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賈母壽辰,夏清蓮帶著林黛玉、林墨i、林c鈺一同登門,林海公務繁忙,便道了惱,不曾親至。但夏清蓮帶著孩子都出席了,也給足了賈家的麵子。


    林墨i由賈璉招呼,夏清蓮則帶著林黛玉和林c鈺到了內眷堆裏。


    夏清蓮到的時候不早不晚,與先來的夫人們團團見過,果真如和親王福晉那日所說,都不曾帶了姑娘過來。


    唯有薛姨媽帶了薛寶釵、保齡侯和忠靖侯夫人帶了史湘雲及史g雲、史沁雲姐妹。賈母是史家的姑奶奶,點名要見史家姑娘,史家姑娘便沒有不到的道理。


    賈母和王夫人臉上的笑仔細看來微微有些僵硬,倒仍能維持風度不失禮數。


    福倫夫人是最後才到的,著裝十分華美尊貴,生生蓋了王夫人一頭去,使得王夫人心底直咬牙,暗道:若非老太太壽辰,她不好壓了老太太的風頭去,哪裏就會輸給個根基淺薄的福家夫人?


    夏清蓮看了福倫夫人身上所佩飾物,大多出自多寶軒,看來福家真把多寶軒當成了自家私庫,近來似乎還有往成藥閣伸手的意圖。想來是令妃省親建別院,錢財不夠的緣故。


    夏清蓮眸色微閃,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可惜,吞下去了,也不一定能夠消化得了。


    眾人一陣寒暄,皆都拿著嬪妃省親的事來奉承賈母、王夫人以及福倫夫人,卻又隱隱以福倫夫人為重,生生把賈母和王夫人的喜悅之情狠狠地打擊了下來。論位份、論帝寵、論子嗣,令妃高出德嬪不止一頭。


    夏清蓮見有福倫夫人分散賈母和王夫人的注意力,倒是暗暗舒了一口氣。


    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史g雲及史沁雲幾個姑娘家被賈母打發去找三春玩耍,夏清蓮瞧了眼跟隨在黛玉身後的石嬤嬤,遞了個拜托的眼色,石嬤嬤微微點了點頭,和秋嬤嬤一起領著黛玉的兩個貼身丫鬟雪雁和雪鷺,一並跟隨黛玉起身。


    林c鈺跑過去拉住黛玉的手,道:“我要和姐姐在一塊兒。”這些夫人太太都喜歡捏人臉,真叫人不喜歡。


    夏清蓮叮囑道:“不許淘氣。”便由得他的奶娘喬氏跟在他身後一並隨了黛玉而去。


    離了眾位夫人的視線,史湘雲先冷笑一聲,看著石嬤嬤等人,道:“林姐姐好大的排場,倒是襯得我們如同丫鬟婆子一般,寒酸得很。”


    史湘雲等人身邊都隻帶了兩個丫鬟,薛寶釵身邊更是隻有鶯兒一人。


    史湘雲說完,還不待林黛玉說話,便帶著自己的丫鬟當先揚長而去。


    薛寶釵歉意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道:“雲妹妹素來就是這般心直口快的性子,有什麽必是要說出口才稱心,你且別和她一般見識。”


    林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薛寶釵一眼,又看了看史g雲及史沁雲姐妹二人,那才是史湘雲正經的堂姐妹,哪裏就輪到她一個外八路的“表姐”來“致歉”?況且薛寶釵的話頭表麵看來是替史湘雲致歉,話裏的含義卻是讚同史湘雲的話一般。


    不過林黛玉和薛寶釵並不熟悉,也算不得正經親戚,便隻淡淡一笑,道:“我和雲妹妹雖不是打小就親近,卻也是真正的表姐妹,怎麽會為這點兒小事怪責於她?薛家姐姐真是多想了。”林黛玉來賈府的次數不多,不過見過薛寶釵幾次,並不和三春一般叫她作“寶姐姐”,最多叫聲“薛姐姐”罷了。林黛玉如今極少來賈府,和三春還算親近,和薛寶釵卻保持著生疏客氣的距離。“金玉良緣”的說辭曾經喧囂塵上,林黛玉對此很是不屑,這實在不像好人家姑娘該有的名聲,所以林黛玉對於薛寶釵,很難親近得起來。更何況薛寶釵每每好為人師,對三春作訓誡狀,以此來顯擺她的教養良好,是國公府的姑娘們都比不得的。林黛玉有理由相信,若非自己身邊跟著教引嬤嬤,薛寶釵大概想連她也一並告誡進去吧,或許比之三春,薛寶釵更想訓誡的人,是她。


