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就在宴會廳內,“人猿”一拳打向季平安的同時。


    島嶼深處的院落內,灰衣老嫗邁步,捧著一隻盛放衣裙的托盤,再次來到了雪姬的住處。


    推開門,開口道:


    “聖女,宴會已經開始了,這是島主命老婆子送來的衣裳。”


    細雨雖停歇,但烏雲還在,夜晚也窺不見幾粒星光。


    雪姬沒有望月,而是盤膝坐在床榻上,一雙鞋子擺在地上,兩隻玉足於玄色紗裙末端,白皙亮眼。


    她沒有睜眼,平靜而堅定地拒絕:


    “我不去。”


    老嫗也不惱,似早有預料,將托盤放在桌上,歎氣道:


    “不去也便罷了,這裙子也沒什麽好穿,倒是等之後選夫後,大婚之日,鳳冠霞帔,才最漂亮。”


    仿佛被某些字眼刺痛,雪姬睫毛顫抖,睜開點漆般的眸子,語氣堅定地盯著她:


    “我不會嫁。”


    老嫗不在意地笑了笑,心想這可由不得你。


    最後便是掙紮,無非利用蠱蟲操控你,如提線木偶。


    不過當下倒是不好刺激她,便安撫道:


    “好好好,但總歸要關心下競逐您的夫婿們都有誰吧?老婆子倒是早打探了一番,說起來,倒是有幾分了解,辟如那彩戲師,便是一表人才……”


    雪姬麵無表情,隻當她不存在。


    雖作為教中聖女,但她重生後不久,就被抓捕入教,大部分時間困於總部,上次三黃縣已是難得的外出機會。


    故而,對彩戲師、毒龍居士等人並不相識,更不知道是何種樣人。


    所以,自然也看不出老嫗說出這些人的名字時,風幹褶皺遍布的老臉上,浮現的詭異而痛快的神色。


    “無妨,聖女不去瞧,老婆子卻安排了人在那邊,等有了消息,自有人來報。”


    她笑著說,嫉妒地望著雪姬堪稱驚豔的顏值。


    作為行動更自由的仆從,她已打探得知,今晚宴會的情況。


    更知道,聖女的夫婿,大概率在彩戲師等寥寥幾人中出現。


    而這宴會,無非是一群殘廢或醜八怪的表演場,總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


    “島主,時辰差不多了。”


    另外一處院子內,一名弟子望向燈火通明的堂內,坐在大椅中閉目養神的潛蛟島主。


    穿墨綠色道袍,麵白無須的老者睜開眼皮,有那麽一個刹那,其瞳孔呈現類妖族的“豎瞳”:


    “人都到齊了麽?”


    那弟子拱手:


    “其餘人先到的,方才彩戲師也過去了,弟子觀察,此人殺氣騰騰,隻怕會折騰出一些事來,還要島主前往主持大局。”


    島主“恩”了一聲,並不意外。


    堂內端坐的“屍巫”拄著白骨骷髏法杖,感慨道:


    “彩戲師……嗬,看情報所述,區區一介奇門散修,倒也算個江湖梟雄了,以此人素來的風格,必會挑釁其餘教眾,且以其實力,隻怕還真無人壓得住他。島主若不前往,隻怕還真會出問題。”


    對麵扛著白幡的侏儒納悶道:


    “既如此,為何不早去?”


    潛蛟島主瞥了這侏儒一眼,眼底浮現不屑,卻並不解答,而是起身道:


    “你等便莫要去了,在此等待便可。”


    說著,帶領其餘大澤派弟子,朝宴會廳走去,腳步不疾不徐。


    等人離開,屍巫老叟忽然道:


    “大澤派這個掌門倒是個心機深沉的,彩戲師實力最強,此番排座次後,若奪魁,得到‘聖主’灌頂,隻怕會成為僅次於島主的高層。


    既如此,這潛蛟島主自然要予以製衡,嗬,刻意晚去,令彩戲師挑釁其餘人,既可以看出各方實力,又能激化矛盾,終歸是不虧的。”


    其餘幾人恍然大悟。


    屍巫暗暗搖頭,重生者天然鄙夷看低“今人”,但事實上,古人未必就比今人強。


    無論修為還是閱曆,除了曆史上,那些曾無比璀璨的名字,大多數重生者,能力甚至比當今時代的“精英”更差。


    畢竟,在靈素充沛時期修成坐井的難度,遠比在靈素枯竭年代低。


    “娘的,那豈不是說,聖女要給那個彩戲師老頭了?”侏儒憤憤不平,“難道今晚宴會上,諸多教眾無一人能製衡他?”


