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冷,寶青坊的暖閣中卻溫軟如春。


    寶青坊主扭著臀兒坐下,綢褲相較這年代的衣衫更短,坐下的時候,自然露出一截白嫩的腳踝。


    老寒腿警告……季平安瞥了她一眼,仙風道骨,完美扮演著眼下的角色,無視婦人的風情。


    他本就是壽達千年的長生者,以往刻意收斂,令自己顯得像個少年人,這時候稍微釋放些,氣勢便遠超搬山。


    如果這是在現代片場,季平安扮演起老人來,便是一百個影帝都追趕不上的。


    別人需要盡可能進入角色,他隻需要收斂點就行了……


    而寶青坊主心中同樣也在不斷猜測此人來曆。


    “黑玉牌”總共沒送出去多少,但因不記名,手持玉牌者便享待遇。


    所以多年裏或贈送,或繼承。


    她也一時摸不準,這三人的底細。


    長袖善舞的坊主嫣然一笑:


    “道長不怪罪是大度,小女子卻不能不識趣。”


    她雙手捧著那隻黑木玉牌,身體前傾,顯出誇張弧度,恭敬遞回:


    “敢問貴客此來,有何貴幹?”


    衛卿卿撇嘴,心中歎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分明是在江湖商行,仿佛在窯子裏一般。


    江春秋卻不意外,他在江湖廝混多年,知道綠林裏的胭脂虎沒一個簡單角色,這坊主也是在小心翼翼試探罷了。


    季平安抬手取回信物,淡淡道:


    “貧道要來置換一些破九境資源。”


    那名中年人愣了下,似乎沒料到竟是這般簡單。


    可寶青坊主卻不敢小覷,眨著卡姿蘭大眼睛:


    “貴客要置換多少?”


    季平安懶得廢話,抬手推出一張碧綠符紙,其上有銀漆鬼畫符般。


    隻是這一個動作,卻令中年人臉色大變,媚笑的寶青坊主也是呼吸一緊,遞了個眼神。


    那名中年人小心翼翼捧起,端詳片刻後,吐氣道:


    “貨真價實,上品大籙。稀有品。”


    說話的時候,這位寶青坊的鑒寶行家也是讚歎。


    坐井等階的大籙,他一年裏能經手的件數也難超過十指。


    寶青坊主嫣然一笑,花枝亂顫:


    “貴客果真大手筆,這大籙我寶青坊可吃下,為您兌換為所需資源。”


    季平安道:


    “這隻是其一,同等的物品,我還準備出手幾樣。”


    聽到這句話,兩人頓時坐不住了!


    中年鑒寶人眼神滾燙,數件坐井級資源要出手?


    這在江湖商行中,無疑是大生意。


    寶青坊主也是神色激動,可季平安接下來補充的“立刻兌換”一句話,卻讓她麵露難色。


    寶青坊雖吞的下,但隻是徐縣這一個店鋪,卻是吃不下的。


    季平安似乎也有預料,淡淡道:


    “若兌不成,那便算了。”


    說著要起身,寶青坊主忙起身阻攔,笑道:


    “道長留步,坊裏的確難以全吃下,但恰好今日‘二樓’裏有不少本地勢力聚會,看時辰剛開始,小女子方才就在後頭照看著,這才來遲了。或可由小女子做個中間人,幫您出掉。”


    季平安暗笑。


    心說如果不是我占星推演到,你們這裏今日有聚會,我還不急著來呢。


    表麵上則風輕雲淡:


    “帶路。”


    寶青坊主忙殷勤地“誒”了一聲,滿臉堆笑地引著三人出門。


    穿過走廊朝後院的一座建築,即:所謂的“二樓”走去。


    ……


    “二樓”並不是真的樓層。


    而是江湖黑話,指的是更隱秘的場所。


    季平安三人跟著坊主抵達一座樓閣外,旁邊的中年鑒寶人取出幾個麵具:


    “客人們可選擇遮擋麵容。”


    衛卿卿揚起眉毛。


    耳畔回蕩起季平安的神識傳音:


    “所謂的“聚會”,乃是不定期,由寶青坊發出邀約,越州本地江湖的一些門派、家族、奇門修士等齊聚一堂,互相置換資源的一種方式。


    “比“市集”的門檻高,人數少。形式上也沒有拍賣那般正式。往往聚會日,各大勢力都會攜帶不少資源前來交換。其中部分有根基的,算是熟客,但也有一些散人為了避免麻煩,會選擇掩蓋身份。”


    你懂得還挺多……國師這麽接地氣的嗎……衛卿卿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清楚:


    戴不戴?


