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陷入一陣奇怪的沉默,每個人心中都翻湧著不同的情緒。


    然而倘若季平安在這裏,大概會再次無奈地感慨:這幫人為什麽都沉迷腦補。


    良久,李國風才沉沉吐出口氣,說道:


    “所以,他今日出現在苟師兄的住處,真實原因,與他加入木院一樣,也是國師的安排?”


    徐修容搖頭說:


    “不知道,但既然苟師兄說事情已了,不要再追究,那刨根問底便沒太大意義。”


    是了……無論是安排也好,或如苟寒衣所言,恰逢其會也罷。


    終於自覺找到合理解釋的監侯們並沒有打破砂鍋的心思。


    當然還是更傾向於前一種猜測,這樣才能解釋齊紅棉允許他同座的行為。


    “既如此,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李國風說道,無人質疑。


    頓了頓,他又說:


    “至於季平安……既然沒名分,他也沒想著宣揚,那就仍照司辰看待,這對他也有好處,不過經此一事,其身份齊紅棉大抵也知道了,恐難以繼續保密。”


    方流火“嘿”了一聲,說:


    “倒也沒啥幹係,我們不也是國師親傳麽,多這小子一個也不多。”


    黃塵說道:


    “以他表現出的天賦和能力,其實有沒有這個名頭,也都沒太大區別。相比下,我想的是,他既能指點洛淮竹,是否也能指點別人。”


    白川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黃塵斟酌了下語言,說道:


    “國師諸多本領中,我們幾個各自繼承下一些,但卻都不擅長教學。季平安能學到教授他人的本領,就不該浪費。


    “我的想法是,神都大賞迫在眉睫,他雖然修為不夠,無法參加,但既已入了特訓班,或可指導石昊他們。以他表現出的能力,隻做個學子著實浪費了。”


    李國風也有些意動。


    就如很多成績好的人,卻並不擅長教學,他們幾個都屬此列。


    季平安修為太低,但若能發揮眼光與頭腦,亦可作為助力。


    斟酌了下,他說道:


    “可以試試。這樣吧,徐師妹,你回去後與他說下,詢問他是否願意在兩儀堂擔任‘教習’一職。他這次相助洛淮竹,對贏下演武亦有功勞,也該獎賞。”


    教習的地位與待遇,比尋常“司辰”更高。


    雖無“司曆”的官職,但可近似等同於司曆。


    徐修容點了點頭,眼神卻有些怪異,心中想的是:


    可他的目標,就是要參加神都大賞啊,你們還是低估了他的修行速度。


    不過這句話,她終究沒說。


    幾人又商討了下演武後續事宜,正準備散去時,突然有司曆趕來,呈上了朝廷發來的消息:


    “雲槐書院已進城了。”


    ……


    ……


    青蓮小築。


    “嘖,跑的還挺幹脆。”


    季平安看著紙張文字淡去,笑了笑,將符紙折疊起來。塞入懷中。


    回想了下二人交談的語句,略顯感慨:


    或是這種形式勾起了久遠的,在地球那一世的記憶,他在書寫的時候,總忍不住在“發消息”的過程中皮一下。


    就很不像個大人物。


    “鬼鬼祟祟幹嘛呢?”季平安略微走神,然後忽地注意到什麽,抬頭看向虛掩的院門。


    一襲荷葉色羅裙飄動,沐夭夭一臉神秘地走進來,大眼睛眨巴眨巴,沒吭聲。


    季平安沒好氣道:“有話就說。”


    沐夭夭一下精神了,屁顛屁顛湊過來,仰著頭,巴巴地盯著他:


    “伱和那個什麽禦主,到底咋回事?”


