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燦爛,黑夜如天鵝絨般厚厚地遮蔽神都,襯托得點點星芒格外醒目。


    季平安換上了鬆散的衣袍,剛走到桃樹下的藤椅旁,然後愣了下,發現一道倩影正坐在其上。


    徐修容整個腰肢抵靠椅背上,雙腿抬起,放在季平安手工為藤椅加裝的“腳踏”上。


    墨綠繡著精細花紋的裙擺垂落,顯出兩截纖細的小腿,繡花的鞋子。


    眼眸閉合著,長長的睫毛格外清楚。


    季平安來到這個世界最不適應的點之一,就是女子全都穿裙子,即便是江湖上的女俠客,也是罩著兩側開縫的衣裙——


    恩,突然就理解了,為何後世解放運動時,女性穿褲子會被認為是“性感”的標簽。


    大概就因為平常看不見。


    “你怎麽也來鳩占鵲巢。”季平安無語道。


    徐修容慵懶地伸展腰肢,素白精致的臉龐上,眸子帶著明顯的好奇:


    “挺疑惑你為何這般喜歡躺在這,今日嚐試下,的確舒服。咦……你說鳩占鵲巢,還有誰坐過?”


    伱徒弟……季平安腹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


    “監侯深夜造訪,總歸不是來體驗椅子的吧。”


    “明天你決戰啊,本侯好歹是你的上官,難道不該過來看看?”徐修容理直氣壯反問。


    季平安笑笑,說:


    “那徐大人眼下看過了,還有什麽交代?”


    徐修容看了他兩秒,站起身來,道:


    “帶你去個地方。”


    丟下這句話,整個人朝院外走去,季平安心下疑惑,扭頭交待了下黃賀,便也跟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行於欽天監內,沿途遇到巡邏的典鍾典鼓,後者皆停步行禮。


    沿途建築、路口一盞盞燈籠點綴,頗有種徜徉於夜色小鎮下的感覺。


    行走中,徐修容主動打破安靜:


    “方才本侯聽了外頭的傳言,都在討論明日的比武。不少人都覺得,陳儲良贏麵更大。”


    季平安並不意外,點頭道:“我看過他的表現,的確很強。”


    這句話真情實意,饒是以他活了一千年的苛刻眼光,也覺得對方著實厲害。


    徐修容故意說道:


    “外頭還在說,你能走到如今,依靠的乃是戰術,可明日麵對陳儲良,怕是難以奏效了。”


    季平安點頭: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心機都毫無用處。”


    這個道理,他當年與神皇四處征戰時,感觸尤其深刻。


    民間話本裏總喜歡編造,將“大周國師”塑造成運籌帷幄的形象,各種戰術以少勝多……


    可事實上,他很清楚,戰場上用兵的守則,無非“以多打少”四個字。


    如何將有限的兵力拆分開,在局部戰場上使自己一方占據多數,這是他研究許多年的事。


    放在擂台上,就是絕對實力的衡量。


    當對方的短板和錯漏幾乎堵死,就少有“施展心機”的空間。


    女監侯側過頭怔怔看了他一眼,有些沒滋沒味道:


    “你就不生氣?他們那麽詆毀你,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季平安笑道:


    “既然人家說的對,為何要生氣。況且即便要反駁,也該用行動,而不是別的。”


    呼……女監侯輕輕吐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


    “和你這種人說話真沒趣。”


    “啊,有嗎?”


    “當然有!”徐修容有些氣惱:


    “分明年紀不大,總一副泰山崩於前不改色的樣子,知不知道會顯得很無聊?”


    許是四周沒人,亦或者彼此實在是熟悉了,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半點監侯的氣度,更像是平輩的吐槽。


    恩,若自己當真是“國師親傳”,也的確是同輩了。


    季平安想著,饒有趣味地看到女監侯氣鼓鼓的樣子,竟然還有點可愛。


    徐修容給他盯的臉一紅,察覺自己太放鬆了,丟了官架子。


    說到底,並不是真正的在廟堂上廝混的官員,隻是掛著官職,養不出官威,何況本就是溫柔的性子。


    從與木院下屬們廝混在一起,可見一斑。


    “不過,其實也還好,”徐修容轉過頭去,輕聲說,“起碼現在的你比剛入監時好多了。”


    季平安好奇道:“我有變過嗎?”