    季平安擺了擺手:


    “不必。”


    寶青坊主眼波閃動,神態愈發恭敬,引他進了房間。


    隨著褐色雕花木門打開,一個寬敞的,擺放著一圈紅木座椅的房間映入眼簾。


    約莫二十多人圍成一個大圈,中央是一個圓形的矮桌,此刻有侍女陪侍一旁,火盆燒的熱氣騰騰。


    看到寶青坊主去而複返,更引了三個“新人”進來,頓時正在彼此交易的眾人看來。


    繼而蹙眉,隻覺麵生。


    與此同時,季平安也掃過眾人,繼而視線一頓,驚訝發現人群裏還有個熟人。


    竟是曾在棲霞鎮有過一麵之緣的“藥王”!


    穿著灰撲撲長袍,胡須老長,滿身草藥味的老醫師坐在席間,身後還杵著他那個憨憨短發弟子。


    這時候,也好奇看過來。


    嘖……先遇師太,又遇藥王……還真是江湖處處有熟人……季平安感慨,倒也並未在意。


    找了空位子坐下。


    寶青坊主嫋嫋婷婷,腰肢扭的水蛇一般,也並未介紹季平安等人身份,而是笑吟吟道:


    “諸位繼續。”


    眾人收回視線,隻當是有遲到的新人,也不意外。


    至於麵生……江湖上人那麽多,誰也認不全。


    “繼續吧,老夫還是求購千山雪蓮。”老醫師率先開口。


    季平安身旁一名略顯肥胖的男子嘴角小胡須一瞥,打趣道:


    “藥王,您每次都要這稀罕東西,實在是難為人,我覺得這等玩意隻有神都有,你不如去那邊,然後就以‘陽龍丹’作為報酬,到時候,那些京裏的權貴高門,什麽尚書侍郎,皇親國戚肯定瘋狂,畢竟那麽多小妾,鐵漢子也招架不住……”


    其餘人哄笑,因進新人稍顯凝固的氣氛再次熱絡。


    老醫師笑了笑,眼神落寞,他這些年時常行走各種聚會,求購藥材,但如意者甚少,習慣了。


    這時候,一名武夫取出一柄帶鋸齒的暗紅色的匕首:


    “出一柄法器,五行屬火,可吸取敵人精血……”


    經過一輪競價後,被一名本地武道家族的代理人買走。


    接下來,又陸續有人拿出東西兜售,或求購,但幾乎都局限在破九,甚至養氣層次。


    衛卿卿看得索然無味。


    以她的眼光,若非另有任務在身,她覺得直接出手,將這波人洗劫了最簡單。


    季平安則始終安靜。


    幾輪後,當眾人不再出聲後,才有人拿出一塊碎片:


    “偶然獲得的天外隕鐵,煉丹煉器或都有用。”


    季平安愣了下,那竟然是一塊星辰碎片。


    他瞳孔深處浮現星盤虛影,嚐試推演那名售賣者的過去,浮光掠影間,一段段畫麵湧入他腦海。


    片刻後,他閉上眼睛,心中沉沉歎息一聲。


    並沒有什麽意料之外的驚喜,故事甚至簡單的過分。


    這名售賣者行走江湖的過程中,偶然從一村中老婦人的桌角下看到這碎片,隱隱感應到其上有異常波動。


    便用兩個銅板買了下來,而問起來曆,則是幾個月前,村中群童打架,有個孩子被砸破了頭,死了。


    老婦的兒子去收拾屍體,順手摸到的。


    還以為是值錢的東西,結果就是個不知道啥質地的破“瓷片”。


    季平安心頭扼腕,他不知道這碎片的主人是誰,但能推算出,其就死在群星歸位後不久。


    一個曆史上必然曾留下姓名的強者,就這樣在孱弱的軀殼中,無聲無息死在了凡人稚童手中。


    沒有激起任何浪花,而如這般被種種意外,給外人打死的還有多少呢?


