊趕緊道:“不了不了,我消受不起。帝君, 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一馬罷,我隻想好好活著……”


    星弈瞅他:“我看你幹的事,不太想是想好好活著的意思。”


    鳳凰明尊給他也倒了一杯養生茶, 燦爛一笑:“帝君,我還以為您看到的時候就能反應過來, 沒想到過了一夜您才反應過來。您什麽時候這麽好騙了?”


    星弈:“……”


    手腕處的星盤印記再次灼燒起來,帶來微微的疼痛。星弈下意識地按住了那個地方,微微皺眉道:“這到底是誰的蛋?”


    “斑鳩的, 凡間有鳩占鵲巢這個詞,您聽說過沒有?”鳳凰明尊道,“有一位幼兒園小朋友反應自己的窩被幾個斑鳩蛋占了,不知道怎麽辦,於是隻能送到我這裏來孵,我用墨水給塗黑了,讓月老送去了你們那兒……不不不您別這樣看我,我保證我沒有惡意,我是覺得您是時候跟圓圓坦白了。”


    星弈一怔:“坦白我是煤球這件事?”


    鳳凰明尊搖搖頭,沉聲道:“其他事您也不打算告訴圓圓了嗎?比如你們閉關修行四個月其實沒有進展,比如你們雙修所增長的那點修為其實於事無補,你不知道還能撐多少天——在星盤一天天比一天強勢的情況下,您還要什麽都不告訴小鳳凰嗎?我上回找他談心,他跟我說了您放血壓製星盤的事。”


    星弈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他連這個都跟你說?真是一個壞圓圓。”


    鳳凰明尊喝了一口茶:“壞圓圓前些天飛升金丹,險些沒了半條命,是我沒日沒夜地守在他麵前給他渡氣化氣過來的。我一問他,他自然什麽都說了。”


    他隨手畫出一方幻境,將十幾天前的場景重現。與浮黎山後靈洞相對的地方,深林密集,倏忽連續不斷的上百道雷火潑天降下,聲震九州,風雪混雜著驚雷一下一下地敲在人心上。等到一切動靜平息,破土與碎石之後埋著一隻被烤焦了大半羽毛的小肥鳥,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小鳳凰曆劫前信誓旦旦保證不會出問題的金剛罩已經碎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些散落的碎金。


    鳳凰明尊用手挖著小鳳凰身下的砂礫石土,融化的砂石滾燙無比,浮黎雪山中蔓延著火光。一旁的柿子樹精沉默著圍觀者這一切,輕輕地身下樹枝,撬開小鳳凰被燒得黑黢黢的嘴巴,給他喂了一點甘露。


    小鳳凰被鳳凰明尊拖出來的時候動了動,蹬了蹬小爪子,有氣無力地道:“明尊,你看看我,有沒有到金丹呀?”


    鳳凰明尊道:“到了,圓圓。”


    小鳳凰鬆了口氣:“到了就好,那明尊,我睡過去啦。”他把小腦瓜用翅膀埋起來,就這樣窩在鳳凰明尊手裏,要睡不睡。


    鳳凰明尊一麵給他伸手運氣,一麵不得不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聲問道:“圓圓,小圓圓?先不要睡,你現在睡了就功虧一簣,等我給你化氣療傷,你先清醒著,清醒著跟我說話,說什麽都行。”


    小鳳凰迷迷瞪瞪的,還記得認真思考:“那說什麽呢?我不知道說什麽,明尊。”


    鳳凰明尊幹脆扯住他一隻小爪子搖了搖:“不要睡,你這樣沒出息,就講講你最沒出息地喜歡著的帝君好了。”


    小鳳凰聽見了,一口氣強撐著,開始沒頭沒尾地說起來。這隻小胖鳥渾身都在痛,意識也渾渾噩噩,東一句西一句的,竟然還叫鳳凰明尊聽了個大概。


    “微兼他很好的,什麽都好,長得好看,養小鳥是一把好手,工作還認真,除了他太愛睡懶覺這件事。”


