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安這句話拋出來,不出預料地看到底下一群本來好奇心爆棚的星官宛如石化。


    實在是這個轉折太過突兀,且驚人。


    天榜天才們沒有一丁點防備!


    “裴司曆,您是說……”簡莊喉嚨滾動了下,目光投向側身讓開位置的黑衣司曆,確認般詢問。


    裴司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你們沒聽錯,兩儀堂的新教習,由季平安擔任。”


    咚!


    原本平靜的湖泊宛如被丟下大石,在場的十幾名星官心中掀起風浪。


    沒聽錯……是真的……簡莊怔怔失神,旋即苦笑,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恩,就如當初月考放榜時,一般無二的感受。


    “教授洛淮竹的也是……”


    王憲聲音略顯尖銳,顯示出看似平靜的臉龐下內心的波動。


    裴司曆默默點頭,頗覺有趣地欣賞著這群往日裏傲氣的天才備受打擊的模樣。


    是他……林沁目光複雜地看向站在前方的新教習,不知在想什麽。


    他怎麽做到的,真不是搞錯了?


    老實孩子石昊微微張嘴,想說什麽。


    但等扭頭看到洛淮竹一臉平靜的模樣,便將質詢的話吞了回去。


    無論是洛淮竹,還是裴司曆,都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你……你……”


    沐夭夭瞪大眼睛,一臉懵逼的表情,沒想到自家師兄還有事瞞著自己。


    同時一股興奮感湧出,如同嗅到新鮮八卦的狗子。


    “誠彼娘之……誠彼娘之……”趙星火搜腸刮肚,找不出別的句子。


    而更多星官,則除開愕然與難以置信外,還多了一絲恍然:


    突然明白為何那天演武時,季平安沒有到場了。因為人家根本不需要看。


    這算什麽?勝券在握?


    可伱天文學識高些,我們便認了,怎麽連指導別人戰術也這般在行。


    這段日子,季平安雖然也沒閑著,但無論是墨林演武,還是禦獸宗的衝突,他都處於一種半“隱身”的狀態。


    隻有少數人知曉,他曾參與其中。


    所以在王憲這幫天才的視角裏,對季平安的印象還停留在上次查案,反殺了妖族刺客的時候。


    簡單來說,認同了他的頭腦。


    但身為各院拔尖的天才,心中自有傲氣,雖輸了一手,但並不覺得自己比季平安差什麽。


    尤其是在修行領域,有種絕對的驕傲。


    可現在,坐在同一個學舍裏的同窗,突然成了自己等人的“教習”,更曝出暗中早已教授過班裏最厲害的洛淮竹。


    心情受到的衝擊之大、之複雜,難以為外人道。


    而在短暫的震驚後,不少星官心中難免生出疑惑與不太服氣的情緒。


    畢竟洛淮竹本身過於天才了,也許……季平安隻是提出個想法,大部分功勞還在洛淮竹自己?


    雖然理智上明白,若隻是這樣,監侯們大抵不會直接宣布任命,但正所謂不見棺材不掉淚。


    都是少年人,彼此爭鋒的年紀,聽到季平安說“有什麽不懂的,拿來我看”……


    頓時,一名星官站起身,說道:


    “我有問題。”


    儼然是要試試新教習的成色了。


    季平安將一群年輕人的表現看在眼中,隻覺有趣。


    這大抵就是重生的快樂所在。


    人年紀增長時,往往會憶往昔,緬懷青春歲月,幻想若是可以重活一次,自己在少年讀書時要如何如何……好像有點幼稚,但再厲害的大人物也會做夢啊。


    誰說地位高的人物就一定要看淡一切,就不能惦念著回到小時候在同齡人中出風頭?


    可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神藏境強者也逃不過身死道消。


    但季平安例外。


    所以他笑眯眯地說道:“說出你的願……問題。”


    那名星官當即開口,將自己修行上的一些困擾和症結拋出。


    季平安聽完幾乎沒有思考,就三言兩語點出了關鍵,並予以確實有效的解法。


    隻聽得那名星官怔了下,咀嚼著季平安給出的答案,眼睛漸漸發亮,竟隱約有種醍醐灌頂的意思。


    “先坐下好好思考,下一個是誰?”