    “有!”女監侯點頭,說道,“大概是少年老成吧,最初看到你的時候,腦子裏就浮現出這個詞。但現在好了許多。”


    這是委婉的說法,翻譯過來,是誇自己“暮年氣”減少了,少年氣增加了?


    季平安思忖著。


    倒也不意外,剛轉生那兩年,很難將心態轉變回來,但還是那句話,人的心態、氣質是與所處環境,年齡相關的。


    久居廟堂,才會有官威,脫下官袍,丟在田間地頭幾年,原本的氣質也就給磨沒了。


    就像和俞漁的相處,第一次見麵時,自己還是一副長輩審視晚輩的心態,現在麽……恩,私聊開玩笑已成常態。


    “這樣啊,那還蠻好。”季平安笑眯眯道。


    徐修容翻了個白眼,說道:


    “本侯原是想著,你明日要上場,想必心中緊張,又擔心外頭的風言風語給你壓力,便想著來幫你疏導一番,如今看來,倒不必擔心了。”


    季平安眨眨眼,無恥裝嫩:


    “我其實挺緊張的。”


    “嗬。”徐修容一臉不信,心底卻是鬆了口氣的。


    雖然不知道這家夥底氣從何而來,但看上去的確有把握的樣子。


    但她仍舊覺得,自己好歹是木院監侯,總不能“坐享其成”。


    便說道:“緊張啊,那剛好,本侯也打算給你這杆槍也臨陣磨一磨。”


    說著,二人拐過轉角,穿過一道院牆,徐修容腰間令牌閃爍了下,麵前空氣裏,有陣法屏障隱現。


    她領著後者走了過去,前方一座湖泊映著天上星河。


    季平安神色古怪起來,就聽徐修容淡淡道:


    “這裏便是星落湖了,湖底有陣法,可以療愈身心,進去泡一泡,對你有好處。”


    “……”季平安沉默了下,腦子裏不合時宜地翻湧起一些記憶碎片。


    “我沐浴過了。”他沉默了下,試圖掙紮。


    徐修容臉上浮現一抹促狹,道:


    “這又不衝突,快點,自己脫,別墨跡。”


    季平安覺得自己出來就是個錯誤:“我……”


    徐修容眨眨眼,板起臉來:


    “本侯比你年長那麽多,不必在意。”


    二人無聲對峙,眼看著季平安臉色發黑,徐修容得意地笑了笑,隻覺心中暢快,終於成功讓這家夥破功。


    恩,就看你整日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還以為不會有別的神情……


    徐修容心滿意足地一揮手,四方大陣啟動,白蒙蒙的霧氣籠罩四周,她揮了揮手,說道:


    “誰稀罕看你。”


    說完,扭頭就走入了霧中。


    季平安哭笑不得,搖搖頭,也不好辜負對方好意,便脫掉罩衫走入湖泊。


    濃霧外。


    徐修容蓮步輕移,尋了塊大石坐下,背對著湖泊方向,聽著裏頭的水聲,無聲地笑笑。


    然後笑容突然僵住,敏銳地發覺一點異常:


    季平安按理說,是初次來這裏,但從始至終,都好像很熟悉,見怪不怪的模樣。


    是因為他一貫如此,還是……腦子裏,突然就想起幾個月前的某夜,自己沐浴療傷時,疑似發現有人窺探。


    不會吧……她放在裙子上的雙手無意識攥緊,心髒狂跳,被這個無厘頭的猜測嚇了一跳。


    “不……不可能,有大陣籠罩,他根本進不來。”無聲嘀咕著,徐修容不斷自我寬慰。


    隻是耳畔的水聲,總令人心煩意亂。


    ……


    ……


    南城宅院,禦獸宗駐地。


    奢華的房間內,燭火明亮,紅木的茶幾上,一尊獸形香爐靜謐燃燒,釋放出絲絲淡青煙氣。


    齊紅棉臥在錦塌上,身上是一件純白絲綢的睡衣,後腰墊著幾個靠墊,頭上鳳冠除去,一頭黑發慵懶披灑。


    手中捏著一卷書,正聽著珠簾外頭,隔壁暖廳中欒玉的匯報。


    “所以,明日破九暫歇?給季平安與那個……”


    “陳儲良。”


    “恩,與此人爭奪魁首?”


