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方世界的人而言,若將近千年的修士排列成榜單,離陽真人與華陽掌教是繞不開的兩個名字。


    並不隻因二者足夠強大,更因為在市井無數版本傳說中,兩人似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情史。


    流傳最廣的版本中,在約六七百年前,修行界出現過一段短暫的輝煌,天材地寶頻出,無數強者崛起,史稱千年黃金時代。


    恰逢妖族亂世,各大宗派入世,故事的男女主在一次曆練中結識,並與年輕的畫聖一同,三人攜手遊曆江湖。


    結下深厚情誼。


    即便之後分開,各自遊曆,據說兩名主人公也未中斷聯係,而是通過“鴻雁”傳書。


    因此,當聽到《華陽傳》中竟首度公開這等八卦,黃賀頓時低頭翻看起來,略一掃,確定時間線正是從雙方分開後開始。


    而信內文字亦非文縐縐的書麵語,頗為口語化,倒是與傳言中那位初代女掌教的性格吻合了。


    第一封信。


    “離陽道友如麵: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抵達青州地界。


    “掐指算來,距離你我分別已有半年,這段時日我常想起我們結伴行走的時光,然大道獨行,修行者歲月漫長,或正如你所言,孤獨才是常態。


    “你與我說的青州麵食我已嚐過,搭配你贈予的香料風味的確可口,隻是這邊東海妖族肆虐,民間疾苦,卻是沒了胃口。


    “我殺了一頭海妖,挖出一顆拳頭大的七彩珍珠,本想給你看個稀奇,奈何鴻雁運力有限,我便磨成粉喝了……


    “對了,替我向畫畫的問好。”


    第二封信。


    “離陽道友如麵:


    “你發來的回信已收到,得知你修為增進,我很開心。關於你提過的修行問題我已思考良久,有些許想法,抄錄如下……


    “對了,上次提到的珍珠仍有後續,青州沿海有一種偏方,說磨成珍珠粉可令皮膚白皙細膩,因而售價高昂,這樣想我倒是浪費了,理應換成銀子接濟百姓才是……


    “隻是將錯就錯,清晨照鏡時的確白了許多……比你贈我那副畫像時更好看些……當然,我並不是在意外貌,隻是陳述事實。”


    第三封信。


    “離陽道友如麵:


    “掐指算來,你我已闊別許久,頗為想念。


    “上次的修行問題多虧你的指點,我獲益良多。你說我上封信未提及張僧瑤,他很不滿,我認真回想過,的確是忘了,請轉達我的歉意,但這不重要。


    “青州事了,適逢佳節,此間門主邀我赴宴,然你知我素來不喜那些男子,便不去了。


    “風聞數年後在中州有斬妖盛會,不知你會否前往,若能重聚,我會開懷。”


    ……


    黃賀低頭閱讀信件,發覺其間隔不一,大修行者的時間感與凡人不同,更不要說道門放出的信函想來並非全部。


    饒是如此,透過信中文字,卻也足夠眾人於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更為生動的,並非隻有幹巴巴名字,令人膜拜的泥塑木雕。


    若說以往時,他們對華陽掌教的印象是“神”,那在《華陽傳》公開後,神便重新變成了人。


    恍惚間,黃賀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名不修邊幅,有些男孩子氣,不拘小節的年輕道姑坐在桌前,端詳著銅鏡中自己,又轉身提筆咬著牙絞盡腦汁,回複書信的畫麵。


    “初代掌教果然真性情,”有人豔羨道:“如此說來,傳言是真的。”


    信中雖未明說,但那文字裏流淌的好感與情愫,卻是掩飾不住的,其間又暗藏了多少女兒家心思?


    一群單身狗被幾百年前的情書隔空暴擊了。


    趙博士嘿然道:


    “據說,華陽真人出身某道派,自小被掌門父親當男子養著,沒有小女兒態,最是颯爽英姿,從不在意外人言語,隻持本心。想來也正因這點,書信才會公開吧?可惜沒有離陽真人回信,總覺差了些意思。”


    眾人附和,學舍中氣氛融洽熱烈,這時更多的漏刻博士返回,七嘴八舌圍攏議論,好不熱鬧。


    而隨著一封封充滿了生活細節和“人味”的書信展開,不少人更沉浸在故事中,開始期待後續的展開。


    黃賀急不可耐地翻開下一頁,發現並不是第四封信,應該是書稿拆開散發時,打亂了順序,每人各自拿到不同的頁碼。


    視線掃過,他發現劇情進展到了雙方參與斬妖大會,在中州重逢。


    隻是參會的門派太多,人多眼雜,雙方仍書信交流,信中內容也以盛會為主,這不是他想看的,快速翻到最後一篇,卻是戛然而止。


    “第二十頁在誰手裏?”黃賀起身問道。


    “在我這,這篇好生勁爆。”


