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世傑望月興歎的同時,在那座被隔絕開的宅院內,季平安與朱尋的對抗還在繼續。


    “……不可能!”中年道人打扮,五官因惡念累積而略顯扭曲的朱尋喉嚨滾動,近乎尖叫地吐出這三個字。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下心頭的恐懼。


    夜風拂過衣角,以及鬥笠下的頭發,季平安看著對方的反應,心頭最後一絲“僥幸”也散去。


    強烈的情緒於心海翻騰,但最終被他以莫大的毅力壓下,微笑道:


    “有什麽不可能?你都能重返人間,為何本座不可?”


    朱尋蹬蹬倒退,還在不住搖著頭,不願接受這個可能,但又一時尋不到反駁的理由:


    “你怎麽證明你是他。”


    嘖……沒想到來了仙俠世界還要麵對“證明我是我”這種破問題……季平安用吐槽緩解起伏的情緒,他笑容斂去,神色淡漠,分明站立的位置比對方更低。


    可這一刻,雙方心態上卻調轉過來,季平安俯瞰對方,眼底是不屑:


    “讓我想想,當年你是如何跪地求饒,痛罵四聖教主歹毒,威逼利誘你成為教中‘護法’,聲稱所殺之人,所為之惡,所犯之罪都乃迫於無奈,懇請我寬恕的?”


    “讓我想想,你是如何搖尾乞憐,甚至自廢一臂,將全身家當拱手奉上的?”


    “讓我想想,你又是如何掩藏罪證,將那些被你捉來的無辜‘爐鼎’提早掩埋在黑風林內,企圖蒙混過關的?”


    “讓我想想……”


    季平安語氣平淡,逐一例數對方昔年所犯下的行徑。


    當年,四聖教能在江湖中稱霸,固然有在武道上堪稱驚才絕豔的四聖教主的緣故,但也少不了底下聚攏的一群幫手的“功勞”。


    尤其亂世,更造就殺孽無數。


    為了拔出這些魔道中人,季平安與神皇沒少費力氣,朱尋也正是在那時被殺。


    此刻,聽聞眼前的年輕人例數罪證,朱尋臉龐愈發扭曲,腦海中,一些塵封的,不願麵對的久遠記憶浮現。


    一股強烈的屈辱,憤怒,以及仇恨的情緒化作怒火,燒灼炙烤著他的神經。


    “住口!”終於,他近乎歇斯底裏吼出這句,眼底懼意給憤怒壓下,說道:


    “是你又如何?如今不比當年,你如今還有幾分本領?這麽短的日子,我不信你那所謂星官體係,修為恢複的能比我們快!”


    說著,他找到了底氣一般:


    “我承認你當年厲害,可快過去五百年了!你以為,還能拿捏本護法?若真有這個本事,還能容許我活著?怕是你修為沒剩下多少,所以刻意說起這些,想要撼動我的道心……”


    朱尋越說,越覺得有理。


    眼睛不由亮了起來,頭頂的骷髏圖騰重新穩固下來。


    甚至,生出一股隱隱的期待,倘若眼下自己實力更強,那麽豈不是複仇的天賜良機?


    讓大周國師,也如自己當年那般搖尾乞憐,會是怎樣的滋味?


    朱尋隻是幻想,就渾身激動地顫抖,呼吸急促,有些迫不及待。


    若非心理陰影太大,他早已按耐不住出手。


    季平安憐憫地看著他,說道:


    “何必自欺欺人?這種自我安慰的話,若是你的主子在這裏,或還有幾分底氣,至於你,當年我還是凡人時,你便已是修士,當我神藏時,你還是那個不入流的小修士。”


    朱尋被戳到痛處,臉龐漲紅,怒不可遏。


    手中原本垂下的短刀再一次抬起,朝季平安劈斬過去。


    當這柄刀落下的同時,仿佛牽動了半空上的圖騰,骷髏開始扭曲,坍縮,亦或者被這柄刀“吸”了進來。


    與此同時,刀刃蒙上紅黑的輝芒。


    嗤嗤聲裏,風聲被切碎了,一股鋒銳的氣息仿佛要切開一切。


    季平安歎了口氣,他本想繼續套取更多的信息,但不知對方是惡念入腦,以至於魯莽,還是足夠謹慎,看樣子……


    “隻能殺了問靈了。”