    “我,我來!”


    “你的問題並不是在於你所說的這些,你搞錯重點了……坐下,下一個。”


    “我……我也有問題。”


    “恩……你這個比較典型了,相信在座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困擾,我這裏有個小技巧可以參考下……”


    “我……教習,我也有問題!”


    兩儀堂內,起初有的星官還心中不服,但隨著季平安給出幾個解答後,氣氛漸漸發生轉變。


    能坐在這裏的,都是天才,所以一點就通,很輕易便分辨出季平安的解答一針見血,且極具實用性。


    頓時,哪裏還顧忌什麽麵子,激動地接二連三求教。


    “那個……我也有個困擾。”忽然,王憲緩緩抬手,有些別扭地說道。


    刷——頓時,其餘人眼神內涵地看著他。


    王憲冷哼一聲,心說洛淮竹都能虛心求教,我幹嘛死要麵子?


    門口位置,裴司曆眼看著季平安被一群星官圍在一起,侃侃而談,不由有些失神與苦澀。


    其中許多問題,其實他也有不錯的想法。


    但季平安的回答就比他想的更明晰,簡單,直指核心。


    還有一些,是他也要沉思琢磨的。作為知曉少年國師傳人身份的少數幾人之一,他不禁歎服,有些感慨。


    名師出高徒,的確是一句至理名言。


    ……


    ……


    中午時候。


    黃賀結束了課業,從四季閣返回時得到消息:


    季平安中午留在兩儀堂,不用他去送飯。


    “公子留在那邊幹嘛。”黃賀不解,他當然想不到是季平安忙於指導,隻以為是裴司曆安排了事情。


    大賞臨近,那邊的事多一些很正常。


    拋下此事,他將書冊往腋下一卷,一邊思考著新習得的術法問題,一邊走向飯堂。


    結果剛抵達,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謹言兄。”


    黃賀從思緒中抽離回來,抬起頭,看到人群中一名穿淡青色學士袍的青年快步走來。


    他怔了下,才露出真誠笑容:“文靖,你今日怎麽有空。”


    說完這句,他才覺得有些熟悉。


    是了,上次二人見麵同樣是這一幕,就連互相招呼的順序都一般無二。


    隻是那時候,自己還擔任漏刻博士,剛接待季平安揣著寫滿國師生平的書稿離開。


    如今,隻隔了不到三月,對方仍舊還是那個翰林院庶吉士,而自己的人生卻已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二人的地位,也顛倒了過來。


    想到這,他下意識挺起胸膛,淡然自信。


    於文靖小跑過來,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在他身上的星官袍服與腋下的修行書卷上停頓了下,有些羨慕,堆笑道:


    “哪有空閑,這還不是跑腿過來送一些書稿。”


    黃賀好奇道:“還是元慶大典?”


    “恩,這次是琉璃菩薩的傳記,之前從李監侯這邊求了些文獻,修好了便送過來審閱。”於文靖解釋道。


    這樣啊……黃賀一邊聽著,一邊隨口寒暄,拉著對方進了飯堂雅座。


    點了一壺酒,一碟雪花羊肉,三兩樣菜蔬。


    於文靖吐槽完辛苦,上下打量他感慨道:


    “兩月不見,如隔三秋。我在翰林院也聽聞你的際遇,時來運轉,可喜可賀。”


    黃賀笑容真誠:


    “若不是昔日你拽著我將書稿送去,我今日或許還仍在博士位置廝混。”


    這話不假,倘若那一日雙方沒有見麵,那份書稿也許就要被丟掉。


    黃賀與季平安不會有太多交集,那也未必會有後續。


    人生際遇,事後回頭看來,充斥著巧合。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遇到了公子提攜。


    於文靖搖頭苦笑:


    “與我何幹,若你我昔日易位而處,我不會有勇氣辭去博士一職,去給人做童子。”


    舉起酒杯痛飲一口,他笑著換了話題:


    “所以,這次我也報名了文會,想要學你一般,放手一搏。”


    “文會?”


