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外,就在老嫗等一行人聽牆角,暗暗咒罵的同時。


    島嶼另外一側,“婚宴”也到了尾聲,一群四聖教徒各自返回住處,等待明日的祭祀。


    身為本地最高層,大澤派掌門一身酒氣,帶領其餘教內中高層,返回了宗派內堂。


    “諸位,”一身綠袍,頭戴銀冠的老島主輕輕吐出一口氣,身上的些許醉意,便化作霧氣排出體外,重新恢複清醒。


    他端起婢女沏好的茶碗,掃視眾人:


    “如今,聖女大婚已然結束,座次排列已成,明日便是祭祀聖師的關鍵時刻,各方麵籌備如何?”


    屍巫老叟笑了笑,說道:


    “這些事早已布置好了,儀式一應要物,皆已齊備。明日隻待教主到來,便可開啟祭祀。”


    侏儒捧著白幡,悶悶不樂坐在一旁,聞言納悶道:


    “教主當真要來?之前不是說,不會前來麽?況且,又不是提拔護法,便是那個新姑爺,最多也就封個堂主級,就已經不錯了,島主已足夠完成,按照慣例,也不至於吧。”


    四聖教,雖為“魔教”,但其體係森然,規程完備。


    若論組織架構,比五大派都不遑多讓。


    更因三黃縣的事,如今四聖教主低調還來不及,原定的方案,也是不會露麵。


    但臨時有所變動。


    潛蛟島主淡淡道:“聖女大婚,教主總是掛心的。”


    言外之意:


    本來沒想來,但為了見證雪姬嫁人後的悲慘境遇,所以特意趕過來一趟。


    這個解釋略有些兒戲,畢竟“聖女”在教內是個什麽地位,在場的人心知肚明。


    島主懷疑,是教主疑心太重。


    擔心大澤派會趁機,把持四聖教的在瀾州的勢力,所以才臨時傳令,要親自趕來。


    不過這些想法,不方便公開談論。


    也就在島主準備,繼續詢問下細節時。


    忽然,堂外淩亂腳步聲飛快奔至,赫然是手持折扇的少掌門。


    “父親……”他神色焦急,開口呼喚。


    島主沉聲打斷:“注意你的身份!”


    少掌門悚然一驚,這才意識到此乃公開場合,忙拱手抱拳:


    “啟稟掌門,有要事匯報!”


    屍巫等重生者麵麵相覷,不知這個節骨眼,大澤派有何要事。


    島主麵無表情,掃了眼兒子的神態,心中咯噔一下,放下茶盞,淡淡道:


    “去書房等我。”


    少掌門應聲退下,島主又簡單吩咐兩句,命眾人自行商討,他暫時離席,這才起身往外走。


    離開內堂。


    老掌門拐出院子,就看到少掌門正焦躁地等在這裏,看到他眼睛一亮:


    “父親,出事了。”


    島主放低聲音,確認周遭並無旁人,問道:


    “發生何事?”


    少幫主正色道:


    “您前幾日,就是接風宴那日,不是命我聯絡越州的護法,打探和說明那‘書家傳人’的身份、情況麽?”


    島主皺眉道:“有問題?”


    少幫主用力點頭,語速飛快:


    “越州發來信函,說的確有這樣一號人物,但此人雖傳承書家,但實力很差,還在養氣境界,且孤身一人,流落江湖,早已沒了什麽底蘊,否則豈能被輕鬆拉入教內?更沒有什麽厲害的武夫護衛,侍女仆從……”


    境界不對?


    並無底蘊?


    也沒有護衛家仆?


    老島主愣在原地。


    這一刻,這名坐井修士大腦短暫空白,旋即竟生出一股悚然之感。


    他上前一步,死死盯著兒子:


    “那邊真是這般說的?是否可能是底細排查不全?”


    少幫主哭喪著臉,搖頭道:


    “越州的護法親自拉的人,怎麽可能查不清?父親,我就說那小子總給我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您說,若真是越州的強龍,幹嘛大老遠跑這邊來?


    如今誰不知道,魔教在瀾州的力量被壓製的十分淒慘?就為了一個女人?我懷疑,這人絕對有問題!”


    老島主心下一沉,可心中仍無法確信。


    畢竟他可是很確定,那書生五人,體內的確種著蠱蟲。


    “跟我去婚房看!”