    說話間,他收起了戒尺,空出了一根手指,輕輕朝前方戳去。


    他的動作很輕柔,很慢,不帶煙火氣,可舉手投足間,卻有難以形容的韻味。


    烏雲後,星月輪轉,最終在他指尖綻放出一縷星光。


    繼而,那星光拉長成了線,便成了足以洞穿一切武器。


    這不是星官的典型術法,同樣算是一門“絕學”,獨屬於“太陰”途徑的絕學。


    “星束。”


    下一秒,昏暗的院中突然亮了一瞬,也隻是一瞬,如同閃電劃破夜色,繼而消失無蹤。


    季平安指尖的星光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唯有仔細去觀察,才會發現在他手指的方向上,空氣中殘留著一道格外漆黑的“焦痕”,正緩緩蠕動愈合。


    朱尋舉刀站在不遠處,還維持著進攻的姿態,額頭上卻已多出了一枚血洞。


    “噗。”


    一股沸騰的血竄出,形成一條朝下彎曲的細柱,他的眼孔灰暗下去,臉上猶自殘留著驚恐與茫然。


    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仍舊不明白為何季平安的修為,“恢複”的如此之快。


    而失去了他的操控,他手中的刀也震顫起來,好似要崩裂開,季平安閃身上前,及時奪過,將其丟入道經。


    此時,被突然強行拉回道經內的薑薑正坐在擺放了藏書的竹樓上,兩隻手在身體兩側撐著屋頂,雙腳垂在樓頂邊緣晃啊晃。


    抬頭,就看到天穹中一柄刀爆炸開來。


    薑薑:??


    ……


    隨著短刀消失在現實世界,季平安清楚地察覺到宅院周遭,一股無形的屏障破碎開。


    紊亂的天地靈素朝四周擴散,凡人對此不會有所察覺,但在修行者“眼中”,無比清晰。


    不敢耽擱,季平安垂眸望向地上的屍體,眼眸轉為灰黑,右手虛抓。


    可令他意外的是,朱尋的屍體上卻並無靈魂生出。


    “怎麽回事?”


    季平安心頭一沉,他本想殺人問靈,但顯然結果並不遂他的意。


    “沒有靈魂?不可能……還是說,他的神魂被什麽力量封禁起來了?”季平安心念一動,蹲下在他的屍首上翻找起來。


    很快的,找出了包括錢袋在內的一些雜物,不知道是不是“重生”歸來的太突然,缺乏準備。


    這名四聖教堂主,前護法極為貧窮,除了那柄刀外,半點法器都沒。


    倒是當季平安摸到其胸口位置,翻出一塊奇怪的東西。


    不規則棱形,青灰色為底,其上隱約烙印著細密繁雜的暗金紋路,材質有金屬質感,卻不似已知的任何鐵、銅等物。


    “咦?”


    當季平安將其持握於掌心,他驚訝發現,自己體內的靈素異常活躍,憑借“星官”途徑的優勢,他立即意識到,這塊碎片中蘊含著強烈的“星光。”


    難道……


    這個刹那,季平安腦海中浮現出當日“群星歸位”時,那場奇異的流星雨。


    “地上的物件,除非刻意鍛造,或極罕見的天材地寶,否則不該有這樣濃鬱的星辰力量,而且……它並不是藏在衣袋內,而是貼著朱尋的胸膛皮膚,與其說是藏在身上,更像是……從體內,析出?”


    季平安心中千頭萬緒,攥著碎片,隻覺自己觸及了某種真相:


    “朱尋本該是已經死去的人,卻以某種方式,以新的身份‘重生’,回歸凡塵。”


    “而其‘重生’的時間點,從行為反推,很可能便是那場流星雨後。”


    “其死後,身上多出了一枚蘊含星光力量的碎片,其神魂則消失不見……難道,是被碎片吸入其中?亦或者,更大膽些的猜測,這碎片就是‘隕石’留下的殘骸,它的神魂本就附著於其上,這個中年人的身體,隻是外在的載體。”


    “而從我之前的試探上,可以判斷,他隻是對我的到來吃驚,但對於我的‘回歸’並不驚訝,也就是說,在他看來,我與他一樣,同樣是‘死而複生’之人……”


    “恩,這個判斷並沒錯,但我與他‘重生’的方式顯然不一樣……”


    “所以,那一晚,墜落九州的每一顆星辰,是否都附著了一個死去之人的靈魂?並幫助其重生?但流星的數量雖多,卻也還是有限的,所以到底有哪些人重生了?背後的規律是什麽?星空中又藏著怎樣的秘密?”


