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氣愈發嚴寒。


    北征軍在十一月前跨越了山海關,抵達了大明在東北地區的最後一道軍事防線——遼東。


    朱元璋曾言:“滄海之東,遼為首疆,中夏既寧,斯必戍守。”


    遼東是當之無愧的軍鎮,是大明九邊中屯兵最多的一座軍鎮,駐軍數十萬,這裏沒有百姓,隻有軍隊,按防禦體係建立了各種屯兵城。


    而北征軍從山海關出後,抵達遼東借路,在廣寧府暫時紮營。


    位於遼東廣寧府的遼東總兵劉榮則連忙出城迎接,他雖說不會出兵跟著祁王一起去討伐建州,但精神上的支持還是可以有的。


    軍士們好吃好喝的在廣寧府修養了一下,朱高燨、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遼東總兵劉榮,則在鎮東堂清點有關建州的軍情。


    廣寧為大明東北地區最高軍政機關,城內建有鎮東堂,是遼東巡撫,遼東太監、遼東總兵官議事辦公的“會府”。隻不過現在朱高燨到了以後,這鎮東堂便成了他的臨時辦公地點。


    ……


    案台上是遼東搜集來的建州地圖、部族分布,以及女真各部的有關情報,朱高燨隨意抽出一張翻閱,心裏有了些數。


    大明在遼東駐軍幾十萬,鎖定的敵人一直都是蒙古人,而非是女真人。女真各部在李成梁卸任前,一直被遼東總兵當成了狗養,實行不斷分化的策略,讓女真人窩裏鬥。


    隻是大明沒想到,後來養虎為患,努爾哈赤在李成梁卸任之後短暫的空缺期裏,完成了建州的統一,而後發兵打垮了蒙古人,在東北地區的威脅不斷膨脹。


    明末的朝廷也不爭氣,內憂外患,叛亂不斷,遼東這軍事防線反倒成了無底洞,一係列負麵buff給大明玩沒了。


    劉榮在遼東地圖上比劃,說道:“王爺,按照計劃,您應該帶兵從廣寧出發,繞過遼澤,在牛莊轉而進駐遼陽、沈陽、開原,再從開原進軍建州……”


    “你等會兒。”朱高燨忽然開口說道,“我為什麽,不能直接從廣寧進駐開原,非得繞那麽一大圈呢?我從廣寧直接去開原,路程不過三日。但照你所說,我幾乎得走一千多裏的路,繞行了遼東大半的地區,這少說也得多耽誤十多天的功夫。”


    “王爺有所不知,您得繞過遼澤才行啊。”劉榮笑道,“老哈河,西拉沐淪河,烏力吉木仁河等遼河上源水係,流到遼東北部原野,因地勢平坦低窪等原因,流速減緩,河床淤闊,河水漫濫,在這一地區形成大片的河湖沼澤區,就有了遼澤。地下多水患,自驛堡墩台而外,居民絕少,四望無煙,惟蘆葦蕭蕭耳。有著幾百裏的遼澤在,想要從廣寧趕赴開原,便隻能繞路了。”


    朱高燨微微頷首,他當然知道遼澤,典型的沼澤濕地環境。


    遼澤不僅不利於出行,而且濕地在夏季很適合孳生蚊蟲,又難以耕種,在明朝,遼東漢人不願意往這裏遷居。明朝幹脆不要這塊地區了,


    但是,明朝把遼澤擋在邊牆以北,讓遼東的邊牆形成一個巨大的“v”型走勢,從軍事上來講,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失誤!


    “劉將軍,遼澤隻在每年的夏季汛期出現。而從深秋季開始,雨季結束,沼澤幹涸,遼澤就會收縮消失。”朱高燨緩緩說道,“如今已是冬季,遼澤堪稱一片坦途,你覺得本王還需要繞路嗎?”


    劉榮大腦陷入了短路,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辯解——祁王說的太特麽有道理了啊!


    這也讓劉榮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大明之所以舍棄遼澤,是因為遼澤是天然的防禦屏障,用沼澤來限製蒙古人的騎兵。


    在遼澤邊牆的南部底線附近,有一座城池叫“牛莊”,不僅明朝遼東重要的海港,也是聯係遼東遼陽至開原原與遼西廣寧至山海關的要道,是咽喉鎖地。


    因為明軍舍棄了遼澤,導致遼東地區幾乎被一分為二。開原、遼陽與廣寧三地無法形成應援。


    如今祁王所言,除了雨季,其實遼澤是很寬闊的一片平原,別說對騎兵沒限製,就算步兵也可以暢行……


    舍棄遼澤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結果現在伱告訴我遼澤對於蒙古人其實沒有限製?