    “不過最近他也不睡懶覺了,好像一個月以前他就再也沒睡過懶覺了,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微兼總是叫人擔心,他說自己沒有事了,傷也要好了,可是我覺得不是這樣,他有事瞞著我,可我也想替他分擔一下。你知道的……自己的夫君騙人的時候,小鳥們心裏是會有感覺的。我感覺還是星盤出了事,恐怕比微兼告訴我的要嚴重得多,所以他才會進去四個月都不出來。”


    說到這裏,小鳳凰又忘了剛剛說過的話,又睜開小豆眼找他確認:“明尊,我真的到了金丹期了嗎?”


    鳳凰明尊摸摸他的頭:“到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可以和帝君雙|修,幫他修複虧損的修為了,不過你也要記得你是我們梵天的鳳凰啊,三百年飛升渡劫金丹期,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一隻小鳳凰。”


    小鳳凰謙虛接受了他的誇讚,而後又可憐兮兮地問:“那我可不可以暈過去了呀?”


    鳳凰明尊給他疏通了脈絡,強行渡入了一部分修為讓他撐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道:“可以了,你暈罷。”


    小鳳凰便暈了過去,過了十天才下地,又是一隻活蹦亂跳的肥鳳凰。


    幻境之外,鳳凰明尊默念咒語,將這浮光掠影的片段盡數收回。光影聲色瞬間消失,隻剩下滿室寂靜。


    鳳凰明尊又咳嗽了幾聲:“還有,青鳥什麽都告訴我了,您不會以為孵蛋就是用布包起來捂著就能好的罷?你們兩個沒一個讓人省心,決定了要寶寶,結果連寶寶應該怎麽出世都不知道。


    “鳳凰蛋與斑鳩蛋還要不同一些,父母親要用鳥型寸步不離地孵著,旁邊要點一盞鳳凰火燃燒的長明燈,這樣過了頭一個月後便什麽都不用管了。等小小鳳凰們自己長到能破殼的時候,會自己感應到鳳凰火的召引,自己鑽出來。所以一窩小小鳳凰出殼總有先後,要看各自造化的,也有一個蛋十年也孵不出來的例子。”


    “小鳥怎麽孵我告訴你們了,不要小看你的帝後,帝君,你想想你自個兒三百歲時到了哪一重關竅了?小鳳凰雖然看著很嬌氣,但從來不是怕事的鳳凰,您既然決定把他從梵天娶過來了,那也要按照梵天的例子,夫妻同心,哪一邊都糊弄不得,小到煤球的事,大到星盤的事,都是如此。”


    星弈無聲地笑了笑。


    他手腕上的灼痛不是一天兩天了,自他出關以後,每分每刻都在提醒著他星盤正在飛快地失控這一件事,也提醒著他的心正逐漸向小鳳凰和他們未來的家——靠攏,沉迷的事實。


    總有一天他會徹底失去對星盤的掌控,他正靜靜地等待這一刻的來臨——獨自。


    這次小鳳凰能直接飛升金丹,的確讓他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小鳳凰都是努力追在自己身後的小胖鳥,兩人地位懸殊,故而總是擔驚受怕。


    他不願讓他這樣擔心,於是選擇不告訴他。然而他卻忘了,他的小鳥帝後並不是一團草莽,這小肥鳥有驚人的天賦和毅力,甚而不輸給他這個上古戰神。


    同進同退,一起承擔,共享孤寂與榮光,所謂夫妻,原來應當是這樣麽?


    他心有微微的動搖。


    星弈若有所思,隻回答了鳳凰明尊其中一個問題:“我三百歲時還在拔神農家的蘿卜吃。”


    鳳凰明尊翻了個白眼,也不多言,隻道:“帝君,再過幾個時辰就是小煤球和旺財巔峰對決搶姑娘的環節了,我言盡於此,您自由發揮罷——你幹嘛?蛋留下來啊?”


