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憐南便在皇宮住下了。


    可是他詫異地發現,自己住的地方,居然與黃粱夢中的不同——在夢中,他住在皇帝寢宮的西北邊,名叫青霜殿,那裏離後宮遠,很清靜,也很大,但離皇帝冷緒的寢宮玉清殿、處理政務的崇明殿亦遠,大約需走一刻鍾才到。


    但如今,他卻被分到了皇帝長信宮的範圍之中,就在玉清殿的東北角,名叫綠綺軒,那處所雖小,但離皇帝的住處卻是很近的,近到隻需百步路便能走到。


    他摸不透冷緒的意思,便隻好假癲作癡地問送他來的內侍:“我怎麽住這兒啊?”


    內侍乃是總管秦三的徒弟十一,聞言笑得有些奇怪地說:“這裏離陛下的寢殿近,公子作為侍讀,自然是要隨叫隨到的。”


    隨叫隨到?應該是隨時監視吧!


    他歎了口氣,自己明明已經表現得這樣“與世無爭”,怎麽冷緒還要如此防備他呢?


    冷緒還分了一些婢女內侍給他,人倒是夢中那些人,他看著那些熟悉的臉,都有些恍若隔世,還好生呆了一會兒。


    不過夢裏的時候他不知人事,如今自然是知曉的——這些人都是冷緒的心腹,管著自己的飲食起居,也隨時隨地監視著自己,以便冷緒掌控自己。


    不過那又如何,反正他又不要爭皇位,要監視,就讓他們監視便罷了。


    掌燈時分,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定要在這綠綺軒好好看一看,摸摸這裏的環境,可如今他在夢中多次來過這綠綺軒,也不覺得新鮮,再加上他累了這麽些時辰,因此叫人伺候了洗漱便上了床睡了。


    他如今什麽也不想,隻想好好活著,活著回去見他爹爹,若是能爭取出宮那便更好了。


    第二天一早,江憐南就醒了過來,他不太適應綠綺軒這地方,而且還認床,因此睡得不太好。


    婢女碧扇來伺候他起床,邊道:“公子起得也太早了些,陛下才去上早朝呢。”


    侍讀的時辰是中午之後的未時三刻到申時,自然還早著。江憐南嘿嘿笑了笑,道:“我認床,且有些餓,就想著早些起來了。”


    他看著十分熟悉的碧扇,不由得有些親切,道:“碧扇,你來伺候我,可樂意?”


    碧扇比他大一歲,已經十五歲了,及笄的年紀令她看上去已有成熟的女子模樣,聞言笑了笑,道:“公子說的這是什麽話,伺候哪個主子不是伺候?隻不過能伺候像公子這樣待人親厚的主子,倒是奴婢的福氣呢!”


    剛送熱水進來的碧佩聽了,更是應和道:“就是,咱們又不想著榮華富貴,在公子這裏起碼能保著小命。”


    江憐南笑了笑,他可不是個省事兒主呢!在夢裏,他為人任性,不知給碧扇和碧佩惹了多少麻煩,又經常發脾氣,擺臉子給他們看,想必他們也是十分討厭自己的……後來他被賜死,不知這些伺候他的人又怎麽樣了?


    他更衣洗漱,碧扇又給他束了發,早膳就上來了。綠綺軒在皇帝的長信宮中,卻不能跟著用禦膳,便有專門的小廚房做膳食。昨日他來的時候,就被十一問過了愛吃的菜式,因此如今的早膳,都是他愛吃的:他早上喜吃甜的,內侍們便專門做了蓬糕和五味粥。


    大越的皇宮裏別的沒有,吃的是頂多的,他在夢中便是每日換著花樣的吃。


    他用過早膳,在綠綺軒的院子裏走走消了消食,順便瞧了瞧這院子裏的風景。


    在夢裏他死的時候,正好是天冊十三年的深冬,那年冬天異常寒冷,凍死了不少人,可如今眼前卻是天冊九年的初春,正是樹木抽芽、草長鶯飛的時候,連風撲在臉上,都帶著點暖意。大越定都臨安,臨安城的春景是非常美妙的。