    “是。”欒玉恭敬回答。


    她顯得很卑微,因為大賞前半場已經到了尾聲,禦獸宗的名次並不理想。


    齊紅棉螓首抬起,許是因除去了衣冠,鵝蛋臉削減了大多威嚴,仿佛看透後者想法,淡淡道:


    “比武本就並非關鍵,大賞的重頭戲向來在後半段。底下弟子們不必沮喪,當知恥而後勇。”


    欒玉身軀一震,忙道:“我會與他們傳達。”


    齊紅棉“恩”了一聲,拿起手中小書,見欒玉並未知趣地退去,蹙眉道:


    “還有事?”


    欒玉麵露猶豫,但還是說道:


    “禦主以為,明日那季平安勝算幾何?”


    齊紅棉笑吟吟道:


    “你怎麽也關心其此人來?隻以為他賭鬥贏了你們?”


    欒玉沒吭聲,算作默認,但實際上,是趙元央托她詢問。


    齊紅棉深深看了女長老一眼,有些煩躁地說:


    “陳儲良底子極厚,若季平安隻有這點本事,必敗無疑。”


    欒玉得到答案,無聲吐了口氣,恭敬退下。


    等雙手關緊雕花門扇,她略有些發愁地想著,如何給趙元央說。


    以她的視角看來,季平安幾乎沒有勝算,除非他還隱藏有底牌,但打到這個階段,哪裏還藏得住?


    揣著諸多心思,她邁步沿著回廊往自己的臥室走,夜幕下,一根根廊柱在地上投下陰影。


    抵達屋門外,欒玉愣了下,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階上。


    趙元央雙腿並攏,抱著膝,一張小臉埋在臂彎中,好像睡著了,聽到動靜才抬起頭,睡意朦朧,呢喃道:


    “欒姨。”


    欒玉一陣心疼,走過去嘮叨著:


    “夜裏冷,怎麽在外頭就睡著了。”


    雖說,以後者的修為根本不畏懼這點寒冷。


    趙元央揉了揉眼睛,含著期待問道:


    “禦主怎麽說?”


    欒玉笑道:“禦主說季平安勝算很大。”


    “真噠?”趙元央眼睛一亮,喜滋滋地說:


    “我就說他可以,趙元吉他們死活說他必輸。”


    欒玉憐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說道:


    “好了,去睡覺吧。最近適應點沒有?用不用和姨姨一起睡?等再過些天,下半場比完咱們就能回瀾州了。”


    趙元央太小,雖總冷著臉,小大人一般,但終歸是個小姑娘。


    認床。


    習慣了瀾州臥房的她,來神都以後總是睡不好覺。


    “不用。”趙元央起身,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趿拉著鞋子回去了。


    欒玉搖頭失笑,又有些酸楚:


    分明小姑娘與自己最親,可給那季平安救了一次,就胳膊肘外拐了。


    難受。


    ……


    瀟湘館大門外,張燈結彩。


    韓青鬆鼓足勇氣,走進青樓,隻見內裏人聲鼎沸,歌舞笙歌。


    大廳內的姑娘丫鬟猛地瞧見一個如此俊俏的書生進來,不禁眼睛一亮,蜂擁而至,香風陣陣。


    “不要……別碰我……君子非禮勿視……”


    韓青鬆薄薄的臉皮漲紅,一手按著劍柄,一手掙脫女妖精,好不容易一把拽住一個小廝,後者大驚失色,擺手道:


    “這位公子,俺不接客的。”


    雖然這名公子十分俊俏,男生女相,讓他略有些心動,但很快打消了這個該死的想法。


    韓青鬆額頭青筋浮起,說道:


    “我找人!秦樂遊可在此處?”