    黛玉並不太在意薛寶釵,她如今有父母兄弟,實實在在的掌上明珠,對賈府眾人對她的看法尚且不再那麽看重,又怎麽會在乎一個薛寶釵?她的言談舉止之中也沒了那種“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的拘謹,相處起來倒是顯出幾分灑脫大氣來。


    林黛玉說完便不再理會薛寶釵,隻和史g雲及史沁雲說話,這兩人才算得上是她的表姐妹。


    林c鈺看看史湘雲的背影,拉拉薛寶釵的袖子,悄悄兒道:“這位大姐姐,剛才那位姐姐是你的妹妹麽?你一定要好好告訴她哦,大家都不會喜歡沒有禮貌的孩子。c兒也很心直口快的,可是不會隨便對別人發脾氣,哥哥說不是誰都有義務來遷就我的,雖然我現在還不太明白哥哥說的話的意思,但哥哥說的一定是對的,大姐姐你一定能懂的吧?”


    林c鈺雖然故作神秘,但正因為他這般作態很是惹人發笑,所以其她人都在聽他會說出些什麽,結果聽到了這麽一番話,史家姐妹都很是羞愧。


    林黛玉牽過林c鈺的小手,道:“c兒弄錯了,剛才走掉的那位是史家二姐姐,與你說話的是薛家姐姐,她們可不是姐妹。”又介紹史g雲及史沁雲兩姐妹,“這才是史家大姐姐和三姐姐。”


    林c鈺和兩人見禮,摸了摸腦門不好意思道:“兩位姐姐莫怪,c兒弄錯了。”除了剛回京來過賈府一次,這是林c鈺第二次來賈府,未曾見過薛寶釵和史湘雲,更別提史g雲及史沁雲姐妹二人了,所以認不得人。


    史g雲及史沁雲連道不妨。看林c鈺一個五歲的黃口小兒尚且知書達理,越發襯得史湘雲不知進退。


    史家如今境況不如從前良多,家中下人及用度都已減了不少,本身已經覺得羞澀不已,偏史湘雲還大大咧咧責怪旁人排場大,豈不是徒惹旁人笑話她們嫉妒麽?


    史g雲年長一些,先道:“還請林姑娘莫怪。”史g雲和夏凝玨是同一期的秀女,被撂了牌子自行聘嫁,如今已經許親給了戶部侍郎嫡長子,待得來年便要完婚。


    史沁雲年紀比史湘雲還小幾月,對於掩藏情緒還不大擅長,嘀咕道:“她就是見不得旁人好。”


    賈母為了史湘雲做針線一事將史鼐、史鼎的夫人叫到賈府一通敲打,身為女兒的史g雲及史沁雲兩人知曉後便對史湘雲沒了好感,她們也同樣要做針線,又並非是故意針對史湘雲一人。其後,見史湘雲既不做針線、也不學規矩,每日裏瘋玩瘋鬧,吵著鬧著要去賈府,每每述說賈府諸般好處,竟是勝過侯府良多,兩人心中氣憤,卻不好說什麽,免得落了個姐妹不和的名聲,隻好幹脆敬而遠之,不再與她親近。


    可對外,一筆寫不出兩個史字,史湘雲得罪的人,隻會將帳記在史家的頭上。如今史湘雲貿然就對林黛玉嗆聲,可把兩人氣得不行,倒隻好替史湘雲致歉。


    見林黛玉態度落落大方,並不將史湘雲所言放在心上,兩人這才放下心來,也對林黛玉高看幾分,這氣度、這風姿,哪裏是史湘雲比得上的?