    季平安頭腦欲裂,無數念頭起伏。


    對於這個可能,他並非全無猜測——那一晚,他目睹桃樹下雕像碎裂,便生出類似的猜想。


    卻因為太過荒誕,而不敢確信。


    直到方才,朱尋親口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才讓猜測成為了真實。


    “所以……我的老朋友和敵人們,你們有多少已經歸來?又在以怎樣的身份,生活在九州的哪裏?”


    “還有……她們……有沒有……”


    季平安站在原地,仰頭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星空,突然感覺自己無比渺小。


    與此同時,他胸腔內,那一顆並不年輕的心髒,卻開始“砰砰”狂跳,熱烈的,激動地狂跳……


    他以為,自己活了這麽久,早已不再會熱血,可這一刻,季平安卻難以遏製心跳。


    作為一個孤獨走過無數春秋的老怪物,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孤單,可想到那些老朋友也許已經歸來,他仍生出強烈的尋找他們和她們的衝動。


    “你……怎麽了?”


    直到薑薑強硬地從道經中鑽出來,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季平安才恍然回神。


    看到了被炸的灰頭土臉,眼神幽幽的器靈小姐。


    “沒什麽。”


    “你在笑。”薑薑認真指出。


    季平安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不知不覺揚起的嘴角,笑道:


    “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


    薑薑沒能接梗,一卡一卡地說:“你剛才,為什麽,拉我回去。”


    季平安理直氣壯:“我想藏一點底牌和隱私。”


    薑薑看了眼倒在地上,生機斷絕的朱尋,接受了這個解釋,提醒道:“我建議,你盡快,毀屍滅跡,離開。”


    季平安“恩”了一聲,斂去笑容,意識到自己停留太久了,確認朱尋身上再無價值。


    他手指搓了搓,抖出兩朵火焰,將朱尋與另外一邊的倒黴蛋壇主一並燒成灰燼。


    旋即,又快速進屋,搜尋了下可能存在的有價值物品,沒來得及檢查,就聽到放風的器靈小姐提醒:


    “有強者在靠近,快走!”


    官府的人嗎……季平安雖好奇,但考慮到薑薑的“隱身”並非萬能,且自己強行以“破三”修為,施展絕學,體內靈素已經幾乎抽幹,不宜與人交手。


    從心地選擇離開。


    ……


    也就在二人遁走後,馬蹄聲驚醒了這片民宅,家家戶戶,犬吠燈明。


    不多時,虛掩的院門外,唏律律的馬聲停下,繼而一道身影縱身躍入院內。


    正是頭戴烏紗翼,穿黑色窄袖武袍,同色披風,腰間懸黑金刀鞘的女武夫。


    夜紅翎靴子甫一落地,以雙腳為中心,地麵塵土徐徐擴散成環。


    她漂亮的臉蛋上,劍眉微挑,雙眸如電,沉聲道:“人已經離開很久了,進來吧。”


    話落,呼啦聲裏,一名名斬妖人持刀湧入,望著庭院中明顯的戰鬥痕跡,與紊亂的天地靈素,難掩驚色。


    一群人原本是給集會場所吸引來東城,結果還沒等抵達,夜紅翎就感應到這邊方向異常。


    留下一隊人繼續趕往目的地,她帶著一隊人馬趕往這邊。


    可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


    “司首,這地上有人形灰燼,還沒給風吹幹淨。”矮胖官差眼尖,盯著地麵咧嘴:


    “這手法,有點眼熟啊。”


    “看來,上次那個潑皮未必是給這幫人滅口的,也有可能是有人捷足先登,也在調查此事。”


    這個邏輯很好推斷。


    夜紅翎緩緩邁步,臉色沉凝地走到庭院中央,將周遭的痕跡收入眼底,繼而閉目,在腦海中推演雙方交手的過程。


    無人打擾。


    片刻後,夜紅翎撐開眼睛,吐了口氣,說道:


    “死者至少破一以上,強的一個可能有破三,死亡的兩人應該是同夥,皆修行《登仙錄》,殺了他們的人疑似與道門有關,起碼,掌握五行術法。實力……很強。”


    由於道術傳播廣泛,江湖上同樣流傳多種道法,所以這裏用的“疑似”。


    “司首,房間中發現了大量抄寫好的《登仙錄》。”一名斬妖人從房屋內走出,匯報道。


    有老成持重者說:“看來,這裏很可能就是源頭,死者或許就是那幕後之人。”


    夜紅翎一言不發,沉默片刻道:


    “你們去周圍詢問,看是否有百姓目睹,或知曉這邊的情況。”


    “是!”