    八卦精附體,頭頂的發髻都好似小天線般豎起來。


    當時,因為抱著徐修容大腿先一步抵達,她雖沒能湊近細看,但也瞥見了院裏三人坐在一起的一幕。


    後來徐修容叮囑她,不要亂說。


    沐夭夭難受極了,好奇心爆炸,偏生又無法與人分享。


    若非如此,眼下這個時候,她早就跑出去,在其餘司辰、監生麵前吹噓……


    講述演武的過程了,而不是跑到這裏。


    季平安瞧著少女渴求八卦的眼神,不禁莞爾,好笑道:


    “說的好像我能與那種大人物有瓜葛一樣,隻是恰逢其會。去探望苟師伯,正好撞見。”


    沐夭夭開腔:“那你們都聊了啥。”


    季平安抬手削了她個頭皮,笑道:


    “都是人家兩個在敘舊。不能亂往外傳的。”


    沐夭夭突然一癟嘴,兩隻手環抱住他一個胳膊,一陣搖晃,嚶嚶道:


    “師兄……告訴我嘛師兄……我保證不給第二個人知道……”


    季平安給她搖晃的打擺子,心說:


    若是告訴你,都不用明天,晚上整個神都人就都知道了。


    正頭疼的功夫,一道璀璨星光由遠及近,“彭”的一聲在庭院中炸開。


    徐修容拂袖走出,看到這一幕,臉色一黑:


    “你先出去,本侯有事與你大師兄談。”


    沐夭夭臉一垮,本能想撒嬌,但見徐修容嚴肅模樣,遂作罷:


    “哦。”


    然後悶悶不樂地走出院門。


    關上門後,整個人沮喪的神色蕩然無存,撅起屁股,將耳朵貼在院門上偷聽。


    這時候,黃賀從遠處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幕頓覺茫然:


    “夭夭師姐,你這是……”


    “噓!”沐夭夭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嘴唇前,瞪了他一眼,無聲用口型道:


    “師尊在裏頭。”


    ……


    院內。


    徐修容攆走了煩人精,輕輕吐了口氣,蓮步輕移,在空著的椅子坐下,看了後者一眼,說道:


    “你親傳弟子的身份,他們已經知道了。”


    季平安臉上並無驚訝,輕輕頷首:


    “或早或晚的事,總能猜到的。”


    “你不意外?”徐修容這美眸略顯詫異,她來的路上,還反複思考,該如何與季平安說。


    畢竟也算是秘密暴露,而她也沒能幫其守住,多少有些愧疚。


    明明以前還答應過他,幫其保守秘密的。


    季平安微笑著拿起桌上茶壺,白瓷杯子,給徐修容倒了一杯水:


    “因為洛淮竹不是個會騙人的,她展現出的能力又與以往風格迥異,你們肯定會詢問調查,而與她接觸的人並不多,我嫌疑最大。”


    徐修容好奇道:


    “所以你早知道這點,但還是選擇了出手?”


    季平安“恩”了聲,知道她想問什麽,說道:


    “我通過聖女得知了道門演武的細節,便結合我所掌握的知識,嚐試做了個應對策略。看來成效顯著。”


    徐修容歎了口氣:


    “的確……洛淮竹的表現令我們很吃驚。真好奇,國師當年到底怎麽把你調教出來的,教你這些知識的時候,你才多大?”


    季平安微笑道:


    “可能因為我學東西真的很快。”


    徐修容見沒能試探出什麽,無奈地將五名監侯商討的結果轉述給他,末了道:


    “當然,這隻是個提議,你可以拒絕,教習待遇雖好,但你想必也看不上。”


    而且……你還這麽懶……她在心中補了一句。


    季平安笑容溫和:


    “為什麽要拒絕?神都大賞不是單打獨鬥,我雖要參加,但隻憑我一個也獨木難支。”


    徐修容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怔,繼而咂摸出別樣意味來,她突然狐疑地盯著他:


    “你不會是早就猜到,我們會給你教習這個職位了吧?”