    林黛玉如今父母慈愛、兄友弟恭,日子很是平順幸福,對於父母雙亡的史湘雲,也有幾分同情,所以對於她的嫉妒之言,也並不放在心上。


    幾人仍是慢悠悠地踱步往三春居處而去。


    及到跟前,便聽得史湘雲嗔怪的聲音:“二哥哥,你身子早好了,怎麽也不叫人去通知我?也不求了老太太接了我來住,小心我以後理你不理?”


    賈寶玉正與三春在一處,等著見林妹妹、雲妹妹、寶姐姐等得心焦,如今見了史湘雲嗔怒,忙伏低做小一番道歉,哄得史湘雲轉怒為喜,又問林妹妹、寶姐姐何在。


    史湘雲本已開心幾分,卻見賈寶玉開口閉口就是林妹妹、寶姐姐的,頓時又怒了幾分:“她們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自然是排場大,走得慢,哪裏就如我這個瘋丫頭,風風火火地就來了?”


    賈寶玉一聽林黛玉和薛寶釵就在史湘雲後麵,忙忙地尋了出來,看見林黛玉、薛寶釵、史g雲及史沁雲四位姑娘娉娉婷婷地站在一處,頓時喜得抓耳撓腮,不知看哪一個才好。


    石嬤嬤見了賈寶玉這副癡迷模樣,立時便皺了眉頭,站前一步,擋住了賈寶玉看向林黛玉的視線。


    賈寶玉本看著不世出的珍珠著迷,一下子卻被個“死魚眼珠子”擋住了視線,立時便惱了,道:“哪裏來的老虔婆?快命人打了出去,省的汙了姐姐妹妹們的清爽地界兒。”


    賈寶玉被賈政打了個半死後,就被賈母和王夫人護得越發緊了。賈政原本想請個武師傅來教賈寶玉些拳腳功夫,也免得他總是這麽一副懦弱模樣,但賈寶玉每每都喊疼,又縮在賈母的懷裏瑟瑟發抖,惹得賈母和王夫人俱都心疼不已,舍不得讓他去受那個罪。賈政拗不過賈母,隻得隨了賈寶玉鎮日裏縮在內宅與姐妹、丫鬟們一處玩耍,也憊怠見他,直如沒了這個兒子一般。就連今日,賈寶玉原該和賈璉一道出去招呼男賓,可賈寶玉想著見林妹妹她們,不願去,賈政也懶得管他,賈寶玉不出現也好,省得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兒子出去反而丟了他的臉麵。


    賈寶玉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加之賈政不再管他,賈母和王夫人憐他傷重,也不拘著他,本該如魚得水,怎奈何史湘雲、薛寶釵相繼搬離賈府,最是出塵絕俗的林妹妹又被繼母拘在家中無事不往賈府來,身邊隻餘三春,使得他覺得分外冷清。幸而還有襲人、麝月等一眾丫鬟陪著他說笑玩鬧,解他幾分抑鬱,他便整日裏和襲人一處廝混,試那警幻仙子所教授之事。後襲人不在,麝月伺候賈寶玉沐浴,賈寶玉一時興起,又沾了麝月的身子,隻覺滋味不盡相同,倒是越發迷戀起這風月之事來。花香解語,左擁右抱,一時倒也十分快活。


    隻他終究是通了□□,本性又貪慕美色,眼神中竟是沾染了些許叫人不舒服的邪欲之色。


    史g雲及史沁雲姐妹二人也被賈寶玉看得羞惱,紛紛避往丫鬟們身後。按說這表姐妹兄弟略見一見也無不可,但誰家表兄弟會拿那般眼神看人?實在惱人得很。


    隻有薛寶釵,雖覺得賈寶玉的眼神越發露骨,倒也見怪不怪,隻笑著勸說賈寶玉,道:“寶玉,且別這麽說,這是林妹妹身邊兒的嬤嬤,身份不同,可別說打出去的話,不然林妹妹又該和你鬧別扭了。”


    賈寶玉卻道:“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將這些死魚眼珠子打發出去才好,免得她們拘著林妹妹,使得好好兒的世外仙草失了靈性。”