    短暫思忖,這名老牌強者果斷開口,而後,大步朝婚房所在方向趕去,少掌門緊隨其後。


    父子二人走到一半路程,正看到灰衣老嫗領著一群侍女從側方走來,後者躬身喜滋滋道:


    “島主,老身正在尋您,方才去了那宴席處,得知您回了宅子,這才正要趕過去。”


    老島主盯著她,聲音低沉:


    “你怎麽在這?不是讓你盯著聖女?”


    老嫗笑嗬嗬報喜道:


    “老身是等屋中姑爺上了床榻,確定聖女已然失身,這才過來的。”


    老島主臉色愈發陰沉:


    “誰讓你走的?立刻跟我過去!”


    老嫗眼神錯愕,不知為何這般,自己分明已經完成任務,況且新姑爺日後,終歸會是聖教的高層,怎好打擾?


    但眼瞅著島主父子動身,她也隻好慌忙跟上。


    島嶼不大,一行人速度極快,不多時便抵達院外。


    少掌門一馬當先,轟地踹開院門,隻看到婚房內,已然是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刷——老島主眉心亮起一枚“川”字水紋,坐井修士的神識如潮水般蔓延。


    兩秒後,其神色驟變,忽地抬手一掌前推!


    “轟!”


    兩扇貼著大紅喜字的房門居中裂開,朝兩側飆射,引得侍女們驚呼。


    少掌門衝進屋子,看著空蕩而淩亂的床鋪,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他伸手,從亂糟糟的被褥中抓出兩套大紅的新郎、新娘的禮服,被褥還帶著溫熱與潮濕,他臉色變幻,扭頭道:


    “父親,人走了沒多久!”


    消失了?


    姑爺和聖女怎麽會消失?方才不還是搞的那般大的動靜……老嫗如遭雷擊,她想不明白。


    老島主眼前微微一黑,厲聲道:


    “傳我命令!全島搜查!務必抓捕二人歸案!”


    “遵命!”


    少掌門焦急中夾雜興奮,應聲奔出,臨走時還用看死人般的目光,瞥了老嫗一眼。


    一時間,伴隨大聲呼喊,守在各處的大澤派弟子蜂擁而至,原本安靜下來的島嶼,再次嘈雜喧鬧起來。


    老島主沒有心思處置老嫗,騰身躍起至半空,墨綠色綢緞袍下蕩開水浪,居高臨下俯瞰,神識如潮水般蔓延而出。


    心中雖憤怒,但並不太焦急。


    畢竟此地乃是孤島,外頭是偌大黑水澤,那假冒的“書家傳人”修為終究有限。


    如今自己察覺的及時,對方還帶著一個拖油瓶,理應逃出不遠,大概率還沒出島。


    然而令他驚愕的是,神識籠罩範圍毫無收獲,而更遠處,也完全籠罩在黑夜中,難以洞察。


    他略一思忖,抬起手腕一翻,皮肉破開,半隻黃金色成年蠱蟲爬出,半截身體卻完全生長在經脈上。


    蠱蟲抬首輕輕“嗅了嗅”,而後直直盯著碼頭方向。


    “入了聖教還想跑?”


    老島主冷笑一聲,眼神凶厲,已經在腦海中想好,如何炮製對方。


    長袍鼓蕩,整個人如炮彈一般,駕馭法術,循著黃金蠱蟲的指引,朝島嶼邊緣追殺而去!


    ……


    ……


    將時間倒往回倒退一陣。


    婚房內。


    當老嫗一行人離開後,季平安猛地掀開被子,抬起赤膊上身,大口喘了幾口氣。


    額頭滿是細密汗珠,眼神卻銳利而清明地通過窗子,凝視外頭。


    被窩內,纏繞般探出兩條白皙細膩的胳膊,攀在他身上,見他不動,同樣衣衫不整的雪姬疑惑地坐起來,小聲道:


    “她們走了嗎?”


    季平安沒有回答,而是閉上了眼睛,額頭青筋浮現,識海中有一幕幕模糊的“畫麵”在閃爍。


    那是來自星官,對自身安危的預警。


    此前因種種緣故,占星術難以準確推測未來,但隨著危險臨近,原本極度模糊的畫麵,開始稍微清晰起來。


    “啪。”季平安撐開眼皮,有些意外:


    “反應過來了麽?這麽快?”