    “恩,你們也該知曉了吧,雲槐書院的演武,便是要與神都讀書人比較詩詞文章。具體日子與地點已定下,乃是在文軒樓舉辦。


    “屆時,翰林院便是主力,我上午出來時,還看到連國手與曾公一並趕來,應是與掌院承旨學士商議此事。”


    於文靖說道。


    連國手自是連叢雲,大棋手的身份外,也是神都大儒之一。


    “曾公”乃雅稱,其人也不陌生,乃是當初青杏園內,評委席為首的那一名白須老者,後來捧著季平安的畫卷,親自出門宣布獲勝。


    亦乃神都名儒。


    至於翰林院,身為一等一的清貴地,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所在。


    其中隨便拉出一個,學問都不凡。


    故而,神都此番應戰者,以翰林院為首。


    於文靖隻是個庶吉士,按理說輪不到他,但詩詞文章這種事和年齡關係也並不密切。


    年輕才子大把,年老的則人生感悟更深,各有優劣。


    故而,此番他鼓足勇氣報名,也會參與文會,若能出一次風頭,那對日後仕途好處甚大。


    於文靖道:


    “兄台若感興趣,到時可來文軒樓瞧瞧熱鬧,我可以想法子給你搞個位置……”


    習慣性地說完這句話,他才搖頭自嘲道:


    “險些忘了,以黃兄如今身份,若想去自是有法子的。”


    黃賀心想:


    以公子喜好清靜的性格,未必會願意去湊熱鬧,不過屆時城中熱鬧繁華,走一走散心倒也是一樁好事。


    ……


    ……


    接下來幾天,神都內風雲再起,關於文會的消息沸沸揚揚。


    恰逢入夏,楊柳青青,也是適合讀書人聚會的時節,以翰林院對決雲槐書院為首,神都儒林震動。


    不少有名望者,也跟著湊熱鬧,呼朋喚友,在同一日舉辦文會。


    幾天功夫,隻傳揚開的,那一日城內確定要舉辦的文會就有一十三場。


    這還是有名的,至於那些規模較小的並未計算在內。


    讀書人摩拳擦掌,欲要大顯神通,城中商賈也抓住商機,共襄盛舉,儼然有造出一個節日的感覺。


    這一日,當季平安結束在兩儀堂的教學,走入飯堂時,耳中聽到的都是關於此事的議論。


    各院星官、以及尚未修行的監生們議論紛紛,三三兩兩,準備結伴去看熱鬧。


    “教習。”林沁走在季平安身旁,忽然說道:“你那天有空嗎?”


    季平安看看她,笑著搖頭,女司辰大為失望,不過也沒說什麽,死纏爛打不是她的風格。


    ……


    飯後。


    季平安返回青蓮小築,就看到一襲荷葉色羅裙的少女老神在在,躺在他的藤椅上,臉上模仿他蓋著一本書。


    兩隻小短腿抻著,靴子一晃一晃的。


    季平安無奈道:“你又在做什麽?”


    沐夭夭一個激靈,扯下臉上的書,腮幫子還鼓鼓的,吃著什麽。


    “大絲兄呐……”


    含糊不清叫了一聲,她一抻脖子,將嘴裏的果子咽下去,拍著胸脯道:


    “等你啊。”


    “等我?”季平安走過去,將她從自己的椅子裏揪出來,丟在一旁:


    “等我幹嘛?”


    沐夭夭揚起略有些嬰兒肥的小臉,頭頂的齊劉海小刷子一般蓋在潔白的額頭上,說道:


    “明日文會,大家準備去逛逛,師尊也會一起去,所以來叫你。”


    “沒興趣,我嫌吵。”季平安躺在藤椅上,吐了口氣:


    “到時候整個比試場所人滿為患,恐怕神都王公貴族,有些關係的文人都會湊過去,硬擠過去幹嘛?又不是比較修行。”


    沐夭夭說道:


    “不是去文軒樓。聽說那邊座位早訂光了,咱們想去也麻煩,還得找禮部的人拉關係,師尊說,大家去逛街,權當過節放鬆了。神都大賞將至,崩的太緊也不好。”