    石嬤嬤雖是奴婢,但便是尊貴如和親王也要給她三分薄麵,如今被個賈寶玉一口一個“老虔婆”、“死魚眼珠子”,可是氣了個不行。


    林黛玉是知曉石嬤嬤身份的,兼之受夏清蓮影響,對於有才德的老者都十分敬重,見賈寶玉這樣說石嬤嬤,頓時也是惱了,斥道:“二表哥這般大的人了,怎麽連尊老敬老都不懂得的?簡直是枉讀聖賢書了。”


    賈寶玉聽得林黛玉話音,卻被石嬤嬤擋著見不得人,抓心撓肝一般道:“好妹妹,我不說便是了,你且過來與我見一見,我們這許多日子沒見了,可該好好親近親近才是。”


    石嬤嬤聽得賈寶玉說話越發不像話,想著難怪送給夏凝玨的丫鬟是那般貨色,便是這嫡出的公子也是貪花好色、口無遮攔之徒,可見根本就是賈家家風不正。


    賈寶玉素來如此,史湘雲和薛寶釵見怪不怪,可史g雲及史沁雲姐妹卻未曾見過如此陣仗,看向黛玉的眼神便微微有些詫異。


    黛玉氣得眼眶泛紅,她平日裏就極少來賈府,來了也是身邊跟著嬤嬤、丫鬟一堆,與賈寶玉也不過說上一兩句話,哪裏就似他所說的親近了?這豈不是叫人猜疑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清楚麽?


    石嬤嬤暗道,難怪夏清蓮和夏凝玨百般不放心,她還以為是她們太過小心,如今看來倒真是慶幸自己跟著到了賈府。畢竟林黛玉若非要選秀,已經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了,親兄弟尚且要嚴守禮教大防,和表哥“親近”的話頭一旦傳出,林黛玉的名聲怕就要大大打了折扣的。


    石嬤嬤看賈寶玉,倒也不像有意敗壞林黛玉的名聲,不過本性自來如此罷了,不管不顧別人的名聲退路,隻顧自己痛快,比那有意為之的人越發可惡。因為他“真”性情,就越發容易讓人相信他的話。這世上最無懈可擊的謊言,便是連撒謊者自己都相信的言語。


    石嬤嬤對秋嬤嬤道:“秋嬤嬤,且帶著大姑娘回太太那兒去,這賈府後宅居然有男子在,大姑娘可不能留在這兒,旁的人家如何行事咱們管不得,可林家書香門第的規矩總不能跟著旁人一並壞了去。”


    秋嬤嬤自然無有不應,和雪雁、雪鷺一同扶著林黛玉往回走,林黛玉忍著眼淚不往下掉,若是哭紅了眼睛,回到夏清蓮那兒,旁人問起這話可不好說,說了反倒越發抹不清的了。


    林c鈺本被林黛玉牽著手,他在家從未見姐姐紅了眼睛,如今越發討厭那個害他姐姐哭的人。


    賈寶玉見林黛玉要走,急急衝上前來想要阻攔,被石嬤嬤側身擋住。


    賈寶玉越發生氣,叫喊道:“了不得了,竟是往我們家逞凶來了?人都到哪裏去了?還不出來把這老婆子打發出去?”


    史湘雲、薛寶釵見狀,紛紛上前相勸,林黛玉生怕石嬤嬤吃虧,也站住了腳。林c鈺更是一頭竄到石嬤嬤身前張開雙手做保護狀,嚇的他的奶娘喬氏急忙上前護住他。


    石嬤嬤見狀,一時覺得十分窩心,對林家更多了幾分好感。


    史湘雲和薛寶釵明裏相勸,又有襲人趕來,道:“今兒是老太太的好日子,這般喊打喊殺的是要怎的?且不說林姑娘難得來一次,便是寶姑娘、雲姑娘也是好些日子不見,還有史大姑娘和三姑娘更是稀客,哪裏就要和個粗鄙婆子急眉赤眼的?”要說襲人還是頂了解賈寶玉的,知道要將賈寶玉的注意力從林黛玉身上拉回來,隻有用其她的姑娘來作引子。


    果然,賈寶玉聽了襲人的話,回頭看著關切表情的史湘雲和薛寶釵,又見兩個麵生的姑娘,卻也是生得妍麗,一時心中被“髒婆子”引起的不快也消了幾分去。


    薛寶釵笑著推了推他,道:“寶玉,你還不給史家兩位妹妹見禮去?”