    一名博士激動的麵紅耳赤,眾人紛紛圍攏過去觀看起來。


    “離陽:


    昨夜,我爹爹尋到我,說欲要命我與洞玄派聯姻,以抗亂世,我不願,與他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我很難過,今夜會去尋你,等我。”


    這封信很短,隻有兩行,卻令一群博士麵麵相覷,都看出彼此的驚愕。


    “竟有此事……”


    “未曾聽聞華陽掌教與人聯姻啊。”


    “廢話,沒看信中說大吵一架麽,定是拒絕了。”


    議論紛紛,黃賀等人的好奇心近乎炸開,想知道後續發展,大聲尋找下一頁,可問遍了整個學舍,也沒找到。


    ……


    青蓮小築。


    “先前說起畫聖,據說昔年張聖年輕時,曾與離陽、華陽兩位真人攜手同遊,友情深篤,不知真假。”小胖子石紀倫坐在桌旁,喝了口果酒,開啟話題。


    刷——


    一群“陰陽生”豎起耳朵,不少人出身寒微,所知不多,如今踏入修行大門,正是對圈內秘聞熱切的時候。


    薛弘簡放下筷子,頷首笑道:


    “確有此事,傳說張聖與離陽真人乃至交好友,至於華陽掌教,更與離陽真人有些糾葛,直到斬妖盛會後,不知發生了什麽,雙方才斷了聯係,數百年未再相見,似乎發生了矛盾。”


    身為國公之子,他的見識遠超其餘司辰,三言兩語將故事講述了下,引得一片議論,既感慨於華陽超脫世俗,敢愛敢恨的性格,又好奇雙方如何斷交。


    王師妹冷聲道:“定是離陽真人辜負了華陽掌教,嗬,男人。”


    眾人冷不丁被一拳打倒,卻也無法反駁。


    小胖子石紀倫突然瞥見季平安默然不語,便主動活躍氣氛:“季兄,你以為如何?”


    學子們紛紛望來,午後春光透過紅雲般的一簇簇桃花,映照在他的臉上,不知為何,眾人恍惚間,仿若看到他眼底幽邃如大海,海麵上是無限滄桑。


    季平安沒有回答,隻是閉上了眼睛,回憶如潮水紛至遝來。


    ……


    七百年前,斬妖盛會。


    夜晚,恰逢滿月,整個盛會所在的山莊建築都沐浴在月光中。


    離陽獨自坐在客舍的桌旁,麵前是敞開的窗欞,屋內沒有掌燈,但並不昏暗。


    當他聽到敲門聲,轉過身來時,看到一襲紅妝推門而入。


    華陽一頭齊耳短發,顯得有些男孩子氣,與這個封建的時代格格不入,往日裏也隻披道袍,然而今晚的她盛裝而來。


    一身豔紅的衣裙如烈火,黑發梳的整整齊齊,往日不施粉黛的臉龐上撲了胭脂,畫了眉,隻是因為不會打扮,雖然已經很努力,但持劍殺敵的手在拿起細細的眉筆時卻慌了手腳,畫的有些難看。


    她的皮膚白皙了很多,不似往日風吹日曬的小麥色。


    “你來了。”離陽說道。


    “恩。”回應很小聲,仿佛換了個人,往日裏英姿颯爽,動不動挑眉提劍斬人的魏華陽女俠不見了,今晚站在這裏的是華陽姑娘。


    “我收到了你的信。”離陽說道。


    屋子裏沉默了下來,氣氛也變得怪異,兩人不再說話,這樣沉默著。


    終於,華陽咬了咬牙,突然用晶亮的眸子盯著他,豁出去一般爽利地說:


    “反正我不嫁,宗門裏我也不想呆了,明日盛會結束後,你去哪,我便跟著,若你願意明早便來尋我,若不願便算了。”


    說完,她沒再等哪怕一息,化作烈焰頭也不回跑掉了。


    離陽愣了愣,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挽留,房間裏再次安靜了下來,忽地窗外一隻鴻雁飛來,徑直落在桌上,邁著四方步耀武揚威,紅色的腳上綁著一封信。


    離陽展開閱讀,是畫聖張僧瑤送來的。


    “離陽兄:


    “你要我追查的仇敵已尋到,隻是敵人強大,我們的布置雖周密,然若要殺之,恐勝算不高,即便成功,以當今局勢,你也將麵臨大半修行界永無休止的追殺,十死無生。


    “我知你複仇心切,然身為好友,我仍要問你一句,當真決定了麽?”


    他捏著這封信紙,在窗前坐了好久好久,直到晨光熹微,才提筆回信:


    “決定了。”


    清晨。


    魏華陽抱著小包袱在閨房中等了許久許久,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離陽不見了。


    ……


    (感謝內鬼萬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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