    一群官差散開,各自去敲門。


    夜紅翎則沉默思索著什麽,過了一會,又有馬蹄聲傳來,是之前分出的隊伍回稟,帶隊的高瘦官差躍下馬,按滅腰間用來定位彼此的腰牌,興奮道:


    “司首,大發現!”


    夜紅翎坐在台階上,托腮思考,聞言抬頭,言簡意賅道:“說。”


    高瘦官差說道:


    “我們在那邊發現了數名被火焰道術殺死的武夫,同時,還有一群被打暈了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一群人在進行某種集會……”


    他將自己目睹的情況說了下,又補充道:


    “我們將那群百姓弄醒,詢問得知,這夥人乃是四聖教發展的教徒……隻是這群人說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正在祭祀,然後就暈過去了。但從現場痕跡看,應該是有人破壞……”


    四聖教!


    夜紅翎聞言,霍然起身,眼睛中掠過犀利亮光:“消失了幾百年的那個四聖教?”


    “是。”


    夜紅翎心頭掀起風浪,身為坐鎮江南的斬妖司首,她豈會對這個名字陌生?


    所以,城中壯大的神秘教派,是這個。


    再結合兩個現場的關聯……她捏了捏眉心,沉沉吐出一口氣:“我大概明白了。”


    明白了什麽?官差們詫異。


    隻見夜紅翎按著刀柄,飛快下令:“汝等留下,繼續詢問盤查。本官這就前往府衙匯報。”


    “這麽晚了,知府大人恐怕已經……”有人遲疑。


    夜紅翎淡淡道:“那就把他從婆娘身上拽下來。”


    說話間,這位第一女武夫已跨上黑馬,抖動韁繩,朝府衙狂奔,隻留下一群官差麵麵相覷。


    都意識到:這是真出大事了。


    ……


    同一個夜晚。


    就在東城的戰鬥餘波,在城內發酵傳播的同時。


    餘杭城東南角,秦淮河支流旁,近乎郊外的地方,坐落著一座獨立的建築,其中一座高樓格外醒目,隔著老遠,都能望見。


    那由白色石頭鋪成的台階盡頭,緊閉的大門上,懸著“陰陽學宮”的牌匾。


    與香火鼎盛,距離人煙更近的三清觀不同。


    作為欽天監的下屬機構,陰陽學宮負責記錄星象,預測雨水等事,更遠離人煙。


    隻是這晚,學宮內迎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咚咚咚。”


    當值班的一名“陰陽人”提著燈籠,一邊喊著“誰啊”,一邊拉開門栓,打開大門時,驚訝看到,門外站著一個身披古怪長袍,白須白發,老學究模樣老者。


    “呃,老丈找誰?”開門的陰陽人是個年輕的,也不是修行者,隻是凡人。


    所以語氣還算客氣。


    人在江湖,漂到失聯的欽天監正露出和善的笑容,說道:“老夫尋你家學監。”


    學監,即學宮的長官,但因為天文機構嘛,雖然也有官身,但純粹的清水衙門,沒啥權力,相比下官場風氣也很淡。


    陰陽人遲疑道:“那您是……”


    “哦,險些忘了。”


    欽天監正笑眯眯地伸出幹瘦的手指,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並渡入靈素點亮,繼而,那灰黑色的令牌上有一束流光勾勒出“司曆”二字。


    陰陽人大驚失色,忙不迭躬身行禮:“學生見過司曆大人。”


    他這才意識到,眼前的老者是欽天監的長官,而“司曆”這個級別,對應著“執事”,在神都裏都已算小有身份。


    何況在地方。


    若論級別,司曆是與宮中學監同級的人物。


    可他若知曉,眼前人的真實身份,乃至“觀天”境強者,欽天監如今的第一人,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必多禮,老夫此番來餘杭巡行,落個腳罷了。”老監正和善地說。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他扭頭朝遠處,燈火點綴的餘杭主城方向望了一眼,微微蹙眉。