    “哦,您找秦公子啊。”小廝鬆了口氣,眉飛色舞道:


    “秦公子跟著花魁娘子上二樓了。”


    韓青鬆麵沉似水,直奔二樓,循著指點抵達了某間臥房外,隔著門扇就聽到裏頭妖精打架,不禁麵紅耳赤,抬手拍門:


    “嘭嘭嘭。”


    “誰啊。”房間裏炮聲暫歇,然後是說話聲與腳步聲。


    韓青鬆後退半步,看到房門被打開,容貌俊朗,身材高大的秦樂遊穿著薄衫,胸膛敞開,愣了下,說道:


    “師弟?”


    韓青鬆木然道:“夫子差遣我尋你回去,後日你便與聖子比武,今天竟還……”


    秦樂遊尷尬道:“你就說沒找到我……誒誒?”


    最後,還是給硬生生拖走了。


    隻剩下門縫裏,側身坐在床榻上的香凝花魁似笑非笑,望著二人離開,嘀咕道:


    “人族天才的滋味真不錯啊。”


    清冷的大街上,兩名書生揣著手行走,冷風拂過巷子。


    秦樂遊唉聲歎息,一副衰相。


    韓青鬆怒其不爭,同時又有些懷疑人生:


    為啥大賞留到最後的,不是種馬就是腦子有坑的中二貨啊。


    這修行界要完。


    “誒誒,師弟等等。”就在路過一家賭坊時,秦樂遊突然精神一震,拽住前者。


    在其疑惑的目光中一攤手,堆笑道:


    “有沒有帶銀子,借師兄些。”


    韓青鬆板著臉,諷刺道:“你出門時不是帶了?”


    見秦樂遊一臉諂媚,臉皮薄的俊俏書生歎了口氣,從袖中遞出錢袋,好奇道:


    “你要銀子幹嘛。”


    秦樂遊笑了笑:“明日大賞盤口都掛著呢,我押一手。”


    “你要押誰?季平安?”


    “穩一手,陳儲良吧。”秦樂遊想了想,說道:


    “打到如今,所有人底牌都差不多曝光了,但畫師的惡心之處在於,他每一場都可以使用不同的畫作,若我所料不差,高明鏡肯定憋著壞呢。”


    韓青鬆深以為然。


    ……


    季平安從星落湖走出,催動靈素蒸幹水分,依次穿好衣袍走出濃霧時,看到徐修容正在走神。


    “想什麽呢?”季平安疑惑問道。


    “啊?”徐修容一個激靈,圓潤雙肩一抖,略有些不自在地說:


    “沒有。”


    奇奇怪怪……季平安疑惑,但也沒說什麽,笑道:


    “泡了一下的確舒服多了。”


    “那就好。”徐修容解除陣法,兩人往回走,半路上,女監侯突然冷不丁問道:


    “你上次過來的時候沒意外吧。”


    季平安一臉茫然:“上次?我這第一次來啊。”


    是嗎……徐修容無聲吐氣,放下心來,笑道:


    “哦,我口誤了。”


    隨口找補道:“時間不早了,你還有沒有要準備的?”


    季平安望著漫天星鬥,搖了搖頭。


    隻憑借現有的手段,他的確沒把握擊敗陳儲良,所以他準備適再暴露一些底牌。


    倒也並非是為了魁首的獎勵,而是遲早都要暴露,正好趁此機會,否則這時候都還藏著,等以後給人發現,反而惹人懷疑。


    “恩,法器不能亂用,況且也不合大賞的規矩,要不,就暴露幾條途徑吧。”


    “底牌太多,用哪條好呢,頭疼啊。”


    ……


    ……


    一夜無話。


    清晨,大賞繼續,今日是武鬥的倒數第二場,雖不如“破九”得到的關注多,但也足夠吸引人。


    一大早,大觀台內外,就擠滿了人群。


    最近還催生出一門生意,即將比武過程攝錄下來售賣,銷路極好。


    當欽天監一行人入場時,頓時吸引了眾多目光。


    “季平安來了。”


    “咦,墨林的陳儲良也到了。”


    墨林所在區域,高明鏡大袖飄飄,看不出什麽表情,等皇室搭建的涼棚下,大修士們陸續抵達,他才邁步走了過去。


    雪庭和尚端坐於黃花梨木座椅,笑道:


    “高先生覺得今日勝負如何?”


