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懷其人,在侍衛群中,是那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存在。說他普通,是因為他不論長相還是性格,都沒有特別出挑或特別笨拙的地方,屬於那種丟進人群裏便撿不出來的人。即便是問起和他一同當差的侍衛,對他的印象,也不過是個性子有些沉悶的老實人,做事一板一眼,話不多,和他人的交際應酬也很少。


    可能夠在勳貴子弟紮堆的侍衛群中立足,且還被太後挑出來做了回部公主的駙馬,這裏麵自然也不會沒有特別的道道。


    甘懷的瑪法曾經是乾隆的哈哈珠子,論理說,哈哈珠子不過是包衣,身份並不高,但是甘懷的瑪法卻救過乾隆。


    先帝雍正子息不旺,但這並不意味著爭奪那張位子的過程是風平浪靜的,乾隆在一次練習騎術的時候,那馬突然就驚了,若非甘懷的拚死相救,乾隆怕是不死也殘了,隻甘懷的阿瑪摔斷了一條腿,身子骨也垮了,在甘懷阿瑪甘知三歲上頭,就去世了。


    要說乾隆會感激哈哈珠子的救命之恩,那是不可能的,在這些為皇為帝的人眼中,舍命相護,也不過是哈哈珠子的使命,本該如此罷了。所以,隻不過賞下了些銀子財物就罷了。可憐失了主心骨的甘家,孤兒寡母的,這日子不可謂不難熬。


    直到乾隆登基做了皇帝,需要向世人昭示他的寬慈、他的重情,一個偶然的機會,令他想起了這家人來,便對甘家做了一些照顧,甘知長大後,領了個藍翎侍衛的銜,後來又娶妻生了甘懷,這日子便也這般平平淡淡地過了。


    甘懷再大些,又被乾隆安排給了永琪當哈哈珠子,不過甘懷為人木訥,長得也很是普通,並不怎麽討永琪的喜歡。後來永琪身邊更是有了福爾康,甘懷完全便成了擺設。


    若僅是如此,日子久了,這甘家也就泯然眾人,不會被乾隆惦記這般久,更不可能讓甘懷做了二等侍衛。


    可若說原先賞賜甘家,是對甘懷瑪法的一種獎賞,那麽對甘懷的栽培,則是一種安撫。


    永琪和福爾康當初都是乾隆口中文武雙全的人才,這練武,自然不能沒有人陪練。甘懷生得壯實,更有一把子怪力氣,永琪和福爾康便常常找他陪練。


    彼時永琪和福爾康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出手有些沒有輕重,甘懷顧著永琪的身份,不敢過分反抗,便常常受傷。甘懷的年紀和永琪差不多,多少也有些年輕氣盛,不敢傷了永琪,可對於同是包衣出身的福爾康卻沒有顧忌,憑著一股怪力,狠狠地將福爾康給摔了出去,解了心頭的一股鬱氣。


    可誰知永琪竟是把福爾康當兄弟看待的,福爾康這一摔,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更是覺得失了麵子,心底便對甘懷生了怨恨。


    養好了傷,福爾康一番慷慨激昂的“哪裏受的挫折就要在哪裏爬起來”的話,贏得了永琪更深的好感,帶著他再次找上了甘懷。


    打傷了福爾康,甘懷被永琪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心下雖然覺得委屈,卻也明白,即便同是包衣,在主子的眼裏,不同就是不同。


    所以在福爾康再次打上來的時候,甘懷隻是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並未使出十分力氣,想著讓福爾康打一頓出氣,反正他皮糙肉厚,躺上幾天也沒有什麽,隻要讓五阿哥消了氣就好,他們做奴才的,若讓主子看不順眼了,也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福爾康打得暢快,覺得自己是大大地長進了,得意之下,更是打得虎虎生風起來。


    若論身手,甘懷確實是不及福爾康的,不過拚著一股蠻力,才能壓製福爾康一二,如今不敢動了真格的,福爾康又不曉得見好就收,心下暗暗叫苦。


    他們的動靜太大,招了當時還很寵愛永琪和福爾康的乾隆前來湊熱鬧。


    福爾康越發興起,想著要在乾隆麵前好好地表現一番,下手越發狠辣,這下甘懷遭了秧,待得乾隆察覺不對喊停,已經是進氣不如出氣多了。後來雖是沒有傷及性命,卻被告知傷了男人那地方,以後怕是不能人道了。