    雪姬茫然,勾著他的胳膊,生疏地扭動腰肢:


    “怎麽了?”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說道:


    “我們得立刻離開,穿衣服。”


    “啊?還沒……”雪姬張了張嘴,沒來由的一陣沮喪,有些怨憤於老嫗等人走得太快。


    但自然清楚輕重緩急,當即手腳麻利地抓起來嫁衣,往身上套,卻發現已經被撕裂了。


    隻好匆忙去翻找放在房間裏的,屬於她原本的衣物。


    季平安也扯下脫了大半的禮服,換上方便行動的青衫。


    與此同時,他在懷中一摸,翻出道經,飛快地書寫了幾行文字,點了“發送”。


    而後將道經收起,從錦囊中取出一張符籙,若是搬山道人在這裏,必然會頗為吃驚。


    一眼認出,這赫然是與他當初在錢塘城,從夜紅翎刀下逃離時,使用的傳送符籙頗為類似,但又有些細微的不同。


    “我們怎麽走?島上魔教的人很多,隻憑我們恐怕……”雪姬換好衣服,有些焦急地說。


    喜悅過後,她猛地焦急起來,想起了仍舊身處敵人老巢。


    無論是大澤派掌門這名坐井修士,還是一眾破九的教徒,都是阻攔他們離開的一道道關隘。


    季平安笑了笑,抬手攥住她的柔荑,說道:


    “放心,一切有我。”


    話落,他輕輕一扯,符籙頓時四分五裂,一道光暈蕩開,將二人籠罩其中。


    “等等,我還沒穿……”雪姬剛說了一半,那照亮房屋的光芒驟然收縮為一個小點。


    兩個大活人,赫然已消失無蹤。


    隻剩下桌上的燈被吹動,噗的一聲熄滅,隻剩下一片黑暗。


    ……


    與此同時。


    潛蛟島東側,島嶼的石頭在這裏向內凹陷,構成了一個港口的雛形,並被修建為碼頭。


    一艘艘船隻,停在船塢內,碼頭周邊的房屋內,有數名大澤派弟子看守。


    “呼,入秋後還真冷,”一名弟子縮著脖子,拎著燈籠站在碼頭上巡視了一圈,急匆匆走回小屋,抱怨道:


    “都封鎖島嶼好些天了,還有蛟龍在黑水澤守著,還能有什麽人來?卻還留著咱們幾個在這裏苦哈哈守夜,他們都在裏頭吃婚宴。”


    屋內,另外一名弟子起身,準備輪值,聞言歎了口氣,嗬嗬道:


    “吃婚宴算什麽?真正舒爽的還是那位新姑爺,嘖嘖,魔教聖女那臉蛋,身段,當真是……唉,可惜了。”


    大澤派掌門雖已加入四聖教,但整個門派仍舊獨立,底下的弟子私下裏,偶爾也會稱呼“魔教”。


    “嘿,也說不準,我聽說那聖女得罪了四聖教主,這次選夫就是懲戒呢,結果沒輪給那幾個醜八怪,最後給一個模樣還正常的書生搶了,沒準之後四聖教主知道了,一生氣,再作踐一番呢,到時候沒準我們……”


    拎著燈籠,站在門口的弟子擠眉弄眼說道。


    忽然,就看到麵前的同伴忽然神色驚恐地盯著他的背後。


    “沒準怎樣?”


    一個莫得感情的聲音傳來。


    後者一愣,猛地轉回頭,駭然看到,就在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個身穿青衫,容貌陌生,一個依偎在男子身旁,一身玄色輕紗長袍,赤著腳,頭發散亂,燈光下映照出一張五官立體,有些許異域風情的臉龐。


    “聖……聖……”


    大澤派弟子喉嚨才滾出一個字,就給季平安一掌拍碎天靈。


    裏麵那名守夜人驚呼一聲,轉身欲逃,卻被一根拔地而起的尖銳突刺,從雙腿間向上,貫穿肚腹,瞬間沒了生息。


    季平安隨手攝來其腰牌,並撿起那盞皮紙燈籠,轉身對雪姬道:


    “去船塢。”


    雪姬用力點頭,小鳥依人狀:“好!”