    屍巫搖頭道:


    “恐怕沒有,毒龍居士不擅長近戰,更擅大範圍施法。尼姑和黃巾力士都是靠人多,不足為慮,唯有那魂燈派的瞎子術法不錯,但此人並無爭勝之心。


    故而,這宴會,誰還敢抗衡彩戲師?我打賭,此人為立威,必會找人祭旗,就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要被打得重傷了。”


    ……


    “擒下!”


    宴會廳內,當人猿砸出凶悍的一拳,場中無數人側目。


    兔死狐悲般憐憫地看向季平安。


    在內心中,認定這孱弱書生,要成為彩戲師立威的踏腳石時。


    操控傀儡,始終沉默坐在一旁的初代神皇悍然出手。


    一拳毫無征兆打出,迎向紅毛人猿。


    與此同時,在五人小隊,通過傳音符籙構架的“頻道”內,也傳來了方世傑壓抑許久的聲音:


    “天馬流星拳!”


    刹那間,渾厚靈素循著傀儡的手臂,帶著顫抖,傳遞至右拳上,結結實實,印在人猿的覆滿繭子的拳頭上。


    傀儡本就是逼近破九圓滿的品級,且身軀乃精鐵打造,渾然天成。


    當初,季平安曾驅動此傀儡,與坐井境界的夜紅翎對拳,不落下風。


    後來,更以此迎擊鐵浮屠,摧毀軍府大騎長肉身,可見一斑。


    那“人猿”身為彩戲師弟子,武道境界也就破九中段,之前能連續敗敵,很大程度也是各方不願意出全力。


    從而暴露底牌,甚至受傷,影響之後的座次之爭。


    可方世傑沒這個顧慮,神皇對“四聖教”這幫手下敗將,本就敵視,更何況聽說彩戲師乃是大周通緝要犯。


    還要搶好兄弟國師的女人……自喻一個“義”字打天下的神皇豈能坐視不理。


    buff疊滿了屬於是。


    這時候含怒出手,絲毫不留情麵。


    甫一對拳,一股股暗勁便摧枯拉朽般,打入人猿體內。


    “啊——”


    人猿突兀發出野獸般的慘叫,那剛生長好的手臂上,先是毛發如風吹麥浪般抖動。


    繼而,拳頭“哢嚓”一聲炸裂,鮮血迸濺,繼而一股無形力道沿著手骨一路向上。


    手腕、小臂、肩膀……


    毛發、皮肉如過年時爆竹一般,一節節炸開,血肉模糊。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音爆聲剛起,伴隨著拳風一圈圈朝四方擴散的同時,人猿慘叫著試圖後退。


    然而詭異的是:


    他已裸露白骨的拳頭,竟好似吸鐵石,被死死吸在方世傑手上。


    直到神皇瞥見遠處的彩戲師起身,才反手一擰,一壓。


    “哢!”


    清脆骨裂聲中,人猿手骨碎裂,哀鳴一聲雙膝一軟,砰地跪在了地上。


    膝蓋將地板砸出兩個淺坑,繼而側倒在地。


    俞漁大眼睛飛速一掃,藏在袖子裏的手指輕掐法訣,默念咒語。


    人猿倒下的同時,其頭顱底下地板倏然化為精鋼。


    於是這狂暴無比,方才還威風赫赫的人猿,頓時兩眼一黑,生生暈厥過去。


    電光火石間,俞漁解除道法,確認無人注意到這點小動作,無辜地垂下眼眸,假裝鎮定。


    靜!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快到在場教徒們,愣是沒有反應過來。


    距離最近的目盲老道懵了,整個人僵在原地,桌上的魂燈火焰都停止跳動,仿佛宕機了。


    他的確想過,要用季平安做擋箭牌,也試探對方實力。


    但萬萬沒想到,這書生連正眼都沒抬,跟在其身旁的,那沉默寡言的護衛,便一擊擒下人猿。


    幹脆利落,手段狠辣!


    兩名女童也懵了,姐姐還保持著護在妹妹身前的姿態,但也瞪圓了眼睛。


    意外於那名背著箱子,沉默寡言的叔叔竟這般凶狠。


    遠處。


    黃巾力士四兄弟,毒龍居士,以及在桃花庵的一群肥胖女尼姑也都愣住了。


    他們是清楚人猿的實力的,雖說他們也有信心,全力出手能將其擒下,但且不說能否這般幹脆,便是可以。


    但……要知道,那可是他們全力狀態下。


    可現實是,那名出手的男子,明顯是護衛打扮,且聽令於那名年輕的書生。


    這豈能不令他們震撼,驚悸?