    賈寶玉果然上前對史g雲及史沁雲姐妹行禮,又道:“史姐姐和史妹妹既然來了,這次便留下多住些日子可好?還有林妹妹、雲妹妹、寶姐姐,我們大家住在一塊兒,每日裏飲酒作詩、折花製胭脂,豈不快活似神仙?”


    史g雲及史沁雲對視一眼,這賈家表哥她們素來不熟,隻聽史湘雲咋呼是個極好的,可如今聽他講話,可著實有些不著調。兩人一時倒也理解了林黛玉的心情,方才升起的猜疑也去了幾分。


    史g雲及史沁雲忙對賈寶玉還了一禮,道:“我們出來也久了,該回母親那兒去了。”


    史沁雲兩年後便要參加選秀,史家姐妹此來賈府,也是想著和賈府眾人好生相處拉近些關係,好得了宮裏德嬪的青睞,到時能幫著史沁雲指一個好人家。


    可是這個要好生相處的人中,絕不包括賈家的表兄弟。


    賈寶玉可聽不出兩人的抗拒,反倒道:“不必著急,且使喚個丫鬟去通傳一聲便是,老太太必然是無有不允的。”


    說著,便想去拉兩姐妹的手,直把兩姐妹唬了一跳,忙忙躲過。


    史g雲尤其驚駭,她過了年便要成親了,如今極少出門,不過在家中備嫁,若非賈母壽辰,她也不會出門。若是在這個時候被男子拉了手,即便是表弟,傳了出去這親事怕也要生了波折的,即便不被退親,也是在丈夫的心裏紮了根刺兒。


    史沁雲較沉不住氣,怒道:“你做什麽?”


    賈寶玉覺得有些委屈,他平日裏向來如此,這兩位表姐妹怎麽如此大的反應?難道也和林妹妹一般,被老嬤嬤拿捏住了不成?


    想到林妹妹,賈寶玉便往林黛玉那兒看去,卻發現已是香蹤渺渺,賈寶玉急道:“林妹妹呢?林妹妹怎麽不見了?”


    方才一直配合著石嬤嬤擋著眾人視線的雪雁笑吟吟上前道:“我們姑娘見出來久了,便先回了太太那邊。留我問一下,史大姑娘和三姑娘,一並回去可好?”


    史g雲及史沁雲感激地看了雪雁一眼,道:“我們也該回去了。”說完,也不和賈寶玉糾纏,更加顧不得史湘雲,在丫鬟們的陪同下匆忙而走。


    賈寶玉還待再追,被史湘雲、薛寶釵和襲人攔下,勸了半天,才讓賈寶玉轉怒為喜,道:“我去求了老太太,留了諸位姐姐妹妹住下來,又能每日裏陪老太太說話解悶,豈不是好?”


    又回頭拉著史湘雲和薛寶釵道:“雲妹妹、寶姐姐,你們也留下來吧,和以前一樣多好?也免得你們各自在家冷冷清清。”


    史湘雲道:“我卻是想呢,到時我們一起去求了老太太。”


    薛寶釵卻道:“我怕是不能來住了,如今家中大小事務,均是我操心,可沒有閑暇了。”薛家和賈家已生嫌隙,她又怎麽能來住?就算賈母和王夫人同意,恐怕連以前那般的體麵也保不住。


    三春在後互視一眼,心中暗暗歎氣,除了惜春冷哼一聲,均都不發一言。迎春木訥,惜春冷淡,探春心裏卻是茫然。她討好王夫人,連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同胞兄弟都不親近,隻討好寶玉一人,可看如今賈寶玉受了那般大的挫折,竟似沒事人一般,也不求上進,將來又能有什麽出息?這樣的王夫人和賈寶玉,真的靠得上嗎?