    季平安微笑不語,年輕的臉龐還帶著些許稚嫩與青澀。


    有時,不回答意味著默認。


    女監侯呼吸一緊,美眸撐大,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確認般道:


    “以你的聰明,在指導洛淮竹的時候,肯定就已經料想到,我們會通過她追溯到你,得知你的這份才能,進而猜測你親傳的身份……所以你方才得知身份被識破,才並不驚訝。”


    頓了頓,她繼續道:


    “而隻要你展現出這部分才能,加之神都大賞迫在眉睫,欽天監本就弱勢,我們希望你指點其餘人,擔任教習,也就是順理成章的推斷。”


    季平安真的驚訝了,吹捧道:


    “監侯明察秋毫,我這點小心思都給你看穿了。”


    徐修容聞言,美麗的臉龐上秋水般的明眸眨動,宛如看著一個怪物。


    直到此刻,她才醒悟,原來自己等人在議事堂內的商討,決議……都早在這個少年的計算中。


    對方早在決定指點洛淮竹的那一刻,就已算到了今日的一切。


    而季平安的想法則要簡單許多,正如他所說,神都大賞不是一個人的遊戲。


    若非如此,他這段時間,為何要在洛淮竹身上浪費那麽多時間?


    如今,洛淮竹的實力暫時達到了一個瓶頸,所以他準備著手,擦一擦王憲等人這些槍。


    這就需要一個身份與契機。


    而通過這次演武,讓監侯們主動將“教習”的職位遞給他,這樣比較簡單。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良久,徐修容才緩緩吐了口氣,語氣酸溜溜地道:


    “真不知道,你哪裏來這麽多心思。不過,有件事你肯定沒算到?”


    季平安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什麽事?”


    徐修容下頜微抬,笑道:


    “雲槐書院清晨便已入城,張夫子進宮麵聖,如今書院的演武章程也已定下。”


    那群書生啊……季平安眼底浮現些許懷念。


    雲槐書院,簡稱“槐院”,乃大周五大宗派之一,其弟子內修一口浩然氣,外修劍法。


    這裏的劍與道門飛劍不同,乃是手持的兵器,可禦劍飛行。


    正所謂“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相比於頗有“隱士之風”的墨林,以及風氣酷似皇權的禦獸宗,槐院書生與大周朝廷的關係更緊密。


    門內弟子,與朝廷各地的文人儒林多有交集,其中相當一部分弟子,都曾與現今朝廷官場裏的官員有同窗之誼。


    蓋因,槐院不少人,都是科舉不中,或者辭官下野的,胸有抱負的讀書人。


    比如某一代院長,昔年便是個屢次科舉失敗,心灰意冷的落魄秀才,轉投槐院修行。


    讀書數十載積累,一朝井噴,隻一夜之間,便從凡人踏入坐井境界。


    至今仍為江湖人津津樂道。


    在槐院的修行體係中,心性最為主要。年齡根骨反而不很在意。


    許多大修士,都乃半途修行,前半生讀過書,便是後半生修行的養料。


    也因此,這方宗派與朝廷更緊密之餘,憤世嫉俗,怒噴朝堂的文人風氣也很重。


    季平安配合地反問:“書院演武?”


    徐修容點頭,介紹道:


    “書院弟子劍法高妙,卻自喻文人風骨,輕易不願動武。所以曆來演武,都是與神都儒林文壇比較詩詞文章,不過我大周文人才子眾多,在這點上倒是不懼,過去許多年來,反而是我們贏多輸少了。”


    當然,她沒說的是,大周在這塊占據了地利人和的便宜。


    相比於墨林演武裏,“裁判”的存在感稀薄,槐院演武中,勝負很大程度受到裁判的影響。


    畢竟“文無第一”,兩篇詩詞文章擺在這,隻要差距不是太大,就有扯皮空間。


    加上槐院書生終究是修行者,與其說是文人,更像劍客一些。


    他們放著最擅長的劍術不去比,非要頭鐵和朝廷比文采……


    多少有些以短擊長。


    徐修容笑道:


    “陛下已下旨,過兩日神都將舉辦大型文會,神都讀書人與槐院書生切磋詩詞文章,屆時城中熱鬧非常,你倒是可以去逛逛。”


    她的語氣很輕鬆。


    畢竟這最後一場演武,欽天監和道門無須出手,毫無壓力,隻要看戲就行。


    “等文會過後,還有一場鹿鳴宴,倒是你要注意的。”徐修容又補充說。


    “注意什麽?”