    劉榮以前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也發現了遼澤貌似存在著軍事上的戰略價值,隻不過他一直不敢向朱棣稟報。


    因為,當年下達舍棄遼澤決策的人,是朱元璋。


    朱元璋死後,“放棄在遼澤的戰略部署”已經成了祖製,沒人敢去忤逆祖製。


    但是現在一個叫“朱高燨”的王爺忽然闖進了遼東,告訴大家夥兒:“嘿!你們都特麽瞎啊,遼澤這不是能走嗎?”


    這,真就挺尷尬的。


    看到劉榮的神態,朱高燨認真的說道:“劉將軍,這些年大明在東北強勢,所以舍棄遼澤的弊端一直沒顯出來,可如果遼東一旦處於弱勢,後果如何,不用本王多說了吧。”


    劉榮擦去額頭汗水:“末將明白。”


    因為明軍處於強勢,所以可以一直壓得蒙古人在東北地區喘不過氣來,根本不需要遼澤去限製蒙古人。


    可一旦明軍在對抗蒙古人的時候陷入劣勢,遼澤這個要害之地的戰略失誤,可以讓蒙古人直驅長入,將整個遼東截斷,等同於把國門拱手讓人!


    “本王明白,劉將軍心裏有苦衷,不願意忤逆太祖的祖製。”朱高燨忽然說道,“你可以用本王的署名,向陛下上述陳列遼澤利害。”


    劉榮臉色一凝:“末將豈敢,如此豈不是讓王爺您替我遼東負罪?”


    “在大明的國家利益麵前,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朱高燨眼神平靜的說道,“如果需要,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本王也不例外,所有人都可以為了大明而獻身,本王不過是借出一個名字,又有何不可?”


    說的很風輕雲淡,但劉榮心裏清楚,祁王借出這個名字,需要背負多大的壓力!


    劉榮不由肅然起敬:“此大義也,末將欽佩不已,請王爺受劉某一拜!倘若日後王爺有求,遼東軍必應之!”


    朱高燨拱手道:“將軍客氣了,王爺隻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能有甚所求。”


    英國公張輔和成國公朱勇此刻恨不得用腳趾在地上摳出來個三室一廳,把自己藏進地縫裏裝死!


    這話是他們倆該聽的嗎!


    以遼東總兵劉榮為代表的三十萬遼東軍,和祁王關係曖昧,這個事如果傳出去,完全可以給劉榮一個“勾結親王”的罪名,輕則罷官免職,重則斬首示眾,而祁王也將被問罪!


    這話你祁王和劉榮在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怎麽還讓我倆聽到了嗎,這多尷尬啊。


    張輔也就罷了,他和祁王府是一條船上的人,背地裏指不定和祁王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交易。


    可朱勇卻覺得自己出現在這個場合裏不太合適,他成國公府和祁王是同一派係沒錯,但是祁王和劉榮這些話,明顯應該是祁王府心腹才能聽的,自己怎麽就聽了啊!


    朱高燨瞥了一眼尷尬的朱勇,說道:“成國公身體可有不適,為何麵色如此難堪?”


    朱勇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劉榮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躬身道:“王爺,末將有事先行告退,若有事派人來總兵府給末將說一聲,我代表遼東軍有求必應!”


    朱高燨微微頷首,擺手道:“劉將軍,本王就不遠送了,慢走。”


    “告辭。”


    待劉榮離開後,朱高燨將目光放在了朱勇的身上,眼神上挑:“成國公,可是身體不適?”


    朱勇嘴角微微抽搐:“沒有沒有,王爺如此信任我,我心裏深受觸動。”


    朱高燨拍了拍朱勇的肩膀:“成國公,有些事,心裏想明白了就不叫事,可如果想不明白,心裏就一直堵得慌。”


    朱勇聽得毛骨悚然,拱手道:“臣身體不適欲先辭之,請王爺見諒!”


    朱高燨含笑伸手示意:“成國公,請自便,回去好好想想,本王也不喜歡為難別人。”


    朱勇心裏鬆了口氣,連忙說道:“謝王爺。”


    正當他轉身欲走之際,朱高燨忽然又不緊不慢的說道:“上一代的成國公,何等的英雄豪傑,靖難時立不世之功,怎麽到了當代,成國公府多了些商賈的銅臭?”