    頓時,紛紛將視線挪到季平安臉上,拚命在腦子裏回想,瀾州何時有了這樣一號人物?


    而這時候,廳內其餘的教徒們才後知後覺,發出喧嘩聲。


    有人震撼,有人驚愕,有人隻覺爽快,有人則眼珠亂轉,視線在季平安與彩戲師之間徘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咣當!”


    這時候,杯盤翻倒聲響起。


    圓桌旁,身材高瘦,肩寬細腰,穿深紅色長袍,戴著半張彩繪麵具的“彩戲師”猛地起身,因動作幅度過大,導致茶水四濺。


    卻渾然不顧,隻是目光死死盯向方世傑,旋即又挪向季平安,眯眼道:


    “你……是何人?!”


    目盲老道見狀,悄咪咪後退幾步,一副抽身事外的模樣。


    身處視角焦點,季平安卻渾然沒有半點緊張與意外,這一切反應,在他命方世傑動手時,就已經預判完畢。


    這時候,他神色如常地抿了抿杯中酒,這才輕輕放下杯盞,神色平淡地看向偷偷溜走的目盲老道:


    “道長哪裏去?不為我們做個介紹?”


    mmp!……老道士心中罵罵咧咧,但還是擠出笑容,迎著眾人視線,道:


    “這位,乃是越州書家傳人,因近期在瀾州,便來參與盛會。貧道也是臨近登島,才偶與這位公子相識,不熟,不熟哈哈哈……”


    越州人士?


    書家傳人?


    聽到這兩個關鍵詞,教徒們皆是一怔,旋即恍然。


    無怪乎臉生,原來是隔壁州府的修士,至於書家……這群江湖人大多數缺乏辨別能力,但許多都知道昔年,百家爭鳴這個知識點。


    固有印象中:書家就是那種奇門修士中,曆史傳承悠久,祖上闊過,後來鮮少露麵的類型。


    “原來是當年‘諸子百家’中的一脈,怪不得一副有文化的樣子。”有人恍然。


    “和咱們這幫粗人還真不一樣呢,來參會還帶著婢女丫頭和護衛,這排麵,嘖嘖。”有武夫羨慕嫉妒。


    彩戲師也明顯怔了下,旋即冷笑出聲:


    “越州來的公子,倒是稀奇。”


    季平安神態自若:


    “聽聞教中聖女美貌,在瀾州選夫,豈能錯過?隻是未想到,瀾州教派衰落至此,什麽醜八怪,都能來爭了。”


    “你敢辱我?!”彩戲師被“醜”字刺痛,當即暴怒。


    季平安眼神鄙夷,神色倨傲,完美演繹一名祖上來頭甚大的公子:


    “辱你,又如何?”


    辱你,又如何?


    嘶……聽到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在場的教徒們變了臉色,就連目盲老道都愣了下。


    這一路上接觸雖短暫,但季平安給他的印象,還是較為溫和的,卻不想,真實性格竟是這般霸道。


    身處不熟悉的瀾州,麵對明顯不好惹的彩戲師,竟如此硬氣,絲毫不留情麵。


    憑什麽?就憑借那名護衛?


    不……其一擊敗人猿看似凶悍,但實則,說明不了太多東西。


    首先,人猿終歸隻是神智低下的“寵物”,與真正的武夫無法相比。


    其次,人猿連續打了好幾場,這一拳,也是奔著他來的,嚴格來講,算是被那護衛偷襲了。


    又心算無心。


    況且,真正厲害的,還是彩戲師。那隻能是,這位書家公子本身實力自信了。


    目盲老道用瞎了的眼睛,瞥了其放在桌上的書卷一眼,突然有所明悟。


    是了!


    大家都以為,今日這宴會隻有彩戲師一人要立威,卻不知,這位越州的過江龍,同樣存了立威的心思!


    彩戲師踩他們立威,季平安就借彩戲師立威。


    在場一些聰明人,也都反應過來,心下凜然,倒是樂見其成的更多。


    過江龍對決地頭蛇,有意思了。


    “好,好好……”


    聞言,彩戲師突然笑了,隻是笑聲中沒有半點快意,反而帶著幾分癲狂。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袍子開始抖動,緩緩膨脹,仿佛有一樣樣物品,要破殼而出。


    其身周氣勢亦節節攀升,季平安抬了抬眉毛,伸手按住桌上的書冊,一場戰鬥,一觸即發。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厲喝打斷劍拔弩張的氣氛。


    “你們在做什麽?!”