    二人迅速找到一艘小舟,雪姬縱身一躍,玉足踩在濕冷的小船上,腳趾蜷縮,轉身看到季平安也拎著燈籠跳上來,打出一道符籙。


    黃紙符“啪”地貼在船身上,小舟登時如離弦之箭,破開水浪,悍然朝著黑黢黢的,偌大的黑水澤中衝去。


    雪姬踉蹌了下,急聲道:


    “燈籠……會引來……”


    季平安卻笑了笑,轉身望向身後的碼頭。


    因為這邊動靜,一支巡邏小隊已經反應過來,衝入碼頭,並開始大聲呼喊,朝著湖水中的二人大叫。


    有大澤派弟子已經去開船,下水追擊,更有人飛奔向島嶼內部,尋求支援。


    季平安轉回頭,看著顯得格外柔弱的雪姬,笑著說:


    “沒關係,相信我。”


    “恩。”雪姬沒來由的一陣安心,同時恍惚了下,隱約從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孔上,看到了昔年故人的風采。


    她想了想,說道:“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準備?”


    ……


    潛蛟島背麵。


    與平緩的東側不同,西側有高高的崖壁隆起,徹底杜絕了船隻的靠近。


    雖也有人值守,但島嶼沿岸也不短,自然不可能每個地方都照顧到。


    此刻,一艘船隻在海浪聲的掩護中抵達,船頭重重地“砰”的一聲,撞擊在礁石上。


    旋即,站在船頭,拉開其他人至少一個身位的道門聖子低低一笑,說道:


    “諸位,本聖子先行一步,大道漫長,你我有緣再見。”


    說罷,其縱身一躍,腳下步步生雲,眨眼功夫,便沿著高聳的崖壁,登上島嶼,動作輕鬆寫意。


    “……這島就這麽大,還漫長……相見就見唄,還要緣分?”韓青鬆抱著劍鞘,一臉無語。


    旁邊的秦樂遊笑了笑:


    “聖子真性情也,我們也走吧,總不能落在人後,倒要看看,神都大賞一別,這幫人有什麽長進沒有。”


    說罷,拔劍出鞘,真元催動長劍呼嘯飛起,身後一名名書院弟子景從。


    道門弟子亦各展神通,眨眼功夫,滿船人消失在島上的森林中。


    ……


    島嶼上,內堂。


    屍巫等人等待許久,不見島主返回,隻覺一陣焦慮,生出不安。


    “人到底哪裏去了,莫不成是大澤派內部出了事?”侏儒嘀咕道。


    屍巫搖了搖頭,他同樣並不清楚,雙手摩挲著骷髏法杖,正要開口說什麽,忽然隻聽外頭一陣騷亂。


    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起身走出去,叫住一名朝外奔的大澤派弟子:


    “發生何事?”


    那弟子回道:


    “掌門傳令,‘新姑爺’身份存疑,已綁架聖女遁逃,勒令全島搜查!”


    什麽?


    書家傳人有問題?把聖女綁走了?


    重生者們一呆,屍巫老叟愣在原地,腦海中電光火石般,無數念頭起伏。


    突然,他仿佛猜到了什麽,一紅一碧兩顆眼珠閃爍幽光,道:


    “走,快走……”


    侏儒茫然:“我們也去抓人嗎?”


    屍巫表情猙獰,神色焦躁:“逃,快逃……”


    ……


    “少掌門,樓裏都空了,‘新姑爺’的護衛和侍女、書童都不見了!”


    竹樓外,有大澤派弟子走出匯報。


    少掌門臉色陰晴不定,對此並不意外,對方既然早有預謀,這些同夥隻怕提早一步便已遁走,對了……同夥……


    他眼睛一亮,突然一揮手,領著一群修士浩浩蕩蕩,衝向了不遠處隔壁的一棟樓,並將其包圍。


    房門被推開,先是探出兩個女童茫然緊張的臉孔,然後一隻手從門後伸出,將兩名女童拽到後方。


    目盲老道笑眯眯走出,將兩個女弟子擋在身後,手中提著一盞燃燒紫火的魂燈,驚訝道:


    “少掌門,這是何意?”


    ps:錯字先更後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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