    石嬤嬤早在賈寶玉和史家姐妹糾纏的當兒,便使眼色叫秋嬤嬤先帶走了林黛玉。


    如今見著眼前不過是些閨閣小姐、丫鬟婆子,也不耐煩和她們計較,隻牽著林c鈺的小手往回走。


    半路遇見林黛玉正翹首以盼,生怕幼弟磕著碰著,她到現在還記得林墨i就是被賈寶玉害得磕破了腦袋的事呢。


    看見林c鈺和石嬤嬤並史家姐妹一同回來,方才鬆了口氣。


    幾人便一同往回走。


    賈母見她們幾人竟都回來了,慈愛地笑道:“怎麽不多玩一會兒?可是幾個丫頭怠慢了?”


    林黛玉和史家姐妹連道沒有,可不敢說受了什麽驚嚇和委屈。


    石嬤嬤卻是發難了,對賈母微施一禮,道:“老太太多心了,不過是因為貴府的公子也在,姑娘們到底歲數大了,又是表親,也不方便過去,便都退了回來。”


    石嬤嬤這話,便將林黛玉、史g雲及史沁雲三人都摘了出來,換來史家兩姐妹暗暗的感激。


    賈母平日裏最喜說自家親戚不必忌諱的話,如今當著這許多外人的麵,卻也不好如此說,倒顯得賈府太不講究了,便隻能道:“很該如此。”說完便想岔開話題,免得眾人相問,怎麽哥兒沒去了外院,反倒留在姐妹們處?


    但石嬤嬤顯然並不想如此收場,她雖是奴才,可也是皇家的奴才,便是親王、貝子之流,也要給她幾分薄麵,今日卻被個白身豎子將臉麵放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哪裏咽得下這口氣?不過是不和那些不做主的姑娘、丫鬟們計較,卻不打算在賈母麵前輕易揭過這一節。


    石嬤嬤接著道:“姑娘們不好見,我老婆子卻是見識了,這大家公子的規矩真是講究,好一通嫌棄老婆子‘死魚眼珠子’,說是弄髒了貴府的地界兒,可真是讓老婆子羞愧不已。”


    在座的,也大多聽說過賈寶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的言論,也不意外賈寶玉會說這樣的話,便有人掩嘴而笑。


    賈母和王夫人聞言,淩厲的眼神便射向夏清蓮,隻以為是夏清蓮授意石嬤嬤故意如此做法,賈寶玉說這話,又有什麽大不了?居然當眾說出來,是妄想給賈府難堪不成?


    卻又見石嬤嬤對夏清蓮行下禮去,夏清蓮忙起身避過,道:“嬤嬤何須如此?”


    石嬤嬤歎道:“本是聽我家福晉吩咐,照看林大姑娘一二,卻不想反倒連累了姑娘們受委屈,老婆子真是羞愧啊!想來也是老婆子自視甚高了,不過是受了和親王福晉所托,幫著貝子爺和福晉看家罷了,居然沾沾自喜,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牌麵上的人物了。如今倒是被人道破,不過是個‘老虔婆’、‘死魚眼珠子’,再不敢自以為是,回去就去回了耿太妃,還是讓老婆子出府養老去的好。太妃、王爺、貝子都是為人寬慈的人,不嫌棄老婆子髒了親王、貝子府的地界兒,老婆子也不能就這樣自己賴著不是?”


    夏清蓮趕忙相勸:“嬤嬤這樣說,可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嬤嬤閱曆豐富,玉兒能得嬤嬤指點一二,是她的幸事。”至於親王、貝子府的事情,就不是她能夠插嘴的了,夏凝玨雖是她的侄女兒,到底是嫁了人,又是貝子福晉,身份不同了。


    在座的人聽了石嬤嬤的話,都不是傻的,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石嬤嬤的身份,必是從耿太妃身邊出來的,所說的親王、貝子府,必然是和親王府和謹貝子府,以謹貝子福晉和林黛玉的關係,托石嬤嬤照看林黛玉一二,也是順理成章的。