    廳外,一群大澤派弟子浩蕩開路,居中龍行虎步而來一名穿墨綠長袍的老者,怒意勃發,瞬間壓製全場。


    “大澤派掌門!”


    “潛蛟島主!”


    驚呼聲裏,教徒們這才想起,今晚的宴會是有主持者的,隻是遲遲未到。


    彩戲師本要出手,突被一股氣機牢牢鎖定,渾身一僵,隻覺一盆冷水潑下,怒意瞬間收斂。


    他一寸寸擰轉脖頸,看向走來的綠袍島主,臉色陰晴不定。


    季平安揚了揚眉毛,眼神複雜。


    “聖教集會,宴飲接風,教中兄弟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綠袍島主嗬斥,目光如電,掃過全場。


    旁邊,頓時有留在此處的大澤派弟子上前,飛快說明情況。


    等聽完經過,這名大澤派掌門看向季平安幾人,眼底浮現詫異之色。


    點了點頭,竟也沒說什麽,而是扭頭看向彩戲師,道:


    “此事既由你挑起,咎由自取,也算公平,來人啊,將這猿人抬下去救治,其餘人各自歸席。”


    彩戲師滿臉不甘,但麵對坐井境界的島主,卻不敢發作,隻是狠狠盯了季平安一眼。


    有人將昏迷的人猿抬走,潛蛟島主邁步上主位,神色如常地宣講,住持宴會。


    這一場風波就此戛然而止,仿佛沒發生過,然而在場眾人,卻幾乎無一聽得進去,全部回味著這場衝突。


    與此同時。


    廳中發生的一切,則開始經由一些大澤派,或四聖教的弟子,朝外傳播。


    ……


    大澤派內堂。


    燈火明媚。


    島主離開後,其餘瀾州四聖教成員並未離開,而在耐心等待後續消息。


    侏儒縮在圈椅中,悶悶不樂,白幡也沒精打采垂著。


    屍巫老神在在,靠坐在椅中,雙眸閉合,似在小憩,幹枯的雙手卻不斷摩挲著光可鑒人的白骨骷髏法杖。


    “這個時候,島主也該到了吧,不知道到底如何。”有人打破沉悶。


    雖說都猜到,必然是彩戲師立威,但誰也說不準,其餘幾個實力強者如何應對。


    考慮到日後,這些人將會成為教內的“同胞”,一些必要的關注,還是有的。


    “噠噠噠……”


    這時候,腳步聲飛快逼近,閉目養神的老叟睜開眼皮,用一紅一綠兩顆眼珠凝望門外走來的四聖教弟子,問道:


    “如何了?大澤掌門可已到了?”


    那人點頭:


    “島主正在主持宴席,亂子也壓製住了,那彩戲師果然發難。”


    屍巫笑了笑,說道:


    “毒龍居士等人如何反應?”


    後者當即,將彩戲師如何派弟子出手挑釁,先打傷武夫,激怒他人,再趁機一路試探過去的經過說了一遍。


    屍巫笑容更盛,迎著一群同伴欽佩的目光,隻覺自己料事如神,一切都按照他的猜測在發展,笑道:


    “最後找到了瞎子道人麽,若老夫所料不錯,其退避了吧?”


    後者“恩”了一聲,一臉敬佩:


    “老先生料事如神,那瞎子的確避戰,不過……”


    “不過?”


    “不過一名越州來的,據說是‘書家傳人’的公子卻迎戰了。”


    接著,這名弟子仔仔細細,繪聲繪色,將目盲老道如何風騷走位,人猿如何悍然出手,卻被方世傑重傷昏迷。


    之後,麵對彩戲師發難,季平安又如何霸氣回懟的經過,一五一十,描述了一番。


    隻聽得堂內一陣安靜。


    “事情就是這樣了。”


    當這名弟子說完,抬起頭,驚訝發現一群教內中高層修士悉數沉默。


    並用複雜的目光,看向屍巫老人。


    良久,侏儒醜陋的臉龐上嘴唇動了動:


    “好像和你猜的不一樣啊。”


    屍巫麵無表情,攥著骷髏法杖的手驀然攥緊,眉頭緊皺:


    “書家傳人?”


    ……


    七夕快樂啊,單身貴族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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