    高明鏡習慣性想要自吹自擂,但突然想到上次樂極生悲,頓時從心道:


    “武鬥場上變幻莫測,高某不敢言勝,倒是更期待,季司辰戰術可還奏效。”


    李國風冷哼一聲,假裝沒聽出對方暗諷,淡淡道:


    “拭目以待吧。”


    “咚!”


    這時候,台下金甲侍衛敲鍾,待全場安靜,方大聲道:


    “比武入場!”


    “公子……”黃賀望向站起的季平安,想說什麽,但還是忍住了。


    沐夭夭攥著自己的零食袋子,道:“我等你回來吃零食。”


    突然,口袋裏符紙震動。


    他拿出來一看,是俞漁發來的消息,卻沒有內容,隻是幾個墨點。


    他抬起頭,看到對麵看台區域,端坐的聖女正揚起雪白下頜,挑釁般看向自己。


    洛淮竹走過來,少女看了眼季平安腰間木劍,將自己的方天畫戟遞了過去:


    “用這個。”


    “……”季平安無奈道:“大可不必。”


    “哦。”憨憨少女有些失望地垂下頭,然後認真看了他一眼,說:


    “我等你回來。”


    季平安笑罵道:“怎麽搞的和上戰場一樣,隻是比個武而已。”


    眾多星官沒吭聲,心說你以為呢?


    這可是神都大賞啊。


    雖然不是決定各大宗派勝負的下半場,但卻是給大周年輕一代弟子揚名的舞台。


    即便隻是養氣境,但誰拿下魁首,名聲都將很快傳遍江湖,就連南唐都會關注。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比武的意義重大,畢竟沒人會記得第二名。


    隻有季平安對此毫不在意。


    從始至終,隻是當個遊戲罷了。


    這時候,他騰身一躍,身影陡然如一片落葉一般,緩緩朝擂台飄去。


    ……


    擂台上。


    季平安甫一落地,便抬頭看向站在數丈外的對手。


    不出預料,陳儲良有著“標準”的畫師打扮:


    一身略顯寬大的,有些髒兮兮的袍子,腰間懸著墨筆,背著一隻鬆垮垮的布袋,其中斜插著幾根卷軸。


    他的容貌並不出奇,隻是略有些瘦,唯獨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率先抱拳拱手:“季司辰,我們又見麵了。”


    這台詞有些熟悉……季平安想了想,才恍然道:


    “墨林演武的時候你也在?”


    “……”陳儲良沉默了下,笑了笑,“看來季司辰已經忘了,我那時的確在青杏園。”


    季平安略有些尷尬,隻見陳儲良說道:


    “當日有幸見你畫龍,隻是今日卻也好教司辰見識下,何謂真正的墨林畫師。”


    這話一出,看台上頓時傳來興奮的呼聲。


    神都民眾與江湖武人們對開打前放垃圾話環節極為熱衷。


    顯然,陳儲良憋著一股氣,想要在今日場上,將演武丟掉的麵子找回來。


    季平安笑了笑,說道:“那我拭目以待。”


    這時候,金甲侍衛再次敲鍾,氣氛陡然凝重肅殺起來:


    “比武開始!”


    話音甫一落下,場上二人便同時出手,並身體朝後拉開距離。


    季平安袖子一甩,一把草籽輕飄飄如雨灑落,繼而,那草籽鑽入泥土。


    刹那間,原本黃褐色的泥土暈染成綠色,擴撒成一片蒼翠草地。


    這一手術法,他並非第一次施展,目的是將擂台化為主場。


    看台上的人們並不意外,甚至有些失望:果然沒有新鮮的手段。


    而陳儲良則探向身後布袋,兩手各自抓出一根畫軸。


    繼而手腕一擰:


    “哢嚓!”