    張輔聽到祁王這話,抿著嘴角忍住笑意。


    這話明顯是在暗示朱勇也忒會做生意了,兩隻腳反複橫跳,投資從來不把雞蛋放到一個籮筐裏。既然都選擇了站隊祁王府,卻又飄搖不定,頗有見風使舵的意思。


    就差指著朱勇的鼻尖罵了!


    朱高燨這話當然不是單純的為了內涵朱勇,更多則是在敲打。


    朱勇聽得大汗淋漓,倉皇離去,身影狼狽不堪,不知是尷尬還是膽怯。


    朱高燨與張輔對視一眼,老嶽父和女婿同時笑出了聲。


    ……


    朱高燨並未在廣寧府滯留多久,將部隊整頓完畢之後,三萬精銳橫渡遼澤,冬季的遼澤已經幹涸,一馬平川。


    本來十餘日的路程,在橫渡遼澤之後,北征軍隻花了三日便從廣寧府抵達了開原邊界,東抵圖們江,猶如猛虎出了籠子,奔向了綏芬河。


    綏芬河一帶,居住著建州地區最龐大的女真勢力——建州衛。


    建州衛的統領,叫釋加奴,漢名李顯忠,繼承了父親阿哈出建州衛指揮使的身份。


    ……


    河畔邊的樺皮屋子裏,釋加奴坐在火炕上,喝著燒酒暖身子。


    “你知道嗎,大明的祁王,要來建州了。”坐在釋加奴對麵的男人緩緩開口。


    釋加奴抿了一口小酒,笑道:“猛哥帖木兒,你在怕什麽?”


    猛哥帖木兒,原名愛新覺羅·孟特穆,斡朵裏部的首領,建州左衛都指揮使。


    “你難道不知道,那位大明的祁王是奔著我們女真人來的?”猛哥帖木兒微微皺眉。


    “那又如何?”釋加奴麵色淡然的說道,“他還敢對我動手不成,你難道不知道我姐夫是誰?”


    釋加奴的姐姐帝三後,嫁給了當初還是燕王的朱棣。


    “那祁王來了這裏,也得叫我一聲舅舅才對。”釋加奴笑道,“猛哥帖木兒,把心放寬些。”


    猛哥帖木兒微微皺眉,說道:“我勸你還是謹慎一些,我有一種感覺,那祁王這次是來者不善。”


    然而釋加奴卻沒放在心上,見狀,猛哥帖木兒無奈的說道:“我先走了,部族裏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你好自為之吧。”


    “慢走不送。”釋加奴說道。


    待猛哥帖木兒走後,釋加奴的兒子李滿住(漢名)走了進來,恭敬的行禮:“父親。”


    “月下(李滿住的本名),你來了。”釋加奴微微頷首。


    他對於自己這個兒子很喜愛,有野心,有膽識。


    “父親,猛哥帖木兒這家夥來做什麽了?”月下詢問道。


    這語氣聽上去不怎麽對勁,不過倒也在常理之中。


    雖說釋加奴一家子和猛哥帖木兒是姻親,不過在大明的刻意引導下,女真各部之間摩擦不斷,都在想著將對方的部族吞並。


    “哼,膽怯的猛哥帖木兒,一聽說大明的祁王帶著軍隊來了,嚇得就要尿褲子嘍。”


    釋加奴冷哼一聲,說道,“斡朵裏人向來膽小,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覺得草木皆兵,我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


    李滿住笑道:“父親說得對,大明能有什麽可怕的。我們與大明的關係一直很好,說起來,我們當初跟著大明皇帝討伐阿魯台,還立下過戰功呢!大明祁王看到我們,說不定還得來給我們送賞銀!”


    “哈哈哈哈。”


    正當父子二人談笑風聲時,忽然外麵傳來了部族的喧嘩聲。


    釋加奴略帶不滿的走了出來:“吵什麽!”


    然而剛走出門的釋加奴便發現,在門前有一個渾身鮮血的人在蠕動,麵如金紙,仿佛隨時都會斷了呼吸。


    這個人是釋加奴的族親,毛憐衛首領,把兒遜,建州女真的一方巨頭。


    “該死,把兒遜,你這是?!”


    釋加奴麵色大變,想要扶起來把兒遜,卻染了一手的鮮血。


    毛憐衛首領把爾遜氣息微弱:“祁……祁王!”


    “什麽?”釋加奴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祁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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