    心中輕歎。


    季平安抬眼看去,見一群人對這莫名其妙的碎片毫無興趣,終於緩緩開口:


    “我要了。但貧道要先出一些東西。”


    刷——眾人時間被吸引過來。


    稍稍提起興趣,但也都沒覺得這幾個生麵孔能有什麽好東西。


    隻有寶青坊主呼吸一緊,麵露期待。


    旋即,季平安率先拿出的卻不是綠色大籙,而是一蓬隻有半個巴掌大,純白無暇,釋放寒氣的蓮花:


    “三百年素蓮,一房百子,淩冬而茂,恩,效果比千山雪蓮也就好十倍左右。”


    “咣當!”


    坐在旁邊的“藥王”猛地彈起,如同打盹的老貓,一下炸毛。


    老醫師臉上滿是愕然,驚喜,近乎失態!


    季平安卻不搭理他,繼續拿出一枚風幹的黑棗:


    “黑棗者,其樹木百尋,實長二尺,核細而柔,百年一熟。”


    “啪!”


    一名捧著茶盞的大家族成員眼神銳利,茶盞因吃驚而墜落。


    季平安又拿出一根枯萎的草梗:


    “蓍草。生長到一千年會生出三百條莖,由於它的根老,所以知吉凶……”


    這次,餘下的聚會成員也都後知後覺,失態地站起身。


    連見多識廣的寶青坊主也臉色變了又變。


    看著季平安一樣樣拿出新的物品。


    即便早有準備,也還是被季平安的大手筆震得七葷八素。


    等看到一群聚會的客人眼珠發紅,呼吸急促,幾乎瘋狂的模樣,更是苦澀一笑。


    眼神複雜至極,同時隱隱察覺不安:


    這般來曆神秘的大人物,來他們這小聚會顯寶,嚴重超綱了啊!


    她總覺得沒有這麽簡單!


    ……


    ……


    與此同時,徐縣內,某座官署驛站中。


    本縣的縣尊大人率領數名衙役風風火火抵達,甫一落地,便看向驛館守門的小吏:


    “如何了?”


    後者卑躬屈膝:


    “已等候多時了。”


    徐縣縣令深吸口氣,心亂如麻。


    方才他正在衙門休憩,忽然有人稟告,說有國教的“巡查仙使”突兀抵達。


    沒有驚動任何人,直接抵達驛站。


    徐縣縣令頓時屁股針紮了一般,忙趕了過來。


    國教巡查使……這可是道門長老一級的人物,若是對應朝廷裏的官職設置。


    那就是都察院的禦史,出京代天子巡查的“巡撫”級別。


    雖說國教不是朝廷,巡查使也不是官職,理論上無權管轄他,但……理論歸理論。


    現實歸現實。


    徐縣縣令在本地是隻手遮天的“縣尊”,但哪裏敢對國教巡查長老有半點不恭敬?


    “蹬蹬蹬,”縣令心中慌亂,快步整理官袍,繼而奔入驛館內。看到了正坐在驛館窗邊,捧著文書細細翻看的一名道人:


    “國教仙師到來,下官有失遠迎!”


    聞言。


    那名穿杏黃色道袍,頭戴玉冠,容貌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眼角魚尾紋細密的長老沒有回答,置若罔聞。


    先是將手中文書看完,才抬起眸子,笑意如春風:


    “縣尊客氣了,倒是我等冒昧前來,有所叨擾。”


    “不敢,不敢!”


    徐縣縣令堆笑,先客套一陣,這才忍不住問道:


    “不知使者到訪我縣,所謂何事?”


    中年巡查使笑問:


    “敢問縣尊,近些時日,縣中可有修士作亂?”


    縣令搖頭:


    “使者且放心,自陛下降下旨意,要對江湖修士嚴加管束,下官夙興夜寐,勤勤懇懇,親力親為……徐縣江湖人雖多,治安卻比往年更好。”


    中年巡查使“哦?”了一聲,笑問道:


    “可我為何聽聞,近日有多股可疑修士入了此地?”