    聽說了結果的乾隆有些愕然,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比試,居然會造成這般結果,他也著實沒有料到。這下,乾隆便是再怎麽高高在上,也覺得永琪和福爾康有些過了。


    安撫心態下,甘懷便被從永琪身邊調離,升做了二等侍衛。而甘懷受傷的真相,也便被瞞了下來,乾隆是想護著兒子和寵妃的侄子,甘懷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失去了男人的尊嚴,這事當時便這般揭了過去。


    甘懷是甘家獨子,這事對甘家來說,可以說是斷子絕孫的大事了,可是對於主子、對於至高無上的皇權,他們便是心生怨恨都不能夠。甘懷的瑪嬤早年就虧了身子,如今更是受不了這個打擊,沒多久就去了。


    甘知在甘懷身上沒了指望,便又娶了房小妾,好不容易得了個庶子,這下甘懷再甘家越發的沒了地位。


    可如今,一個公主就這樣砸在了他的頭上,一躍成了駙馬爺,甘懷卻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個公主嫁給他,看來榮耀,卻帶著一個人盡皆知的綠帽子,一想到人人都會在背地裏笑話他是綠烏龜,甘懷再老實的人,也難免在心中生了些怨恨。


    甘懷為了掩飾自己的缺陷,身邊也有兩個通房丫鬟,所以這些年來,除了乾隆和永琪、福爾康,以及自己家裏的人,也沒有人知曉他不能人道的事情。


    甘知倒是高興,甘懷這個兒子是沒有指望了,如今能給家裏掙來些榮光,也沒有什麽不好。再說這媳婦娶來也不過是做擺設的,清不清白的,也就別計較那麽多了。退一萬步來講,他們滿人進關以前,這娶寡婦、搶人媳婦的事,也沒少幹。


    含香和甘懷的婚事,便在內務府的操辦下,匆匆地準備著。


    與此同時,關於含香和蒙丹的愛情故事,也悄悄然地換了一個版本說辭。


    含香從一個不知檢點、為情私奔的女子,成了一個不諳世事、遭人蒙騙的深閨公主,蒙丹自然是那罪大惡極妄圖欺騙含香,從而來達到他阻撓清回議和的目的的陰險小人。終於他的陰謀被識破,被大清的勇士擊斃。


    而乾隆寬容大度,並不怪罪被蒙騙的含香,甚至給她安排了美滿的姻緣,賜了大清真正的勇士給她做駙馬,希望她能夠走出蒙丹騙子亂賊帶給她的傷害。


    乾隆成了人人稱頌的賢明君主,兒含香雖說仍被深閨的夫人們作為教導子女的反麵教材,但好歹比之先前,也挽救回了那麽一點點名聲。而甘懷,也被說成是大清的巴圖魯,武藝高強、忠心耿耿、前途無量。


    阿裏和卓這下子算是安心了,雖說甘懷身份不高,可畢竟是乾隆也看重的人,這身份地位的提升和降低,說到底不過是看上位者的心思罷了,倒也歡歡喜喜地準備嫁女兒了。


    直到西藏公主塞亞比武招親,選中了福爾康做駙馬,福家被抬旗後,阿裏和卓才反應過來含香的婚事似乎並不妥當,因為甘家並沒有被抬旗,含香根本就是嫁進了包衣家裏!