    他想著想著,又想起來自己也許這輩子也出不了宮看春景了,不由得有些難受,便不想再走,轉身進屋去了。


    到了晌午過後的未時二刻,崇明殿便派了小內侍來通知,說可以過去伺候陛下讀書了。


    說是伺候讀書,可夢裏頭的江憐南就沒伺候幾天,而且也算不上“伺候”,大多都是冷緒讀書寫字,他在一旁陪著,有時候發呆,有時候顧自己玩,皇帝也不管他,就任由他玩。


    江憐南已經熟門熟路了,路上也目不斜視的,就好像一點也不好奇似的,跟著內侍進了崇明殿的偏殿。


    偏殿窗明幾淨,又放著一排書架,書架上全是冷緒愛看的書,就如同尋常人家的書房一般。


    “臣參見陛下萬歲。”他被選為侍讀,便可稱“臣”了,也不必見著就行大禮了。不過他還是認認真真地跪下,恭敬地問了安。


    冷緒穿著黑色的帝王常服,頭戴鑲金玉冠,正低頭寫些什麽,一張俊臉麵無表情的,聽他行禮,倒像是沒聽見似的,頭也不抬,也不說“免禮”。


    江憐南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叫他起來的聲音,不由得有些納悶,偷偷抬起頭來望麵前坐著的冷緒,隻是方抬頭,便碰上冷緒看過來的視線,嚇得他忙不迭低下頭去。


    冷緒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微微有些弧度,隨即開口道:“在綠綺軒住得可還習慣?”


    江憐南忙說:“蠻習慣的。”


    “嗯?”冷緒不置可否,卻道,“怎麽朕聽人說你很早就起來了,還認床?”


    江憐南大窘,心想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理,自己即便認床,在他麵前,又怎麽可以說‘不習慣’呢?還要不要命了?


    冷緒見他窘迫,忍不住佯裝嚴肅道:“你在朕麵前撒謊,此乃欺君之罪,你可知欺君之罪理當如何?”


    江憐南整個人都懵了!


    心想,天啊,原來冷緒是要殺自己的,現在就讓他找到借口了!早知道剛剛就老實說了,現在可如何是好?難不成又要被賜鴆酒了?


    鴆酒入喉之後痛不欲生,他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冷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見他穿著一身銀白錦衣,烏黑的青絲以紅繩束起,此刻被自己嚇得渾身癱軟,一張稚嫩而精致的小臉麵色煞白,滿臉驚慌,連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裏都有淚意了,簡直就像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十分有趣。


    他忍不住用拳心對著嘴假咳了一聲,道:“朕與你說笑呢,快起來吧。”


    江憐南驚喜地抬頭看他,唯恐他反悔似的,道:“多謝陛下!”說著,忙起來了。


    “你過來,給朕磨墨。”冷緒對他招招手。


    “哦!”江憐南立刻乖巧地跑過去,把白皙的手腕從寬大的袖子中露出來,另一隻手捏住袖口,隨即拿起墨錠磨墨。


    冷緒見他輕車熟路,便問道:“怎麽,經常磨墨?”


    江憐南下意識地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小時候我看爹寫字好玩,經常吵著要給他磨墨……不過長大了就不愛幹了。”


    冷緒鳳眸輕斂:“嗯?不愛幹了?”


    江憐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忙不迭地解釋:“我我我,我是說不愛去給爹搗亂了,不是說不愛磨墨了,陛下您的墨這麽好,磨著也舒服,我特愛磨,真的!”


    冷緒看了他一眼,唇角輕揚:“江愛卿這麽聰慧,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沒腦子的。”


    再轉念一想,又不是親生的,自然不像。倒是那位……一樣的沒腦子,倒像是親生的。


    “啊?”江憐南還在後怕,壓根沒聽見他的這句話。


    “沒什麽,你磨你的吧。”冷緒斂了笑意,將心思放到了手中的書卷上。


    “哦。”江憐南見他不說話,也不敢再說話,一心一意地磨起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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