    分明隻是紙張,卻發出清脆的,好似玉石崩裂的聲響,繼而,在所有人眼中,兩根畫軸碎裂,化為斑駁光點。


    先後於他身前,凝聚為兩尊蒙著光輪的身影。


    第一尊,乃是一名高達兩米,上身赤膊,下身穿短褲,肌肉虯結的武僧。


    其渾身肌肉好似鋼鐵澆築,呈現古銅色,頭頂戒疤顆顆分明,右臂朝旁側伸展,大手中擒握一根伏魔禪杖,末端尖銳,垂掛銅環。


    第二尊,乃是一名披甲武將,手持一杆偃月刀,渾身鎖子甲,眉目堅毅,渾身騰滿土黃色光焰。


    兩道身影出現刹那,台上傳出成片的驚呼聲。


    “佛門陸地金剛!”


    “大周神將陳玄武!”


    墨林畫作皆有原型,人們頃刻認出其身份。


    更令他們驚訝的點在於,這兩幅畫在此前的戰鬥中,陳儲良並未動用過。


    倒是在破九的比武中,屈楚臣曾用過一尊。


    “這是破九境界的畫軸!他如何畫出的?”眉毛火紅,脾氣爆炸的火院監侯大聲道。


    老實人黃塵目光落在陳玄武模樣的畫作上,臉色凝重。


    李國風也霍然扭頭。


    顯然,有些出乎預料。


    高明鏡嘴角微翹,淡淡道:


    “世人皆知,我墨林畫師除非高出一個大境界,否則無法使用他人的化作,這兩幅畫自是陳儲良所畫,不過終歸是養氣境,達不到破九。”


    畫作與星官法術一般,同一個人物,不用境界的畫師呈現出的威力迥異。


    同時,因作畫與狀態息息相關,個別時候,畫師有感而發,可以畫出突破己身極限的畫作。


    這兩幅,便是陳儲良存儲的諸多畫軸中,最強的兩個。


    同時,與禦獸宗操控寵獸近似,又不同的是,墨林畫師雖也需要分心操控多幅畫作,但不會消耗更多靈素。


    因畫作本身就附帶靈素,這才有畫師一怒,漫天神佛具現的傳說。


    不過為了避免太過失衡,對上擂台攜帶的畫作數量進行了限製。


    可饒是如此,兩幅畫甫一出現,頓時令欽天監眾人心頭一沉。


    暗道不好。


    “阿彌陀佛。”


    雪庭大師慈眉善目,這會帶著些許驚訝地看向場中佛門典故傳說中的金剛,說道:


    “季司辰麻煩了。”


    果然,隨著兩尊“畫作”凝聚,陳儲良得意一笑,抬手一指:


    “去!”


    登時,兩尊“神佛”同時動了。


    佛門金剛銅汁澆築的軀體發出音爆聲,身形拉出一條金線,朝季平安悍然撞去,手中禪杖末端圓環“叮當”作響。


    尖銳的頂端在草地上犁出一條焦黑的直線,所觸草木枯萎泛黑。


    季平安臉色平靜,屈指一彈,地麵上青草“哢哢”瘋長,化為淺紫色荊棘藤蔓,瘋狂纏繞金剛,隻是卻無法阻攔對方的身體。


    一根根藤蔓寸寸斷裂,發出一連串爆響,卻也成功拖慢了後者速度。


    季平安趁機以身法挪移向另一側,同時丟出手中木劍,一拳砸向劍柄。


    “嗚!”


