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林隻說了這兩句就停下,沈青瑜追問道:“那人姓李?叫李什麽?”


    “李曦。”


    “李西?”沈青瑜重複了一遍名字,複又問道,“他死了,是嗎?他怎麽死的?”


    沈青林瞥了妹妹一眼,“你怎知他死了?”


    沈青瑜低下頭,“你們見到他的東西,臉色都那麽難看,還說什麽都是以前的事,不要提了。我就猜他人應該是不在了。”


    “不錯,他死了。”沈青林深深吸了口氣,“是我害死的。”


    這話說得沈青瑜大吃一驚,對這位兄長,她也算是主動了解過的。


    沈青林少年英才,骨子裏隱藏著一股傲氣,待人處事態度平和,隻是這卻是因為他心底其實是不將其他人放在心上的緣故。


    即使如此,沈青瑜也不相信這樣一個人會去害人。


    這件事一直是沈青林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提及必讓他悔之不已。


    大概是這件事在他心中埋藏太久,他也實在是想要和人坦白,既然沈青瑜問起,他也就將李曦的死說給了沈青瑜知道。


    要說起李曦,就不得不先提另外一個人,成望之。


    成望之的祖父乃是當朝內閣首輔成階,成階執掌內閣二十幾年,朝中大半都是他的黨羽,說是權傾朝野也不過分,因著成望之這一層身份,他在礬山書院中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書院中所有人都要避其鋒芒。


    李曦出身貧寒,父親不過是一介匠人,按說這兩個人即使在同一書院讀書也不會有所交集,但事情發展往往不在意料之中。


    而這其實卻是一場誤會引起的。


    沈青林七歲時入礬山書院讀書,十二歲時中了秀才,這已經是很不得了的成績了,故而他考中了秀才後被調入了別的班級,也就是那時候成為了現在這些人的同窗。


    李曦是跟著他一起來的。


    沈青林年少衝動,新加入後發現成望之整日裏帶著跟班欺負人,自然忍受不了,對於一個十二歲地少年來說,他能想到的,阻止對方暴行的辦法自然是告訴給教課的先生。


    但書院裏的先生不肯得罪成望之,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


    成望之的目標卻轉向了李曦,每日辱罵責打已是常事,常常打的李曦渾身青紫。


    沈青林一開始熱血上頭,還總是出頭幹預,漸漸也對此習以為常。


    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變化的,成望之的祖父在朝上被禦史彈劾,列舉了其種種罪狀,要知道這可是以前從未發生的事情。


    其中一條罪狀說的是成階聚類養惡,縱親傷民。


    恰逢有人到礬山書院講學,能進書院講學的除了一些德高望重的學者外,更多的是在任的朝廷官員。


    當時去礬山書院講學的是當時的禮部尚書。


    而李曦就是趁著禮部尚書在礬山書院時從高台上一躍而下,死在了這位禮部尚書的麵前,和他的身體一起落下的還有許多紙張,那些紙上字字血淚,控訴成望之在書院時對其的打壓和迫害。


    禮部尚書帶著李曦的屍體和遺書離去,為當時的彈劾成階之事增添佐證。


    當然結果並不理想,成階的黨羽在此次事件中折損大半,但最後仍是沒有將成階拉下馬來,皇帝將人申飭了一番做為這件事結尾。


    故事到此其實還是和沈青林沒什麽太大關係的。


    沈青林閉了閉眼,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一直以來困擾著他的原因。


    他緩緩道:“我以為是我見死不救,卻沒想到李曦是帶我受過。”


    “我剛去之時,將成望之欺負人的事告訴給了先生,因為我和李曦是同時去的,讓成望之誤會了,他以為告狀的人是李曦,所以後來才有一直針對李曦,甚至迫他致死。”


    沈青瑜不解道:“為什麽不認為是你做的呢?”


    沈青林道:“父親那時候已經是工部侍郎,在成望之看來,家裏做官的怎麽敢得罪他,所以告狀的自然就是木匠出身的李曦了。”


    “我常常在想,如果成望之一直針對的是我,也許結果會不一樣的,我是絕對不會選擇自戕的。但我顯然高估了自己,李曦死後,我內疚不已,於是找上了他家,想做些什麽補救,卻發現李曦的父親半個月前就已經身故,家裏隻剩了一個懷有身孕的妹妹。”


    沈青林咬牙道:“我那時候才知道,那個成望之不僅在傷害李曦,還……”


    他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生硬地轉到了另外的話題上,“我便想要李曦的妹妹做為證人,指證成望之的罪行。”


    結局沈青瑜猜也猜到了,沈青林當時隻是想為李曦討個公道,卻正好撞上了朝上發生了那樣的大事。


    一個活人的證言可要比死人更有力,想要成階安然無事的人怎麽會允許李曦的妹妹活著。


    就像沈青瑜猜的那樣,沈青林講了李曦妹妹的結局,“最後,李曦的妹妹被人打死,說是她暗中與有婦之夫來往,因為是被人捉奸在床,所以殺人的人也不會被追究責任。”


    沈青林有些哽咽,“這兄妹二人的死……就算是……說是我殺的也沒有分別。”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的雙手用力交結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繃起,說至最後,他的眼眶都是紅紅的,配著慘白的臉色,要多可憐有可憐。


    “不是你的錯。”沈青瑜見不得沈青林這副樣子,她的兄長原是該意氣風發的,就像是第一次見麵那樣,對著她擺著架子,盡顯驕傲少年本色,而不是現在這樣被自責內疚壓垮,脆弱不堪到幾近崩潰。


    “不用安慰我,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李曦的死一直壓在我心底,不提起我還可以裝作想不起來,但一旦觸碰到了,就像是剖開了我潰爛的傷口一樣。”


    沈青林沉聲繼續道:“成望之應該要付出代價才對,但他卻一直活的好好的,這才是最讓我難以接受的一點。”


    那怪不得沈青林對著成望之的態度是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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