    星弈把那三個蛋重新揣回袖子裏:“我沒有孵過小鳥蛋,先回去試驗一下,等以後圓圓生蛋了,好幫他孵。”


    鳳凰明尊:“?”


    星弈走至門邊,頓住腳步,忽而回頭看向鳳凰明尊,手指一點——他麵無表情地道:“你和月老,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混過去了,以後都來幫我帶孩子。”


    鳳凰明尊:“……”


    鳳凰明尊:“太狠了。”


    ——————


    相親宴安排在兼圓文化娛樂中心的幼兒園中,這個宴會被冠以了“優秀學員交流會”的名號,小鳳凰、金翅鳥以及月老等一幹人等都躲得遠遠的,在一旁偷窺。


    三隻小鳥由於都未滿三十歲的原因,所以無法化形。小鳳凰手工製作了三個適合小鳥坐的小板凳,還做了練實宴放上來,結果當天時間一到,卻隻有小紅薯和旺財兩隻小鳥到場了。


    小紅薯睜著水汪汪的小豆眼問:“煤球哥哥是有事嗎?”


    旺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知道。”


    躲在一邊的小鳳凰有點狐疑:“煤球為什麽還沒到?他一向很守時的,為什麽偏偏終身大事遲到了?這不好,他不是一隻守信的好煤球了。”


    被小鳳凰硬扯過來的星弈:“……”


    他道:“說不定他今日不打算來了,我們還是回去睡吧。”


    小鳳凰卻很堅持:“不行,我一定要等到煤球,他是不會辜負我的好心的,微兼,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罷。”


    星弈看了看他,歎了口氣,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那我先回去了。”


    小鳳凰目不轉睛,根本沒有看他,星弈便飄然離去了。


    片刻後,一隻漆黑的圓球鳳凰乘著祥雲翩翩而至。吧嗒吧嗒地走到了現場。


    圍觀的人都激動了起來——小鳳凰尤其激動,如果不是礙於他正在偷聽,他簡直要撲過去蹭蹭煤球的肚皮了。


    幾個月不見,煤球仍然是他入關之前的樣子,昂首闊步,氣息肅殺,嚴肅的小豆眼綻放著冷酷的光芒。


    氣氛有點尷尬,旺財和小紅薯都沒見過這種陣仗,呆住了。


    他敦敦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發地瞅著眼前的兩隻圓球:“抱歉,梵天堵雲,我來晚了。”


    旺財怒道:“遲到還找借口!”


    小紅薯看著對麵冷酷從容的黑煤球,有點害羞地低下頭,她細聲細氣地道:“沒事的,”


    旺財:“……”


    星弈:“……”


    相親宴會進行了一半,氣氛持續尷尬中,並且有變得越來越尷尬的趨勢。


    金翅鳥用翅膀戳了戳小鳳凰;“老大,你這個煤球小老弟是不是不對勁?算起來他是我的三弟了,可他是不是還不太說話的樣子,怎麽人家問他什麽都不回答,把小姑娘都要惹哭了?”


    小鳳凰扼腕歎息:“恐怕是不合適,小煤球心高氣傲,沒有喜歡上小紅薯。唉,算啦,沒有緣分我們就不強求了,讓他們早些收工罷。我去算一算賬本子,過後讓煤球小老弟去浮黎宮等我,我這個當大哥的要教育他尊敬女孩子。另外,讓旺財過會兒也來找我,我這個當大哥的要對他進行鼓勵,教他一往無前的追女孩子。”


    金翅鳥感歎道:“年輕人啊。”


    小鳳凰也撫翅歎息道:“年輕人啊。”


    宴會的結果,便是星弈一直沒有理會小紅薯,最後小姑娘越想越委屈,氣得掉起了眼淚。


    星弈也就起身跳了幾步,拍拍小翅膀,充滿威嚴地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二位自便。”


    旺財氣得用翅膀指著他:“你你你!你敢走?把人家氣成這樣還不道歉,你有沒有禮貌啊!”