    這難道是乾隆忘記了嗎?阿裏和卓自己都不相信,卻還想抱著僥幸問上一問,卻撞上乾隆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偃旗息鼓,再不敢多言。


    福爾康能參加塞亞的比武招親,是永琪帶進去的,純粹是想著要趁著這個機會在乾隆麵前好好表現一番,爭取複出。


    八旗子弟,可沒有人願意娶這樣一個和小燕子像極的妻子,五阿哥鬧的笑話還少嗎?更何況,還要跟到西藏去,有生之年說不定都回不了家,見不到老父老母。所以,一個個都顧不得會被乾隆訓斥,陸續敗下場來。


    乾隆臉色黑了好幾分,卻也不知該叫誰去做西藏駙馬。


    這個時候,福爾康卻如同原著一般跳了出來,打敗了塞亞,一時意氣風發。


    乾隆看著突然躍起的福爾康,起先有些不快,畢竟福爾康如今是個無官無職的庶人,這般沒規矩隨意冒頭,實在讓乾隆喜歡不起來。但是見他贏了比武,又似乎打動了塞亞的放心,又覺得福爾康作為西藏駙馬的人選也不錯,也就哈哈著默許了福爾康突兀上台的舉動,甚至給福家抬旗,算是給福家的一點安慰和恩典,畢竟福家也隻得這麽一個兒子。


    福家得了這麽個旨意,頓時也是傻了,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傷。抬旗一事,他們一家的確是盼望了很多年。可是,福爾康這一做駙馬,說得好聽,實際根本就是入贅到西藏去了,這一輩子怕是不太有機會回來了。那他們福家,可不就是絕了根了嗎?


    福爾康立時就奔永琪府上去了,他如今唯一能求得上的人,也就隻有一個永琪了。他是決計不可能去西藏的,慢說他不喜塞亞的性格,便是身份,塞亞也是絕對比不上紫薇的。就算是做駙馬,他也要做大清的駙馬,有紫薇傾心的他,哪怕錯過了這次抬旗的機會,等到紫薇下嫁的時候,他們福家也照樣會被抬旗的,而且憑乾隆對紫薇的寵愛勁,福家說不定還能被抬入上三旗。


    永琪見了福爾康,也知道他在著急什麽,卻沒有什麽精神,任由福爾康急得團團轉,兀自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福爾康繞著他轉了好幾圈,見他依然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頓時暴躁了,急道:“五阿哥,你到底在想什麽?我已經是十萬火急了,快幫我想想辦法吧,我不能娶塞亞,我愛的是紫薇,你不也是樂見其成的嗎?如果我娶了塞亞,紫薇還不知道要怎麽傷心呢!”


    永琪歎了口氣,卻問了福爾康一句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爾康,你還記不記得甘懷?”


    福爾康莫名其妙地極了:“甘懷?那個含香公主的駙馬?我是一等侍衛,和他們二等侍衛可不熟。”


    永琪道:“那個甘懷,就是幾年前被你在比武場上打傷的那個我的哈哈珠子。”


    福爾康想了好一會兒,才把甘懷和幾年前被他打傷的倒黴蛋聯係起來。那次他雖然沒有受到什麽懲罰,但還是被令妃和阿瑪、額娘訓斥了一頓,不過也正是在那一次,他的表現真正入了乾隆的眼,誇讚了他的武藝,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記得甘懷這麽一個小人物。


    福爾康道:“原來是他,倒是真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個造化……”話說完,卻立時想起甘懷受的傷的後遺症,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向永琪。


    永琪沉痛地點了點頭,道:“我們都知道,他已經無法……皇阿瑪也該知道的,可居然選了他做駙馬,這實在是……”


    永琪不願意以惡意去猜度他寬容善良高貴的皇阿瑪,可是又實在想不通乾隆為什麽會這麽做。


    福爾康大約知道乾隆的心思必然不像表麵上的那般寬和,這裏麵的水也怕是不淺。若是平時,他倒不介意陪永琪探一探,可如今他自身難保,那管的著含香的日子怎麽過?


    頓時跺了跺腳,道:“我的好五阿哥,算我求求你了,這是皇上決定了的事情,不論皇上是怎麽想的,都不是你我能夠過問的事情。你還是快幫我想一想辦法吧。”


    永琪瞪了福爾康一眼,不滿道:“爾康,你怎麽可以這麽冷漠?你要知道,打傷甘懷的人是你,讓他不能夠人道的人也是你,含香公主會落到這樣的悲慘境地,是你間接造成的,你怎麽可以隻顧著自己?你要知道,這事關含香公主一生的幸福啊。”


    福爾康和永琪一同長大,也知道永琪的性子,知道若不將這事兒給他說通了,自己的事情永琪便是管了,也是極有可能出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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