    隻是逛街麽……季平安麵露遲疑,結果給沐夭夭湊過來拉著胳膊一陣晃悠,煩的不行。


    隻好鬆口:


    “那……行吧,到時候叫我。”


    “好咧。”沐夭夭完成任務,屁顛屁顛跑了。


    她對這種吃喝玩樂,純看熱鬧的事頗為熱衷。


    季平安搖頭失笑,這時候胸口忽然滾燙,熟悉的震動感傳來,他取出折起的符紙,展開。


    文字緩緩浮現:


    【俞:明日文會,雲槐書院與翰林院在文選樓打擂,你搶到座位了嗎?】


    季平安沉默了下,以指代筆,以靈素代替墨汁,在符籙上書寫:


    【沒有】


    幾個呼吸後,符籙震動:


    【俞:哈哈哈,我有啊!】


    季平安:“……”


    【俞:想不想看?本聖女可以給你找個位置,隻要你幫我解答下一些修行問題……】


    【季:沒興趣】


    【俞:……】


    他折起符紙,悠然躺下,拿起書冊蓋在臉上,這時候夕陽落下,夜幕升起,天空中繁星點亮,明月高懸。


    季平安頭頂升起一道無人可見的,貫通天穹的星光橋梁。


    宛若直插雲霄的巨劍,開始吞吐星光。


    一如既往進入修行節奏。


    ……


    同一個夜晚。


    驛館內。


    悠揚的琴聲從房間裏飄出,墨林的畫師、樂師們圍坐在庭院,端坐長桌旁吃飯,彼此閑聊著。


    “高師這兩日心情似乎好了許多。”


    鍾桐君放下碗筷,表示吃完。扭頭望向屋舍房間,忍不住說:


    “連琴聲都歡快了。”


    屈楚臣細心地擦拭著一杆筆,聞言猶豫了下,低聲說:


    “似乎從那天打禦獸宗回來,笑容就多了,晚上甚至多吃了兩碗飯。”


    他們不會知道,高明鏡心態變化原因,隻是因為看到了禦獸宗吃癟。


    由此可見,雖然表麵上講究風度不在意,但那天被趙氏兄妹懟的確實很難受。


    這時候,琴聲落下最後一個音符。


    房門打開,衣袖飄飄的高明鏡走出,迎著一群弟子目光,笑著說:


    “明日若有想去湊熱鬧看文會的,允一日假。”


    畫師、樂師們歡呼雀躍,都是年輕人,哪個不喜歡湊熱鬧?


    屈楚臣與鍾桐君對視一眼:


    果然,高師心情好多了,甚至會主動給大家放假。


    ……


    城南宅院,禦獸宗駐地。


    入夜後,弟子們結束修煉,將寵獸收入令牌各自吃飯休憩。


    五官明豔,胸脯高聳的欒玉長老穿過走廊,叩開某間屋門。


    進入後,隻見奢華貴氣的房屋內燈火明亮,潔白珠簾後,一襲霞衣,端莊威嚴的齊紅棉脫下鞋子,靠坐在榻上讀書。


    旁邊獸形香爐散發出嫋嫋青煙。


    自那一日演武回來後,齊紅棉便情緒低落,對究竟發生何事閉口不言,好在經過這些天調整,已恢複如常。


    隻是相比於抵達神都時的銳氣與衝勁,如今的她顯得慵懶了許多。


    “什麽事?”齊紅棉淡淡問道,頭也沒抬。


    欒玉垂頭回稟:“明日槐院文會,弟子們有些想觀瞧……”


    齊紅棉嗤笑一聲:


    “槐院書生愚不可及,即是演武,便該拿出全力來,不比劍道,偏生與朝廷比詩詞文章,他們還真當自己是讀書人了?”


    欒玉悶不吭聲。


    旋即,才聽齊紅棉吐了口氣,道:


    “想去就讓他們去吧,但隻準去半天,鹿鳴宴將近,不可耽誤了修行。”


    欒玉鬆了口氣,說道:“謹遵禦主令。”


    說完,她頓了下突然想起什麽事般,說道:“還有一件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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