    他說著就衝上前去想要攔住星弈,星弈倒也當真停了下來——他望見小鳳凰已經離開了,便轉過身來,用豆子眼瞥了瞥旺財:“你別費事了,我有老婆了。”


    旺財愣住了:“你有女朋友了?我大哥沒跟我說,他讓我和你公平競爭。”


    星弈但笑不語。


    隻一瞬間,旺財從眼前的黑鳳凰眼中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光芒——冷靜,帶著些許促狹的笑意,一本正經的模樣,像極了……像極了他的偶像浮黎大帝!


    旺財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問道:“你女朋友是哪隻鳳凰?我說不定認識。”


    星弈用翅膀往上指了指。他們上麵什麽都沒有,隻剩下佇立著巍峨浮黎宮殿的雪山頂。


    ————-


    小鳳凰等了半天才等到他的小弟旺財,在此之前,他已經將賬本翻來覆去看過了三遍了。


    旺財看起來有點奇怪,眼神裏甚至有一點驚恐,他抖抖索索地跑過來,上來就大叫道:“大哥,那個煤球不對勁,我跟你說——”


    小鳳凰把他拎起來放在膝頭,認真好奇道:“怎麽了?煤球他怎麽了?”


    旺財憋了一下,沒有立刻說出來他的猜想。


    他跟著小鳳凰也混了有四個月了,經曆從起初的看不起,再到敷衍應付,再到“這隻白鳳凰還有點意思”的階段,早就摸透了他這位圓圓大哥的脾性,又貪財又愛慕虛榮,收的小弟遍布天下,排行越前越傻——比如金翅鳥。很多時候不是小鳳凰在帶著他們做事,反而是他們哄著小鳳凰,小鳳凰又總是樂嗬嗬的,容易被小鳥們鑽了空子去,旺財很憂慮,也有點恨大哥不成鋼的意思。


    這件事,他到底也拿不準。但此事畢竟事關他的童年偶像和幼兒園園長——小鳳凰,他決定坦白從寬。


    旺財咽了咽口水:“大哥,那個煤球說他已經有對象了,而且對象就在浮黎宮中。”


    “啊?”小鳳凰有點摸不著頭腦,“浮黎宮中?”


    旺財肯定道:“是這樣的,我最近求證了一下,咱們嫂子是最近才出關的罷?剛好小煤球也在這天出關了,是不是太過巧合?而且我聽金翅鳥說,煤球也從未當眾和嫂子碰過麵,是不是?”


    小鳳凰若有所思:“咦,好像還真是……”


    他想起了煤球的神秘,以及煤球從未揭露所在的居所——豪華樹洞,到底在那個地方。晝伏夜出的習慣,也注定了煤球是一隻神秘的小鳥。


    旺財又吞了吞口水,“我認為此事大有問題,圓圓大哥,你有想過為什麽嗎?帝君那樣怕麻煩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地隨口承諾道要撫養一隻陌生小鳥呢?他是不是對煤球並不抵觸,甚至沒有為煤球太過吃醋?”


    小鳳凰想得更久了,忽然感受到了事情的緊迫性:“好像是!昨天微兼以為我生了三個蛋,是黑色的,可是當我提出這三個蛋可能是煤球親生的之後,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笑了!”


    旺財一跺爪:“就是這樣!大哥,我想你也應當知道了吧?雖然看起來很不可能,但人們常常說,當我們排除了一切可能情況之後,剩下的那一個即便看起來有多麽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小鳳凰擼起袖子,深沉地道:“你說得對。”


    旺財頓時也沸騰起來:“是這樣的,破案了,大哥你比我想的更有悟性,您真是一隻聰明的小鳥。你想的應當與我想的分毫不差罷?”


    “破案了。”小鳳凰肯定地道,“微兼和小煤球在一起了,走,我們去打微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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