    賈母和王夫人更是驚訝不已。王夫人心底尚且有些懷疑,總不認為林家有這般大的臉麵,怕是夏清蓮和石嬤嬤故意虛張聲勢。賈母卻是立時就信了個十分,因為她知曉絕不會有人會當著這許多內眷夫人們的麵冒充耿太妃身邊的嬤嬤,這事兒是極容易戳穿的。


    賈母心念一動,忙道:“嬤嬤說笑了,小孩子家家說話,都是有口無心,絕無冒犯嬤嬤之意,還請嬤嬤不要放在心上的才好。改日必定叫他登門向嬤嬤致歉才是。”賈母自認姿態放得極低,國公府嫡子親自登門道歉,她相信石嬤嬤也不好在揪住不放。


    王夫人一時著急,道:“老太太……”被賈母瞪了一眼,住了口,心中卻猶自不忿,她的兒子是國公府嫡子,金尊玉貴,要向個老奴才登門致歉,實在太過委屈。想著,又瞪向夏清蓮和林黛玉,都怪她們,沒事帶個老東西來賈府做什麽?


    石嬤嬤轉向賈母道:“老太太不必為了我這個老婆子而貶低貴府公子,公子也是快要當爹的人了,若因向老婆子致歉而失了麵子,倒又是老婆子的不是了。”


    王夫人怒道:“你胡說什麽?”


    就是賈母也沉了臉色,道:“嬤嬤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寶玉年紀還小,可連屋裏人都不曾有。”


    夏清蓮聽了石嬤嬤的話,心中便有猜測,立時便打發了林黛玉和林c鈺出去,又讓他們叫上了史g雲及史沁雲姐妹,這話不是她們姑娘家該聽的。


    石嬤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道:“那位穿桃紅色衣服的姑娘與公子狀甚親密,必是貼身丫鬟沒錯,可她確實有二三個月的身孕啦,這……怕是老婆子看錯了,還請老太太勿怪。”石嬤嬤轉得生硬,反倒越發讓人猜疑。


    石嬤嬤當然不會看錯,她在深宮中浸淫數十年,什麽手段沒有見過?


    石嬤嬤在心中冷笑,說我是粗鄙婆子?粗鄙婆子也比你幹淨不少。一個通房丫鬟罷了,有了身孕隻能穿寬鬆的衣服遮掩,可見是沒有過了明路的。而且那賈寶玉也不曾議親成婚,就先有了庶子,將來也休想再說一門好親!


    在座的夫人們暗地裏交換著眼色,意味不明。


    福倫夫人卻甚是得意,賈寶玉那個廢物點心居然也能參加八旗考校,而她豐神俊朗的兒子福爾康卻沒有那個資格,福倫夫人心中早就詛咒連連,也幸好賈寶玉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那麽好的機會硬是被他整成了一個笑話。


    如今機會正好,哪能不趕著落井下石一番?福倫夫人便笑道:“嬤嬤哪能看錯呢?怕是老太太高興得一時不敢相信罷了。這少爺身邊的貼身丫鬟懷的孩子若不是少爺的,那可不是……”說著掩嘴笑起來。


    賈母和王夫人氣得仰倒,卻無法反駁,更不敢叫了人來對質,萬一石嬤嬤所言為真,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承認那孩子是賈寶玉的,當然不是好事,不承認,卻又要讓人往別的方向猜想,不管是往老爺們身上想,還是往小廝長隨身上想,賈家都是要臭名遠播的。


    賈母僵硬著臉笑道:“這話兒可不能拿來說笑。”


    正尷尬著,王熙鳳來說可以入席了,倒是解了賈母和王夫人的圍。


    這一餐,注定了食之無味。夫人們暗地裏交換著曖昧的眼神,賈母和王夫人是氣得食不下咽,恨不得立時就往賈寶玉那兒去看看是哪個小蹄子害的她們丟了這麽大的臉麵。可又不敢當著這許多人的麵有所動作,免得更落人口實。


    匆匆宴畢,各自散去。


    賈母和王夫人送走所有賓客,立時便沉了臉往賈寶玉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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