    處於星官的本能,他抬手抓住一隻烏黑星盤,進行占星推演,繼而輕咦了一聲。


    “司曆大人,您這是?”陰陽人羨慕地望著星盤,知道這大概,便是傳說中的占星術了。


    欽天監正疑惑地搖搖頭,咕噥道:“沒事,心血來潮罷了。”


    方才,他隱約感應到城中星光波動,但仔細推演後,卻沒有任何結果。


    “近來九州不太平,老夫越發疑神疑鬼了。”


    監正搖了搖頭,扭頭又看了眼城西的方向,心想過兩天,倒是可以去見見某個姓齊的家夥,正好詢問下對方餘杭這邊的情況。


    ……


    瀾州,餘杭城以南方向,有群山。


    山中虎嘯猿啼,鬆林翠柏,溪流瀑布,四季如春。


    終年有雲霧籠罩盤亙,遠遠望去,有仙山氣派。


    整個瀾州百姓都知道,這裏是禦獸宗的山門所在。


    隻需從山腳下的小鎮獲得憑證,再穿過雲霧,就可以看到一片建造在山中的,近乎與世隔絕的恢弘建築群。


    此刻,禦獸宗內門中,一條蜿蜒的走廊內。


    欒玉邁步行走其間,胸脯高聳的成熟美婦臉孔明豔大氣,隻是氣質的冷豔令人難以親近。


    沿途,提燈巡邏的弟子皆駐足行禮:“欒長老。”


    欒玉“恩”了一聲,掠過眾人,一直抵達山腰處一座巍峨的三層古樓,其木柱深紅如火,拱角飛簷漆黑如墨。


    簷下懸著一枚枚燈籠。


    欒玉走到樓下,喚了聲:“禦主。”


    便見一樓緊閉房門自行打開,延伸出一條內置的樓梯,欒玉一步步走上,抵達三層臥房。


    偌大的一整層,皆垂掛輕紗帷幔,此刻,齊紅棉正麵朝敞開的“落地窗”,沐浴在燈火與星光中。


    她鳳眸緊閉,腰背挺直,身上的深紅霞衣披散,頭頂小鳳冠端正。氣質雍容、威嚴。


    賽雪的肌膚在燈火下仿佛白玉般瑩潤。


    “何事?”齊紅棉沒有回頭,盤膝問道。


    欒玉垂首道:“方才城中傳來消息,通稟了一樁事,涉及四聖教。”


    本來維持著高冷人設的齊紅棉猛地睜開雙眼,眉頭顰起:“當年那個四聖教?”


    “是。”欒玉道:“事情還要從城內近來發生的幾件怪事說起……”


    禦獸宗作為瀾州本地宗派,耕耘近千年,其雖距離餘杭不近,但觸手早已蔓延到城中各處。


    且不說城中為宗門打理生意的“代理人”,光是安插收買的,處於城中各個勢力的人員,就有數百人。


    除非是一些絕密信息,否則或早或晚,都會用兩地法陣,作為媒介傳遞到宗派本部。


    當夜紅翎將事情通報給府衙後,關於事件的消息,便通過秘密渠道,傳遞到了欒玉手上。


    而隨著欒玉的講述,齊紅棉的眉頭也逐漸皺起:


    “所以,有人扯著四聖教的虎皮,在餘杭城內擴張?但被某個神秘高手破壞了?”


    “是。”欒玉點頭,小心翼翼看了自家禦主一眼,說道:


    “按理說,這等小事不該打擾,但我思量,涉及四聖教,又是這個關口……”


    “你做得對。”齊紅棉站起,轉回身來,居高俯瞰後者,猶如一名真正的女皇般,道:


    “九州動蕩,便無小事,傳令下去,命城中的探子繼續調查,我要知道詳細後續,包括那名所謂的‘高手’來曆。”


    “是。”


    齊紅棉又道:“此外,命宗內在外弟子撤回,宗內弟子加緊修行。”


    欒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同樣應下。


    齊紅棉想了想,又說:“元央可還在宗門內?”


