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烈默不作聲地端起麵前的酒杯,目光深沉幽暗地一一看過帳中的所有人,抿了一口醇香的馬奶酒,卻覺得滿嘴苦澀。


    “好好好!既然你們都不再信奉長生天,那老夫也就不做部族的紮撒了!”老人陡然提高了嗓音,把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大紮撒,您老……”人群中,叫囂得最凶的蘇沐駒瞪大了環眼,不相信地看著義憤填膺的老人,氣焰頓時熄滅了下去。


    大紮撒可是能夠直接和長生天溝通的人,他的地位僅次於部族汗王。而燕國三大部落,隻有他們烈焰族有大紮撒。部落裏可以沒有任何人,但是絕對不能沒有大紮撒!


    “好了,好了!”元烈輕歎一聲,站起身轉過麵前的案幾,幾步走到老人的麵前,笑著道:“烈焰部族可以沒有大妃,可卻不可能沒有大紮撒。我已經差人去請大妃了,紮撒還是坐下來,盛筵馬上就要開始。”


    “哼!”大紮撒甩了甩袍袖,對著元烈躬身一禮道:“大汗英明!”


    說完,他高昂著頭,闊步走回自己的位置緩緩坐下。


    “這個老不死的,腦子被驢子踢了!”蘇茉兒跟站在身旁的莫箏小聲抱怨著:“他以為他是誰,管起大汗的家事來了?”


    “噓——!茉兒姐姐,你小點兒聲!”莫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大紮撒的座位在左側第一個位置,距離她們很近,難保蘇茉兒的話不會被他聽到。


    “我才不怕他聽呢!”蘇茉兒依舊氣鼓鼓地道:“那女人的醜事已經傳遍了燕北草原,族人哪個不惱怒她羞辱了大汗?這老不死的倒好,汗王盛筵還非她不能開席,他是逼著大家認同嶽綺雲這個大妃啊!”


    兩個女人嘀咕中,大紮撒用眼角餘光瞟了瞟蘇茉兒,又默不作聲地看向了元烈。


    “你別一口一個老不死的,大紮撒可是燕國唯一能夠溝通長生天的巫神!”莫箏看到老者眼中的精光,心頭一陣緊張,小聲地勸告著蘇茉兒。


    “長生天怎麽了,長生天也管不到大汗娶妻的事吧?我看就是這老不死的裝神弄鬼,哼!”蘇茉兒猶自嘀嘀咕咕著。


    “大妃到——!”門口侍衛的唱諾聲響起,主帳中頓時清淨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緩緩掀起的帳簾。


    帳外,劈劈啪啪的篝火將黑夜照亮,夏夜的風輕柔舒緩。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搖曳的火光中,邁著輕盈而穩重的步子,款款地走了進來。


    在眾人或鄙夷或驚異的目光中,嶽綺雲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低垂著,臉上的表情無悲無喜。


    她並沒有穿著漢人的服飾,而是穿上了燕國最傳統的服裝,天藍色的交領長裙,高高的衣領遮住了脖子上的傷口。長長的馬蹄形袖口以及寬幅裙裾上,繡著雪白的祥雲紋。她每走一步,好像是一片潔白的雲朵在翻卷湧動。


    兩條長辮上,嵌著幾顆血紅的珊瑚珠,更襯得發絲油黑發亮。她腳步穩穩,鳳冠上的珍珠流蘇一動不動,好像是固定在她臉頰邊一般。


    嶽綺雲走的是典型的蓮花步,隻有經過最嚴苛的禮儀教養,才能如此從容地走出這樣的步伐。


    蓮花步的步符邁出得很小,幾乎是錯腳而行,可落步的頻率卻非常快,人們隻能看到長裙下擺的微微晃動,卻看不到走路人的鞋子。嶽綺雲的身姿挺直如鬆,頭上的首飾沒有一絲的晃動。


    這一身燕國大妃的盛裝,和嶽綺雲高貴驕傲的身姿相得益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驚豔地看著如一朵白雲般舒緩行來的女子,鬢邊流蘇上珍珠的暈光染上她粉嫩的臉頰,修長黛眉下鳳目冷然。


    元烈有一瞬的失神,但那從心底湧起的讚歎,很快就被他硬壓了下去。


    “尊貴的草原鳳凰,長生天庇佑你成為我們烈焰族的大妃,請接受老紮撒的祝福!”大撒紮率先站了起來,右手掌放在胸口的位置,恭敬地對嶽綺雲鞠躬道。


    老人的聲音低沉,帶著冗長的顫音,聽著好像是在吟唱一般,讓嶽綺雲著實地驚異了一下。


    她在大紮撒麵前停下腳步,略點了點頭,對著滿臉風霜的老人微微一笑,款款地走向了元烈身邊,穩穩地坐了下去。


    站在元烈身後的蘇茉兒因為瘋狂的嫉妒,使得她原本清秀的麵孔有些猙獰。


    而莫箏則蒼白著一張如花粉麵,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相比嶽綺雲那一身大妃正裝,自己這極盡奢華柔媚的衣裙,顯得如此卑微可笑。


    羅蘭和劍蘭給元烈行禮後,躬身走到嶽綺雲身旁,小心地整理她鋪展在獸皮上的長長裙裾,隨即無聲無息地站在她的身後。


    她們這樣一站,倒讓蘇茉兒和莫箏非常尷尬了。她們原本是以元烈女人的身份站在那裏的。可是隨著嶽綺雲端坐主位,站立的四個人位置正好在一條直線上,顯得蘇茉兒她們也跟著成了侍女一般。


    “該死的女人!”蘇茉兒氣得臉頰漲紅,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等會兒就給你好看!”


    “大汗,人到齊了,盛筵開始吧?”蘇沐駒把麵前的桌子拍得山響,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們應給大妃行禮一樣,放肆地高聲呼喝著。


    “哎哎,喝酒喝酒,等了這麽長時間,烤羊都快涼了!”左賢王端起桌上的酒杯,隻對著元烈鞠躬行禮,倒把嶽綺雲晾在一邊。


    “你們!”大紮撒眼見著即沒有人給嶽綺雲行禮,也沒有人給她敬酒,不由得又生起氣來,奈何他不能一個個地揪著人家去行禮,隻有坐在一邊吹胡子瞪眼的份兒。


    元烈麵無表情,忽視了族人對大妃的不敬,高高地舉起酒杯,在唇邊抿了抿,一點沒有給她解圍的意思。


    眾人見元烈率先飲酒,也就跟著一起豪飲了起來,把個嶽綺雲徹底當成了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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