    木劍甫一砸出,化為一道殘影,以劍身為中心,卷起環狀氣浪,劍尖倏然泛紅,繼而撐開弧形氣罩,直奔迎麵殺來的陳玄武。


    “陳玄武”麵無表情,長刀拖地,竟舉起右拳狠狠砸出。


    渾身土黃色光焰沿著手臂,朝拳頭灌入,凝成光盾。


    季平安豎在胸前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挪。


    頓時,木劍偏移軌跡,悍然撞擊在“陳玄武”胸口。


    “砰!!”


    巨響聲中,神將腳跟不動,上半身朝後栽倒,靴子犁出兩道觸目的土痕。


    胸口鎖子甲爆射出一蓬火星,發出金屬哀鳴聲,卻是完好如初——


    神將全身,都為靈素凝聚,靈素不枯竭,便不會有任何損傷。


    與之對應的,那柄木劍卻一寸寸破碎。


    木屑四散,季平安抬手正要召回,旁邊佛門武僧禪杖如傾倒的山峰般砸下。


    季平安隻好放棄,給兩根青藤迅捷拉走,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則給粗大禪杖砸下,登時草木枯萎,泥土翻飛。


    旁邊神將手中偃月刀化為長矛,狠狠投擲,擦著季平安的衣角掠過,狠狠撞擊在擂台邊緣。


    “啊!”


    看台上一名官員女眷望著直刺來的偃月刀,失聲尖叫。


    陣法應激啟動,嗡鳴震顫,一道近乎透明的氣罩擋在二者間,長刀狠狠刺在氣罩上,蕩開一圈圈漣漪。


    而後,在人們驚呼聲中倒飛回去,斬向季平安。


    一時間,整個擂台狂風疾走,轟鳴不絕。


    畫師陳儲良站在遠處,仿若當初與羅寧對壘的季平安——畫師不擅長近戰。


    而在人們眼中,季平安卻隻能憑借身法不斷閃避,毫無還手之力。


    “完了,大師兄好像打不過。”


    沐夭夭攥著牛皮紙袋的小手用力,指節泛白。


    “教習麻煩了,陳儲良根本不給他使用任何戰術的機會。”


    天榜小分隊成員臉色難看:


    “這種狂轟爛炸,墨林畫師可以不在乎消耗,但教習撐不住的。”


    這家夥,還是不行嗎……俞漁正襟危坐,分明想要他落敗,好報當初之仇,但當真目睹季平安窘境。


    小臉上卻難掩擔憂。


    “看樣子,已經要結束了。”


    秦樂遊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腰子。


    已經在惦記等比武結束,去賭坊取回銀兩。


    “我就說麽,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心機戰術毫無意義!”一名江湖散人篤定道。


    引起周圍武夫附和,而更多數的支持季平安的民眾們,則麵露憂色,搖頭歎息。


    然而與看台上的人們不同,場中的陳儲良卻漸漸覺得有些不對。


    他說不出哪裏不對勁,但直覺告訴他,季平安本該並不如表現的那樣毫無抵抗力才對。


    與其說他在“狼狽逃竄”,不如說,是刻意地觀察。


    是的,觀察。


    通過誘導攻擊,來觀察、計算、分析兩尊畫作的實力。


    “差不多了。”


    季平安輕聲低語,突然看到,兩尊“神佛”突然不約而同,朝後退去,做出警惕狀。


    “很機敏嘛。”季平安笑了笑,青衫飄飄,望向遠處的畫師,說道:


    “你的這兩幅畫不錯,看看我的如何?”


    話落,他袍袖一甩,登時,眾目睽睽下,隻見一道燦爛金色,一道赤紅如血的星芒先後墜落於地。


    無盡蒼穹之外,太白、熒惑兩顆星辰徐徐轉動。


    繼而,季平安身前,同樣出現了兩道“人影”。


    一尊,由金白二色交織的閃電凝成——金妖傀儡。


    一尊,由熔岩般的赤紅火焰凝聚——火妖傀儡。


    加之第三尊緩緩爬起的木妖傀儡。


    一時間,三係星官術法齊出,陳儲良臉色驟變。


    看台上,李國風、徐修容、方流火三人猛地站起身,愕然望向擂台,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大觀台內,一片嘩然。


    ……


    ps:錯字先更後改……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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