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殿內,彌漫著草藥濃烈的氣味。


    采薇用陶碗捧出一大碗熬製了二個小時的墮胎湯劑時,手略微有些顫抖,她想象得到,王娘娘喝完她親手熬的湯藥,肚子裏排山倒海的翻滾,褐色的湯藥進入到娘娘的子宮,無情的摧毀著娘娘肚裏孕育著小生命,無情的將這些已經凝結成的生命撕成片片血塊,趕出體內……


    采薇險些將湯藥潑出陶碗外,她定了定神,輕語:“娘娘,該吃藥了。”


    王美人睜開雙眼,從榻上坐起,接過了陶碗,發呆的看著陶碗裏褐色刺鼻的湯藥,遲疑了幾秒,她端起碗,閉起雙眼,一飲而盡。再看看采薇,早已經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此時,王美人倒有了鳳凰涅槃後的快感,二個月的日日夜夜,惶惶恐恐,惴惴不安的日子,都在這碗湯藥裏結束了。


    她靜靜地躺下了。她知道,不一會,藥效就會來了。從此,她可以抬起頭挺著胸在宮裏行走,再不用東躲西藏著何皇後。


    閉起雙眼,她,唱起了她喜歡的曲子:枝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荷餘情其信芳,皎潔火中玉,芬芳泥裏蓮……..


    王美人眼前出現了一片遼闊的土地,她獨自一人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然而卻步履維艱,感覺背上有沉重物,她回過頭看了看身後,卻是一輪紅日緊貼在她的背部,那輪紅日,熏染天際,萬丈霞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就這樣,負日而行,步履慢慢的卻越走越輕鬆,那輪紅日,緊緊地貼著王美人的背脊,越來越暖,越來越暖……


    王美人坐了起來,渾身上下早已經浸濕在汗水裏,看了看四周,依舊是那盞青銅魚雁燈,發著幽幽的光芒,四周靜謐。


    王美人意識到,剛才隻是一個夢,一個奇怪的夢。


    “娘娘,您醒了?采薇關心的問道。


    “采薇,什麽時辰了?”


    “娘娘你睡了好幾個時辰了,現在是戊時。”


    王美人撩起襦裙看了看,又摸了摸肚子,滿臉疑惑:“這湯藥都喝了好幾個時辰了,為何什麽反應都沒有?”


    采薇道:“娘娘,我也好生奇怪,就見娘娘熟睡著,卻沒見娘娘有任何反應。胎安不動。”


    王美人略有所思:“是不是藥量不夠?”


    “回娘娘,奴婢都是按照寶婆婆的吩咐熬製的湯藥,沒有一點紕漏。”采薇說道。


    “哦,對了,寶婆婆說,若是萬不得已,再用第二包藥劑,我這就再去熬。”采薇想起了寶婆婆的話。


    采薇轉身入廚房,拆了第二包有紅泥標記的草藥,頓時滿屋子的麝香味襲來,采薇明白,如果這包草藥還是不能落了娘娘肚裏的胎兒,那真的就沒別的辦法了,這是寶婆婆最強的藥劑了。


    采薇開始熬製第二包草藥。幫著王美人換了貼身的襦衣,卻見王美人似有滿腹心事。


    “采薇,我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我背負著一輪紅日,艱難的獨自前行,那輪紅日,鮮紅無比,緊緊地貼在我的後背上……”王美人講了剛才的那個夢。


    采薇想了想:“娘娘,那是吉照啊,日乃屬火,大漢屬於火德,莫非娘娘肚子裏懷的是真龍天子?自古君權神授,我倒是奇了怪了,為何別的宮女,喝了寶婆婆的湯藥,立馬落了胎,而娘娘喝了湯藥卻是胎安不動?”