    縣令大驚失色:


    “竟有此事?下官……下官……”


    鬢角有冷汗落下。


    名為“範雎”的巡查使歎息一聲,眼神失望。


    身為駐紮越州的道門長老,自辛瑤光下達法旨後,範雎便開啟了打卡模式。


    不斷巡遊各越州各地,搜尋重生者蹤跡,鎮壓、震懾四聖教、人世間等勢力的活躍。


    起初雖然疲憊,但收獲還不錯。


    也成功為道門輸送了一些下崗再就業社會人才。


    但隨著第一波過去,重生者們在或謹慎潛藏,或抱團取暖,範雎就開始頭疼了。


    尤其是最近一個多月。


    先是聽聞餘杭雪災,範雎大為吃驚,意識到掌教必有動作,朝最近的道觀趕。


    可剛抵達道觀,就目睹飛劍橫空,落向越州之南。


    範雎意識到大事不好,忙又調轉方向,朝飛劍斬落之地調查,結果等他到了,啥都沒剩下。


    又是白跑一趟,接著,又得知有“妖邪作祟”,幾次調查,得知是“人世間”在搞事。


    範雎怒火中燒,對於在道門地盤搶人的組織準備施以嚴厲打擊。


    卻不料人世間修士突然消失,無影無蹤(這時候被召集去了神女峰)


    就在範雎無奈返回越州城的時候,卻又得知,境內發現佛門活動跡象。


    於是範雎這個長老氣沒喘勻,就一路追著痕跡抵達了徐縣。


    本想著這縣令能提供點線索,結果一問三不知,範雎心中鬱悶,擺擺手:


    “且去吧,我在縣中小住幾日,不必驚動他人。”


    “遵命。”縣令惴惴不安地離開了。


    等人走了,站在範雎身後的,一名俊秀的小道士憤憤道:


    “師父,這幫朝廷官吏吃的肥頭大耳,卻半點用處也沒,實在可惡。”


    範雎歎息一聲,忽地感慨:


    “倒也未必,朝廷終歸與我們不是一路人。”


    小道士驚訝道:


    “師父,您的意思是……這縣令……”


    範雎擺手,表示不必深究,道門雖是國教,但在這個局勢敏感的關口,沒必要挑動元慶帝敏感的神經。


    這時候,忽然門外又有道士趕回:


    “稟長老,打探到就在不久前,有疑似人世間修士者入城,前往寶青坊!”


    範雎儒雅的臉龐上,目光陡然銳利。


    ……


    寶青坊,“二樓”內。


    在季平安拿出一件件物品,閃瞎了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地頭蛇的狗眼,並報出要求兌換資源後。


    不出預料,一群人展開了瘋搶模式。


    寶青坊主熟門熟路,當即舉行“暗拍”。


    所謂暗拍,就是一群人將出價寫在紙上,彼此互不知曉,然後同時掀開,價高者得。


    結果毫無意外,將聚會成員的口袋榨幹。


    這些人都攜帶大量資源,且在寶青坊內存了不少,有不夠的,家族距離也近,一個時辰內就能調集過來。


    尤其是“藥王”,看著窮嗖嗖的,實則是個巨富,力壓群雄吞下素蓮。


    又吞下一半黑棗,順便將其餘物品價格都抬高了一層。


    饒是如此,季平安展示出的物品,也沒賣完。


    這也是他故意的,既然是要傳出名聲,那故意炫富就是個簡單粗暴的方法。


    等覺得差不多了,季平安將堆滿了整個桌子的破九級資源收起,心滿意足起身:


    “既然諸位出不起價,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眾人一陣不甘心,但又囊中羞澀,也不敢在寶青坊地盤上鬧事,也紛紛起身:


    “我等也不便久留了。”


    寶青坊主笑意盈盈,帶著眾人往外走。


    身為中間人,雖因季平安的木牌等級高,無法抽成,但這番名氣打響,日後的生意也會好做很多。


    “我送道長!”她笑道。


    然而季平安卻沒急著離開。


    他還有一樣東西沒有取,準備等眾人散了,再單獨說。


    可就在這時候,一副“冷酷女俠”打扮的衛卿卿猛地扭頭,望向宅子外頭。


    邋遢如乞丐的江春秋也忽然眯起眼睛,耳廓微動。


    季平安更是最早停下腳步,望向緊閉的院門。


    這時候,眾人還沒走出院子,穿著綠色綢緞衣裳的寶青坊主臉上的笑容還在,但也察覺到幾人的異常。


    下一秒,她循著季平安的視線望去,便見院門忽然被一陣冷風吹開,傳出“咣當”巨響!


    繼而。


    穿著杏黃道袍,頭戴玉冠,容貌儒雅,背負一柄木製劍匣的範雎飄然跨入,眼中淩厲電光一閃,整個院子的氣機被瞬間封鎖!


    範雎微笑看向“搬山道人”:


    “諸位,且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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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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