    季平安好奇,這是真的好奇。畢竟以他曾經的身份,的確不太知道這些流程上的事情。


    徐修容語氣認真:


    “鹿鳴宴,名義上乃是陛下為文會優勝者們慶賀的一場宴會,但實際上,屆時,欽天監、道門、槐院、墨林以及禦獸宗,五大派都將前往。


    “哪些弟子要參加神都大賞,基本這時都已定下,你可以理解為,大賞的一場預演。一般不會有強烈的衝突,隻是互相熟悉一番,鹿鳴宴後,便是大賞召開了。”


    唔……這樣麽,聽起來倒是有去一趟的必要……季平安思忖著。


    二人又隨意交談了幾句,交代了下擔任教習的細節。


    徐修容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隻是拉開院門的瞬間,隻聽“哎呦”一聲,撅著屁股聽牆根的沐夭夭一個不慎,摔了個狗啃泥。


    黃賀與其餘七八名木院弟子,呼啦一下散開,更遠處,遠遠朝這邊觀望的星官們一哄而散。


    “……”徐修容麵無表情,繼而咬牙切齒:


    “沐、夭、夭!”


    ……


    ……


    神都街道,某處。


    名為“韓青鬆”的俊俏書生黑著臉,單手扶著劍柄,離開了藏劍酒樓,沒有理會那名粗鄙的武夫如何。


    尋人問路後,循著槐院弟子間的“信標”感應,穿過朱雀街,在白堤附近轉了一圈,最終停在了一座青樓外。


    大周風俗,青樓亦與官員品秩一般,劃分三六九等。


    一、二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館”、“閣”為名。


    三、四等妓院多以“室”、“班”、“樓”、“店”、“下處”命名。


    眼前這一座,招牌上書“瀟湘館”三字。


    乃是神都城內一等風花雪月場所,隻從外頭看,整座建築便規模不小。


    白牆青瓦,門口垂掛燈籠,懸七彩絲帶,更有悠揚琴聲從樓內傳出。


    門口一排馬車停靠,一群小廝仆人等候,空氣中仿佛都充斥著脂粉氣。


    韓青鬆愣愣地盯著牌匾看了一陣,躊躇半晌,咬了咬牙,還是在守門小廝曖昧的眼神中遞了門票錢,邁步走入館內。


    招待的地方就在一樓,麵朝院外的門扇敞開,垂下薄薄的絲綢簾子。


    甫一進入,琴聲、女子誦唱聲、笑鬧聲混在一處,撲麵而來,險些將他打個跟頭。


    廳內。


    已經坐了不少人,竟是個類似戲台的布局,一樓是一張張圓桌,二樓有雅間。


    居中的木台上,一名身姿曼妙,衣衫輕薄的女子起舞。


    天空中,還有人挎著花籃,將猩紅的花瓣拋灑下來……節目效果拉滿。


    此刻一曲歌舞結束。


    席間一名穿白色儒衫,胸膛微敞,容貌俊朗,笑容燦爛的狷狂書生從脂粉堆中站起身,舉杯暢飲,酒液肆意灑在衣襟上也渾然不顧。


    丟下金樽,拔劍屈指輕彈,朗聲吟誦:


    “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長是夜深,不肯便入鴛被……


    頓了頓,風流倜儻的書生語調微揚,緩緩念出最後一句:


    “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


    話落。


    周遭客人齊聲叫好,一名名花枝招展的娘子眉目嬌羞,襯的前者如眾星拱月般。


    韓青鬆額頭青筋直跳。


    正要說話,前者忽地注意到他,眼睛一亮,笑道:


    “韓師弟,你也來了?速來為兄這邊坐,我給你介紹下花魁香凝姑娘……”


    “秦師兄……”韓青鬆深吸口氣,麵無表情:


    “你不是說,來打探消息?詢問神都有哪些修行天才?”


    與此同時,台上方甫下場的花魁娘子忽地朝這邊看了一眼。


    ……


    ps:拖延症犯了,錯字先更後改


    感謝李世樸百賞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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