    王美人臉上凝重了起來。


    “若是天命,我王榮哪怕身子遭受多大的痛苦,都要將吾兒帶到這個世上,隻是,我擔心我兒即便是來到了這個世上,也是多災多難。”


    “娘娘不如就順其天意,如何?若是到了明日,娘娘肚子還是沒有動靜,那就隻能說是天意了。”采薇說道,匆忙的進了廚房。


    第二碗墮胎湯藥熬成了,采薇端了過來。


    王美人什麽也沒說,接過了碗,猶豫了片刻,看了一眼碗中濃稠的湯劑一飲而盡。


    這碗湯劑是在第一碗的基礎上,加重了麝香膏成份調和而成。


    喝完後,王美人皺了皺眉頭,的確,湯藥苦不堪言。她靜靜的躺在了榻上,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欣慰。


    不一會,肚子便翻江倒海起來,她捧著肚子喊著采薇。采薇扶著王美人如廁,可是,一切就如平時那樣。如廁之後,王美人的肚子也就恢複了平靜,胎兒似乎根本就不願意下來。


    王美人隻能再次回到了榻上躺著,采薇納悶著說道:“娘娘,奴婢本以為這次娘娘肚子裏的胎兒總該落下了吧,可小家夥還是不願意下來。”


    王美人疲倦的笑了笑,道:“可能,這孩子的命硬。”


    此時,王美人內心是複雜的,她希望墮了腹中的胎兒,這以後的日子也就沒有太大的麻煩,但是眼見著腹中的骨肉始終胎安不動,她想成為母親的本能又升騰起來。


    她,就這樣的糾結中度過了大半夜,直至三分時更。


    終於,腹中又有了第二次的翻騰。這次比前一次來的更為的凶猛。采薇見王美人的額頭不斷的冒著冷汗,心跳急速,便扶著她道:“娘娘,看來這次一定能成。”


    一陣陣的絞痛襲來,王美人確信這次腹中的胎兒是保不住了。然而,疼痛過後,一切卻又恢複如初,什麽都沒有改變。王榮喝了第二碗藥湯之後,隻是比平時多了幾次如廁,腹中的胎兒還是紋絲不動。


    “吾兒,就是那輪紅日。”王美人暗自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她知道,這孩子命不該絕。


    那一晚,北方有七星繞月。


    王美人相信了天命。


    服用了兩碗墮胎湯藥,對她沒有任何的作用,依然是胎安不動,王美人母性的本能占了上風。她更相信是上天給了她繼續孕育胎兒的理由,這是上天的旨意。


    她也不再畏懼何皇後權勢,無論多艱難,一定要為大漢,為皇上再添一子,哪怕用生命來替換。


    她要抬起頭來做人,告訴宮裏所有的人,她懷了陛下的孩子,並且這孩子天命不凡。


    這一年的旱季,持續的特別長。


    洛水,幹涸。


    洛陽城裏下過的那點可憐的雨,隻是杯水車薪。久旱不雨,赫赫炎炎。按照《周禮》,若國大旱,則率巫而舞雩。


    是年,朝廷舉行了一場大雩(注1)。


    是日,靈帝攜文武百官,嬪妃美人們在洛陽城郊靈台,設四尺青銅祭壇,舞童六十四人,設五帝之位,禮天地四方之神。舉行了一場大型的祈雨大典。眾臣及女巫們,手執五彩羽而舞,繞著祭壇而歌。


    六十四位童男童女,則帶著神靈麵具,圍著熊熊烈火祭祀台,邊歌邊舞。


    倬彼雲漢,昭回於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臻.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圭璧既卒,寧莫我聽?


    旱既大甚,蘊隆蟲蟲.不殄禋祀,自郊怚宮。上下奠瘞,靡神不宗。後稷不克,上帝不臨。耗斁下土,寧丁我躬。


    旱既大甚,則不可推。兢兢業業,如霆如雷。周餘黎民,靡有孓遺。昊天上帝,則不我遺。胡不相畏?先祖於摧。


    旱即大甚,則不可沮。赫赫炎炎,雲我無所。大命近止,靡瞻糜顧,群公先正,則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寧忍予。


    待禮儀完畢,司巫與靈帝執手向天長跪: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響徹不已。


    注1:古代求雨的祭祀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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