    欒玉說道:“已經去往餘杭曆練了。”


    頓了頓,她補充道:“元央說,那季平安也是來瀾州曆練,我想著,她怕不是去尋那星官了。”


    季平安……齊紅棉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年輕人寧和的笑容,不知為何,有些煩躁,淡淡道:


    “知道了。”


    欒玉眨眨眼,拱手告退,心中奇怪,分明隻是個小星官,縱使在大賞中奪魁,晉升破三。


    可以齊紅棉的境界去看,也仍舊不值一提,可好像每次在禦主麵前提及此人,齊紅棉都會流露出冷漠威嚴以外的情緒。


    挺神奇的。


    ……


    ……


    老柳街口。


    黑暗中,季平安的身影一寸寸被塗抹出來,他摘下鬥笠,丟入道經,身影飄入寧靜祥和的街巷,沒有走門,而是翻閱院牆返回住處。


    四方小院內,房間窗子都亮著,可以看到窗戶紙上倒映出的人影。


    他甫一落地,家中三人組就立即推門走出,神色各異。


    聖女的反應最直接,她叉著小腰,眉毛豎起,一副“嘿嘿嘿給我逮個正著”的模樣,大聲道:


    “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查案了?!”


    黃賀的舉動最正常,好奇道:


    “公子,我們之前沒找見你,才知道你出去了。”


    沐夭夭嘴巴裏鼓囊囊的,在嗦粉,手裏還捏著筷子,吸溜吸溜走出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好奇,又尷尬,畢竟季平安走前,是給她安排了修行任務的。


    這會給他盯著,眨眨眼,舉起碗筷:“吃粉不。”


    不……我不是六子……季平安歎了口氣:


    “你吃吧。”


    “哦。”沐夭夭開心地應了一聲,為逃過一劫而欣喜。


    季平安無奈地挪開視線,不去搭理這個吃貨,心想等徐修容破關到來,自己勸她不如重新建個號,沐夭夭這號明顯養廢了。


    “進屋,我有重要事情和你們說。”季平安壓下吐槽欲望,臉色凝重道。


    三人對視一眼,心頭莫名一凜,察覺到氣氛的變化。


    ……


    房間內,幾人圍坐在圓桌旁,等待一個解釋。


    而季平安也沒有掩藏,直接將自己今晚的行動簡要敘述了一番,隻不過隱去了部分關鍵的細節。


    隻談及,自己通過占星獲得線索,參加集會,又順藤摸瓜找到朱尋,並通過敵人自曝,確認了對方重生者的身份。


    之所以,他選擇將這些情報分享,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一方麵,這個消息無法隱藏,當日流星墜落的數量可不少,遍及各地,季平安能探知到的,其餘幾大勢力,包括朝廷或早或晚,也都能知道。


    甚至於,他懷疑,自己並不是第一個察覺這個秘密的人。


    一個消息若無法獨享,那就要想辦法,利用時間差盡可能搶先行動。


    但以他目前手中所能調用的勢力,並不足以撬動九州局勢,所以,借欽天監乃至於道門的力,就是最好的選擇。


    另一方麵,三人關係與他足夠親近,若是什麽都隱瞞,反而不好,適當地透露情報,反而可以讓小團隊更有凝聚力。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了,而按照我的推測,這個東西,可能就是隕石碎片。”


    季平安抬手,將那塊不規則的星辰碎片丟在圓桌中央。


    “當啷!”


    其砸在木桌上,發出悶響,而周圍的三個人卻早已聽得呆住了,沒能做出反應。


    黃賀愣在原地,懷疑自己聽錯了。


    沐夭夭一臉懵逼,圓潤的小嘴張大,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俞漁雙眼失焦,仍舊在消化季平安拋出的秘密,好一陣,她才結巴地,瞪著他道:


    “你你你……說,那些飛星,是曆史上,本該死去的人?他們,活了?”


    季平安頷首,端起茶杯抿了口溫水,道:


    “雖然可能有些難以令人接受,但看樣子,是的。”


    咣當!


    俞漁想要起身,卻一個趔趄,險些撲到季平安懷裏,失聲道:


    “這怎麽可能?哪怕是神藏境界的修行者,死了也就是死了,就連大周國師,活了幾百歲,不也人死如燈滅?壽元枯竭?你現在跟我說,他們活了?你還讓我相信?”


    戲精少女的三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而其餘兩人也沒有好多少。


    季平安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冷靜,坐下聽我說。”


    ……


    ps:感謝內鬼萬賞!!比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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